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曦五岁生日那天，陆砚深做了一件“极不符合数据模型”的事。
他请了整整一周的假。
当这个决定在家庭早餐会上宣布时，沈星澜正在给小曦剥水煮蛋的手顿住了，拿铁竖起了耳朵，连五岁的陆曦都从儿童座椅上抬起头，眨着那双酷似父亲的黑眼睛：“爸爸不上班？”
“本周不上。”陆砚深平静地喝着咖啡，仿佛只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已启动远程授权模式，紧急事务处理阈值设为最高级。除非集团大楼发生结构性坍塌，否则李助理不会联系我。”
沈星澜把剥好的鸡蛋放到儿子盘子里，擦了擦手，探身摸了摸陆砚深的额头：“没发烧啊。”
陆砚深捉住她的手，在掌心轻吻一下：“体温36.7c，心率68，一切正常。请假决定是基于多项数据综合分析后的最优解。”
“比如？”
“比如，小曦五岁生日是重要的成长里程碑。比如，你上周在‘时光信’里写‘希望下个月能去新开的星空馆’。比如，”他顿了顿，眼底掠过一丝笑意，“我们结婚六周年纪念日就在三天后，而去年你曾委婉表示‘某些人把纪念日过成了项目进度汇报会’。”
沈星澜忍不住笑了：“陆总这是在……自我修正？”
“是系统升级。”陆砚深一本正经，“根据过去六年情感交互数据分析，‘仪式感’与‘幸福感’的相关系数达到0.83，显着高于之前的预估。所以，本周的主题是：无工作干扰的沉浸式家庭时间。”
小曦举起沾着蛋黄的小手：“那我们可以去看真正的星星吗？不是投影仪的那种！”
沈星澜和陆砚深对视一眼。
三天后，他们出现在距离城市两百公里的山区天文台。这不是普通旅游景点，而是陆砚深通过某个科研合作项目协调来的私人访问权限——当然，他为此承诺了下一期天文数据处理软件的优化支持。
“陆先生，沈女士，这边请。”天文台的工作人员热情引导，“今晚天气极佳，能见度非常高，我们特意调整了观测计划，将主望远镜的时间留给你们一家。”
巨大的白色圆顶缓缓打开，露出深邃的夜空。主望远镜像一尊沉默的巨兽，指向苍穹。
小曦被爸爸抱起来，凑近目镜。他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发出小小的惊呼：“哇——好多星星！密密麻麻的！”
沈星澜站在另一台稍小的望远镜前，调整焦距。镜头里，土星优雅的光环清晰可见，像一枚悬浮在黑色天鹅绒上的珠宝。
“真美。”她轻声说。
陆砚深没有看望远镜。他站在她身后半步的位置，目光落在她仰起的侧脸上。天文台昏暗的红色灯光下，她的轮廓柔和，眼睛倒映着来自亿万光年外的星光。
“六年前，”他突然开口，“在律所会议室第一次见到你时，我做过一个快速评估。”
沈星澜微微偏头：“哦？评估结果是什么？”
“风险系数高，合作难度中等偏上，但潜在回报……”他顿了顿，“无法量化。”
沈星澜笑了：“陆总当年的评估报告，能打几分？”
“不及格。”陆砚深坦然道，“因为我漏算了最关键的一个变量。”
“什么变量？”
“爱情。”他说出这个词时，语气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个物理常数，“它不遵循任何已知的商业模型或数据曲线。它的RoI（投资回报率）无法计算，它的风险评估永远滞后，它的发展趋势……总是偏离预测。”
沈星澜转身，正面对着他：“那你现在有新的模型了吗？”
陆砚深从口袋里拿出一个深蓝色天鹅绒盒子——很小，不是戒指盒的大小。
“没有模型。”他打开盒子，里面不是珠宝，而是一枚小小的、银色金属质地的U盘，“只有这个。”
沈星澜接过U盘，好奇地问：“这是什么？新的AI情感分析算法？”
“是‘错误日志’。”陆砚深嘴角微扬，“过去六年，每次我对你的情感反应偏离理性预测时，就记录一条。比如，你怀孕时我突然想学摇篮曲；你生日时我放弃重要谈判赶回家；小曦第一次叫爸爸时，我错过了三个重要电话；还有上周，你只是说有点头疼，我就推掉了整天的会议。”
沈星澜看着那枚小小的U盘，眼眶突然有点发热：“所以……这里面全是你的‘失误’？”
“全是。”陆砚深点头，“总共1874条。每条都证明，我精心构建的情感决策模型，在你面前毫无用处。”他握住她的手，U盘在他们掌心之间，“星澜，我用了六年时间，终于接受了一个事实：爱你，是我人生最庞大、最无法解析、也最不愿解析的‘系统错误’。”
“而这个错误，”他低头，额头轻轻抵住她的，“我希望它永远运行下去，永不修复，永不升级，就保持这个漏洞百出但完美无比的状态。”
