暮春的雨总是缠缠绵绵,像扯不断的丝线,把紫禁城的琉璃瓦洗得油亮。周世昌坐在自家书房的太师椅上,手里捏着个紫砂茶杯,茶水已经凉透了,他却浑然不觉。窗外的芭蕉叶被雨水打得 “噼啪” 作响,像无数只手在拍打着窗棂,搅得他心烦意乱。
太和殿上的羞辱还历历在目。小皇帝那句 “拿着五十石俸禄喊苦,那些拿三石的士兵是不是该去死” 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不仅刺穿了他的体面,更把他贪墨太仓银库的事摆到了明面上。这几日,同僚见了他都绕着走,连家里的下人都敢在背后窃窃私语,仿佛他已经成了砧板上的鱼肉,就等着被开刀问斩。
“大人,都察院的王御史来了。” 管家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
周世昌猛地回过神,把茶杯重重搁在案上,茶水溅出来,在紫檀木的桌面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让他进来!” 他的声音沙哑,带着被压抑的怒火。
王御史是个干瘦的中年人,穿着件洗得发白的青布官袍,走进来的时候,眼睛还在不停地瞟着四周,像只受惊的耗子。“周大人,您找下官来……”
“坐。” 周世昌指了指对面的椅子,语气不善。他知道王御史的底细 —— 这人是高拱的门生,一直对张居正推行的考成法心怀不满,只是胆子小,不敢公开反对。
王御史局促地坐下,双手放在膝盖上,搓来搓去:“大人,是不是…… 有什么吩咐?”
周世昌盯着他看了半晌,突然冷笑一声:“王御史,你就甘心看着张居正这么一手遮天?考成法搞得天怒人怨,他的门生借着这个由头,把高大人和徐阁老的人打压得抬不起头,你就不怕下一个轮到自己?”
王御史的身子明显僵了一下,眼神闪烁:“大人,话可不能这么说…… 张首辅也是为了朝廷好……”
“为了朝廷好?” 周世昌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杯都跳了起来,“他是为了自己!你以为他推行考成法真的是为了整顿吏治?他是为了把朝廷变成他张家的天下!”
他越说越激动,声音也拔高了几分:“你看看我!就因为说了句考成法严苛,就被他的人查出太仓银库的‘亏空’,还被小皇帝当众羞辱!这哪里是整顿吏治,这是排除异己!”
王御史的脸色白了白,嘴唇嗫嚅着,却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他心里何尝不知道周世昌说的是实话,只是惧于张居正的权势,不敢表露罢了。
“王御史,” 周世昌的语气缓和了些,带着一丝诱惑,“咱们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你是言官,弹劾百官是你的本分。只要你肯牵头,联合几个御史,弹劾张居正‘借考成法排除异己,结党营私’,我就不信扳不倒他!”
王御史的心动了。他想起自己的老师高拱被张居正赶下台时的惨状,想起那些被考成法搞得丢官罢职的同僚,一股血气突然涌上心头:“大人说得是!张首辅确实太专横了!只是…… 只是单凭咱们几个,怕是……”
“放心,” 周世昌胸有成竹地笑了,“我已经联系了几个和张居正有旧怨的御史,只要咱们联名上奏,再请徐阁老在南京呼应一声,不怕他不倒!”
他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再说,小皇帝虽然这次帮了张居正,可他毕竟是天子,哪能容忍一个臣子这么专权?只要咱们把事情闹大,让他看看张居正的势力有多大,他心里肯定也会忌惮。到时候,说不定……”
王御史的眼睛亮了起来,仿佛看到了扳倒张居正的希望。他重重地点了点头:“好!下官干了!什么时候上奏?”
“不急,” 周世昌摆摆手,“等我再联络几个人,把证据准备得充分些,一击必中!”
