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末的御花园像被打翻了的胭脂盒,月季、蔷薇、芍药挤挤挨挨地开着,把青石小径都染成了粉白红紫。李太后坐在临湖的水榭里,手里捻着半开的芍药花,目光却没在花上 —— 案几上堆着半尺高的卷宗,牛皮纸封面印着 “妖书案” 三个朱字,像滴在花丛里的血。
“钧儿,你看这株‘醉杨妃’,开得比去年还好。” 李太后把花递到朱翊钧面前,鬓角的珍珠步摇随着动作轻轻晃动,折射出细碎的光。
朱翊钧接过花,指尖触到花瓣上的晨露,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开。“是挺好的。” 他的目光掠过案上的卷宗,最上面那本的封皮已经被翻得起了毛边,“母后怎么还在看这些?累着眼睛。”
“不看怎么行?” 李太后叹了口气,拿起最上面的卷宗,“妖书案闹得沸沸扬扬,每天都有人被抓,再查不出个结果,人心都要散了。” 她翻开卷宗,指着其中一页供词,“你看这个,国子监的王博士,平日里看着斯斯文文,竟然也在背地里非议新政,还和那些守旧派来往密切。”
朱翊钧顺着她的指尖看去,供词上的字迹歪歪扭扭,写着 “曾与礼部侍郎私下议论考成法严苛,恐伤国本”。他心里冷笑,这在文官集团里本是常事,放到妖书案里,就成了 “非议新政” 的罪证。
“这些读书人,就是心思多。” 李太后的语气里带着几分不屑,手指在卷宗上滑动,“仗着读过几本书,就以为能指点江山了,真要让他们做事,一个个都缩脖子。”
朱翊钧没接话,只是低头看着手里的芍药花。花瓣层层叠叠,像女子的裙摆,可他总觉得那艳丽的颜色里藏着些什么,像卷宗上的朱批,看着刺目。
突然,一阵风从湖面吹过,卷着水汽扑进水榭,案上的卷宗被吹得 “哗啦啦” 作响,最底下的一本翻了开来。朱翊钧的目光无意间扫过,瞳孔猛地一缩 —— 那页供词的角落里,用小字写着一个名字:李时珍。
李时珍?那个写《本草纲目》的神医?他怎么会出现在妖书案的卷宗里?
朱翊钧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手里的芍药花 “啪” 地掉在地上。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脑子飞快地转着 —— 李时珍是湖北人,一直在南方行医,怎么会牵涉到京城的妖书案里?这里面一定有问题。
“哎呀!” 他突然低呼一声,故意抬手一撞,案上的茶盏应声而倒,碧绿色的茶水泼了满案,正好浸湿了那本翻开来的卷宗。
“陛下!” 小李子吓得魂飞魄散,连忙扑过来擦水,“您没事吧?烫着了吗?”
“母后恕罪!” 朱翊钧摆出惊慌失措的样子,小手不停地拍着案面,“儿臣不是故意的!”
李太后皱了皱眉,却没真生气:“毛手毛脚的,没烫着就好。” 她吩咐宫女,“快拿抹布来,把卷宗擦干,别弄湿了字迹。”
宫女太监们顿时忙成一团,有的拿抹布,有的搬卷宗,有的去换茶水。混乱中,朱翊钧趁着众人不注意,飞快地低下头,目光扫过那被茶水浸湿的供词。
上面写着:“嫌犯张诚供称,三月初七曾邀李时珍至家中诊病,席间谈及新政,李时珍言‘苛政猛于虎’……”
朱翊钧的拳头在袖中悄悄握紧。张诚?他想起来了,是个被卷进来的礼部小官,据说家里藏了几句非议张居正的诗。就因为给张诚看过病,说过一句 “苛政猛于虎”,就要被牵连进妖书案?这也太荒唐了!
“快把这本挪开,别泡坏了。” 李太后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不耐烦。
朱翊钧连忙直起身,装作什么都没看见,只是低着头道歉:“都怪儿臣,母后,您别生气。”
“罢了罢了。” 李太后摆摆手,看着被弄湿的卷宗,也没了再看的兴致,“这些东西,让张居正自己去查吧。钧儿,陪哀家走走。”
“是。” 朱翊钧恭顺地应着,心里却像压了块石头。李时珍是难得的神医,要是因为这种莫须有的罪名被牵连,不仅是医学界的损失,更是朝廷的耻辱。他必须想办法救他。
陪着李太后在御花园里走了半圈,朱翊钧的心一直悬着。他在想,李时珍现在是不是已经被抓了?还是仅仅被列入了嫌疑名单?如果被抓了,关在哪里?是锦衣卫诏狱,还是刑部大牢?
“钧儿,你怎么了?魂不守舍的。” 李太后注意到他的异样,停下脚步看着他。
“没…… 没什么。” 朱翊钧连忙掩饰,“可能是刚才太阳太晒了,有点头晕。”
“那回吧。” 李太后也累了,“让小李子给你找太医看看。”
“谢母后。” 朱翊钧心里一喜,正想找借口离开呢。
回到毓庆宫,朱翊钧立刻屏退了左右,只留下小李子。他坐在书案前,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眉头紧锁。
“万岁爷,您刚才在慈宁宫,是不是看到什么了?” 小李子小心翼翼地问。他刚才就觉得不对劲,万岁爷看到那本卷宗时,脸色明显变了。
朱翊钧抬起头,眼神里带着一丝凝重:“小李子,你知道李时珍吗?”