两人又密谋了半晌,王御史才小心翼翼地离开了周府,像做贼一样,专挑偏僻的小巷走。周世昌站在窗前,看着他消失在雨幕中,嘴角勾起一抹阴狠的笑容。张居正,小皇帝,你们等着,我周世昌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而此时的毓庆宫,朱翊钧正跪在李太后身后,给她捶着背。李太后坐在铺着软垫的软榻上,手里捻着一串紫檀佛珠,闭着眼睛,神情安详。暖阁里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和外面的雨声交织在一起,显得格外宁静。
“皇儿的手法越来越好了。” 李太后的声音带着一丝慵懒的笑意,“比那些专门伺候的太监捶得还舒服。”
“能为母后捶背,是儿臣的福气。” 朱翊钧的声音带着孩童特有的乖巧,小拳头在李太后的背上轻轻落下,力道刚刚好。他的眼睛却在不经意间瞟过太后捻佛珠的手指 —— 那串佛珠是徐阶去年送来的,据说有安神的功效。
“对了,母后,” 朱翊钧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语气随意地说,“儿臣昨天听小太监说,周世昌周大人好像不太喜欢张先生。”
李太后捻佛珠的手顿了一下,眼皮却没抬:“哦?怎么说?”
“也没什么,” 朱翊钧的声音依旧轻松,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就是听小太监闲聊,说周大人退朝后,在宫门口抱怨张先生,说他的门生借着考成法的由头,在江南占了好多百姓的地,还说…… 还说张先生这是在培植自己的势力。”
他一边说,一边留意着李太后的反应,见她的眉头微微蹙起,便低下头,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的光,语气带着一丝困惑:“儿臣也不知道是真是假,毕竟是小太监说的。不过儿臣觉得,当官的要是自己干净,行得正坐得端,就不怕别人说三道四,您说对吗,母后?”
李太后睁开眼睛,目光落在窗外的雨帘上,若有所思。周世昌她是知道的,贪婪无能,这次被查出太仓银库亏空,纯属咎由自取。可他说张居正的门生在江南占地…… 这就让她不得不上心了。徐阶虽然退居江南,可影响力还在,要是张居正的人真在江南胡作非为,把徐阶惹出来,朝堂又要动荡了。
“你说的是真的?” 李太后的语气严肃了些,“真是听小太监说的?”
“嗯,” 朱翊钧重重地点头,小脸上满是认真,“儿臣也是随口一听,觉得不太好听,就告诉母后了。要是传到张先生耳朵里,怕是又要生气了。”
李太后没说话,重新闭上眼睛,手指却在佛珠上用力捻了几下。她太了解这些官员了,没影的事能说出花来,可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张居正的门生里,确实有些仗势欺人的,王篆在江南的名声就不好,说不定真干了强占民田的事。
“知道了。” 李太后淡淡地说,“小孩子家别管这些事,好好给母后捶背。”
“是。” 朱翊钧应着,嘴角却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容。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 不用明说,不用举证,只要在李太后心里种下一颗怀疑的种子,剩下的,就交给时间和人性的猜忌。
三日后,雨过天晴,阳光透过云层,给紫禁城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周世昌拿着联名弹劾张居正的奏折,意气风发地走向会极门 —— 那里是接收奏折的地方。王御史和另外几个御史已经在门口等着他,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兴奋和紧张。
“周大人,都准备好了?” 王御史迎上来,声音有些发颤。
“放心,” 周世昌拍了拍奏折,信心满满,“证据确凿,保管让张居正吃不了兜着走!”
就在他准备迈步走进会极门时,一个小太监匆匆跑了过来,气喘吁吁地说:“周大人,太后娘娘在慈宁宫召见您,让您马上过去!”
周世昌愣了一下,心里涌起一丝不安:“太后娘娘召见我?有说什么事吗?”
“小的不知道,” 小太监摇摇头,“只知道太后娘娘的脸色不太好,您还是快去吧。”
周世昌的心里 “咯噔” 一下,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他看了看手里的奏折,又看了看焦急等待的王御史,咬了咬牙:“你们先等着,我去去就回!”
他跟着小太监匆匆赶往慈宁宫,一路上心里七上八下的。太后这个时候召见他,到底是为了什么?难道是弹劾张居正的事泄露了?不可能啊,他做得那么隐秘……
走进慈宁宫,李太后正坐在正厅的宝座上,脸色阴沉得像要下雨。旁边站着的冯保,嘴角带着一丝幸灾乐祸的笑意,看得周世昌心里更慌了。
“臣周世昌,参见太后娘娘。” 他连忙跪下,额头抵着金砖,不敢抬头。
“周世昌,” 李太后的声音冰冷,像淬了冰的刀子,“你最近是不是闲得慌?”
周世昌心里一紧,连忙说:“臣…… 臣不敢,臣一直恪尽职守……”
“恪尽职守?” 李太后冷笑一声,猛地把一串佛珠扔在他面前,“你还有脸说恪尽职守?自己屁股都没擦干净,还敢在背后搬弄是非,说张居正的坏话?说他的门生在江南占地?我看你是想找死!”
周世昌吓得魂飞魄散,“咚” 地一声磕在地上,声音带着哭腔:“太后娘娘明鉴!臣没有…… 臣只是……”
“只是什么?” 李太后打断他,语气更加严厉,“只是想联合御史弹劾张居正?只是想借徐阶的势力扳倒他?周世昌,你当哀家是傻子吗?”
她站起身,走到周世昌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以为哀家不知道你那点心思?被张居正查出贪腐,就怀恨在心,想报复?我告诉你,张居正再怎么样,也比你这个只会贪墨国库的废物强!”
“臣有罪!臣罪该万死!” 周世昌彻底慌了,不停地磕头,额头都磕出了血,“求太后娘娘饶命!臣再也不敢了!”
“饶你?” 李太后的眼神里满是厌恶,“看在你还算有点用处的份上,哀家就不办你了。但你给我记住,管好你自己的嘴!再敢搬弄是非,再敢和张居正作对,哀家就把你贬去南京,让你一辈子都回不了京城!”
“谢太后娘娘饶命!谢太后娘娘饶命!” 周世昌如蒙大赦,不停地磕头谢恩。
“滚吧!” 李太后不耐烦地挥挥手。
周世昌连滚带爬地退出了慈宁宫,直到走出慈宁宫的大门,才敢大口大口地喘气。他的官袍被冷汗浸透了,额头的伤口火辣辣地疼,可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心里只剩下恐惧和不解 —— 太后怎么会知道他要弹劾张居正?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他低头看了看手里那封还没递上去的弹劾奏折,突然觉得无比讽刺。自己费尽心机策划的一切,在绝对的权力面前,竟然如此不堪一击。
周世昌灰溜溜地回了家,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再也不敢提弹劾张居正的事。王御史等人左等右等,不见他回来,后来听说他被太后训斥了一顿,吓得魂不附体,也只好作罢。
这场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的弹劾风波,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平息了。
而此时的毓庆宫,朱翊钧正坐在书案前,看着小李子给他带来的消息 —— 周世昌被太后训斥,弹劾奏折胎死腹中。他拿起一支朱笔,在周世昌的名字上画了个叉,嘴角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
“万岁爷,您真厉害!” 小李子凑过来看,脸上满是崇拜,“三言两语就把周世昌给收拾了!”
朱翊钧放下笔,看着窗外的阳光:“不是我厉害,是他自己蠢。”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了些,“当官的,要是心里想的不是百姓,不是朝廷,而是自己的私利,迟早会栽跟头。”
小李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心里却对这位小皇帝更加敬畏了。他突然觉得,万岁爷虽然只有十岁,可心思却比那些活了大半辈子的老狐狸还要深沉。
朱翊钧拿起一本奏折,翻开看了起来。上面是张居正关于整顿吏治的奏报,写得条理清晰,措施得当。他知道,自己这次帮张居正,不仅仅是为了打击周世昌,更是为了让考成法能继续推行下去。
张居正是权臣,甚至有些专横,但他确实在做事,在为大明着想。而周世昌之流,只会为了自己的私利搬弄是非,这样的人,绝不能让他们得逞。
至于张居正…… 朱翊钧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他现在是大明的柱石,但也不能让他权力太大。这次帮他,是为了朝廷,也是为了让他知道,谁才是真正的天子。
窗外的阳光越来越暖,照在朱翊钧的脸上,映出他与年龄不符的沉稳和坚定。他知道,朝堂上的斗争还远远没有结束,周世昌只是个小角色,真正的硬仗,还在后面。
但他不怕。因为他已经懂得,权力不仅仅是龙椅和玉玺,更是智慧和手腕,是懂得什么时候该进,什么时候该退,什么时候该借势,什么时候该出手。
而这一切,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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