“李时珍?” 小李子愣了一下,“是不是那个写医书的李先生?听说他医术可高了,能治好多怪病。”
“就是他。” 朱翊钧点点头,“他被卷进妖书案了,就因为给一个嫌犯看过病,说过一句‘苛政猛于虎’。”
小李子吓得脸都白了:“那…… 那岂不是要被抓起来?张先生查案那么严,凡是沾点边的都跑不了!”
“所以,我们要想办法救他。” 朱翊钧的语气很坚定,“李时珍是难得的人才,不能就这么被冤枉了。”
“可…… 可我们怎么救啊?” 小李子急得直搓手,“现在锦衣卫到处抓人,我们要是出面保他,说不定还会被连累呢!万岁爷,您可不能冒险啊!”
朱翊钧当然知道冒险。张居正现在正借着妖书案清除异己,自己要是公开为李时珍说话,不仅救不了他,反而会让张居正觉得自己在干涉办案,甚至可能怀疑李时珍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到时候就更麻烦了。
“不能明着来。” 朱翊钧沉思着,“得想个迂回的办法。”
他在书案前踱来踱去,脑子里飞快地想着对策。直接给张居正下旨?不行,太明显了。让骆思恭放了他?也不行,骆思恭虽然是自己人,但妖书案是张居正亲自督办,他未必敢违抗。找个借口把李时珍调到太医院?似乎可以,但需要一个合适的理由。
“有了!” 朱翊钧突然停下脚步,眼睛亮了起来,“小李子,你过来。”
小李子连忙凑上前,朱翊钧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小李子的眼睛越睁越大,最后重重地点了点头:“万岁爷,这法子能行吗?”
“试试才知道。” 朱翊钧的嘴角勾起一抹笑容,“快去准备吧,记住,一定要做得隐蔽,不能让人看出破绽。”
“是!奴才这就去!” 小李子领命,匆匆离开了暖阁。
朱翊钧走到窗前,望着外面渐渐暗下来的天色。夕阳的余晖洒在宫墙上,给琉璃瓦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他知道,救李时珍不容易,弄不好还会引火烧身。但他必须试一试。
这不仅是为了一个神医,更是为了守住一丝公道。妖书案已经牵连了太多无辜,他不能眼睁睁看着更多的人被冤枉。
“来人。” 朱翊钧对着外面喊道。
一个小太监连忙进来:“万岁爷有何吩咐?”
“朕今晚有点头疼。” 朱翊钧揉了揉太阳穴,语气带着一丝疲惫,“去请太医院的院判来看看。”
“是。” 小太监应声而去。
朱翊钧看着他的背影,嘴角露出了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容。头疼,是个很好的借口。接下来,就看小李子的了。
夜色渐渐笼罩了紫禁城,毓庆宫的灯亮了起来。朱翊钧坐在书案前,手里拿着一本《本草纲目》的手稿 —— 这是他之前让人从翰林院借来的。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批注和绘图,他更加坚定了要救李时珍的决心。
这样一个心怀天下、救死扶伤的人,不该落得如此下场。
太医院院判很快就来了,给朱翊钧诊了脉,开了方子,说了些 “注意休息,避免忧思” 之类的话。朱翊钧应付了几句,让他退下了。
就在这时,小李子回来了,脸上带着一丝兴奋:“万岁爷,成了!”
朱翊钧的眼睛亮了起来:“怎么样?”
“奴才按您说的,找了个可靠的小太监,给李时珍在京城的住处送了信,告诉他最近可能有麻烦,让他先躲一躲。” 小李子压低声音,“还说了,就说是…… 是太医院院判请他去会诊,有个疑难杂症需要他帮忙。”
“做得好。” 朱翊钧满意地点点头,“太医院院判刚来过,这个借口合情合理,应该不会引起怀疑。”
“那…… 那接下来呢?” 小李子问。
“接下来,就等风头过去。” 朱翊钧的目光重新落在《本草纲目》上,“等妖书案的风头过了,再想办法让他离开京城,回南方去。”
他知道,这只是权宜之计。只要妖书案还在查,李时珍就始终有危险。但至少,现在能让他暂时避开锦衣卫的抓捕。
夜色越来越深,毓庆宫的灯还亮着。朱翊钧坐在书案前,久久没有说话。他知道,救一个李时珍容易,但要想改变这种动辄牵连无辜的局面,却很难。
妖书案像一张巨大的网,笼罩在京城上空,谁也不知道下一个被网住的会是谁。而他这个皇帝,还太弱小,只能在这张网的缝隙里,小心翼翼地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慢慢来。” 朱翊钧轻声对自己说,像在给自己打气,“总会好起来的。”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本草纲目》的手稿上,照亮了上面 “人命至重,有贵千金” 八个字。朱翊钧看着这八个字,眼神越来越坚定。
无论有多难,他都要守住这份 “贵千金” 的人命,守住这天下的公道。
这一夜,朱翊钧睡得并不安稳。他梦见李时珍被锦衣卫抓走了,梦见自己怎么也拦不住,急得满头大汗。醒来时,天已经亮了,窗外传来了清脆的鸟鸣声。
“小李子,” 朱翊钧喊道,“去看看,有没有李时珍的消息。”
“是。” 小李子应声而去。
朱翊钧坐在床上,望着窗外的天空。他知道,新的一天开始了,而他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很多。救李时珍,只是其中的一件。但他有信心,只要一步一步地走下去,总能看到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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