沈星澜的眼泪终于落下来，又忍不住笑：“陆砚深，你这算哪门子情话……”
“是数据可视化后的真相。”他认真纠正，然后吻去她的眼泪，“另外，U盘里还有一个文件夹，叫‘未来补丁计划’。”
“那是什么？”
“是接下来五十年，我想和你一起做的事的清单。”陆砚深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中格外明亮，“包括但不限于：等小曦上小学后，重启我们搁置的环球博物馆之旅；等你四十岁时，资助你成立独立的珠宝鉴定研究中心；等我们五十岁，把湖边别墅改造成有天文台的家庭图书馆；等六十岁……”
“等等，”沈星澜打断他，“陆总，你连六十岁的事都规划了？”
“规划到一百岁。”陆砚深坦然道，“基于最新的寿命预测数据和我们的健康指标。虽然我知道，实际执行率可能不到百分之六十，但……”他注视着她，“有你在的每一个未来，都值得预先规划。”
这时，小曦跑过来，一手拉着爸爸的裤腿，一手指着望远镜：“爸爸妈妈！我看到木星了！它有好多条带子！”
陆砚深蹲下身，把儿子抱到中间那台最大的望远镜前，耐心调整：“这是木星的大红斑，一个存在了至少三百五十年的风暴。你看，虽然它一直在变化，但从未消失。”
小曦睁大眼睛看着，忽然转过头：“就像爸爸妈妈的爱吗？”
沈星澜和陆砚深都愣了一下。
“老师说，爱要一直一直存在。”小曦很认真地说，“像星星一样，永远亮着。”
陆砚深沉默片刻，然后很郑重地点头：“对。像木星的大红斑，像那些已经燃烧了亿万年的星星，像……”他看向沈星澜，“像我看你时的每一次心跳。”
沈星澜蹲下来，抱住儿子，也靠进丈夫怀里。
一家三口，在天文台巨大的圆顶下，在无数星光的注视下，静静相拥。
拿铁安静地趴在角落，尾巴轻轻摇晃，仿佛也在享受这片宁静。
良久，陆砚深轻声说：“其实，我今晚原本准备了一个更‘传统’的惊喜。”
“嗯？”沈星澜抬头。
他牵着她的手，走到天文台边缘的露台。那里不知何时布置了一张小圆桌，上面放着蛋糕、香槟，还有……一个扁平的礼盒。
“结婚六周年礼物。”陆砚深打开礼盒。
里面是一本厚重的、手工装订的册子。封面是深蓝色皮革，烫印着星图。翻开，第一页是六年前他们在明辉律所“签协议”那天的日期。但贴着的不是照片，而是一页扫描件——那份婚姻契约的最后一页，两人签名的位置。
旁边是陆砚深的字迹：“故事开始的‘错误’决定。当时想：至少这位合作者专业能力出众。”
沈星澜一页页翻下去。
里面不是照片，而是他们过去六年里，所有重要时刻的“数据可视化”：
婚礼那天的宾客情绪热力图（秦屿所在的区域温度最高）；
蜜月旅行路线与每日幸福指数折线图（托斯卡纳那周达到峰值）；
第一次听到胎心时的声波频谱图；
小曦出生那天的医院各科室协同效率时间轴；
每一次家庭旅行规划的甘特图与实际执行偏差分析；
甚至还有拿铁每年的“家庭融入度”评分表……
每一页，都是冷冰冰的数据和图表。
但每一页，又都透着滚烫的温度。
翻到最后一页，是空白的坐标系。横轴标记着“时间”，纵轴标记着“爱”。
只在原点处，有一个手绘的小点。
旁边写着：“数据不足，无法绘图。因为爱，从相遇那一刻起，就是∞（无穷大）。”
沈星澜的指尖拂过那个无穷大的符号，抬头看向陆砚深。
他眼中有着星辰般的光芒：“这是我唯一无法用数据建模的东西，星澜。所以我只能记录，只能观察，只能……用余生去验证它是否真的无穷。”
沈星澜合上册子，紧紧抱在胸前。
“砚深。”
“嗯？”
“我爱你。”
“我知道。”他微笑，“数据支持这个结论。我也爱你，沈星澜。这个结论，不需要任何数据支持。”
夜风轻轻吹过山顶，带着草木的清香。远处，城市的灯火连成一片地上的星河。而头顶，真正的银河横跨天际，亿万星辰静默闪烁。
小曦已经困了，趴在爸爸怀里打哈欠。拿铁走过来，蹭了蹭女主人的腿。
沈星澜靠在陆砚深肩头，望着星空，轻声说：“你说，那些星星知道有人在看它们吗？”
“根据光传播原理，我们现在看到的星光，有些已经旅行了数千年。”陆砚深的声音在夜色中格外温柔，“它们出发的时候，人类文明才刚刚开始。但它们终究抵达了，被我们看见，被我们赋予意义。”
他顿了顿：“就像爱。可能它一直在那里，穿越时间，等待两个正确的人，在正确的时刻，抬头看见它。”
沈星澜微笑，握紧他的手。
是啊，爱就像星光。
它可能来自遥远的过去，可能历经漫长的旅程。
但当它终于抵达，照亮彼此的眼睛时——
一切等待都有了意义，一切偶然都成了必然。
天文台的灯光渐次熄灭，只留下安全通道的微弱光芒。工作人员礼貌地示意时间到了。
陆砚深抱起睡着的儿子，沈星澜牵着拿铁的牵引绳，一家四口慢慢走下台阶。
坐进车里，小曦在后座的安全座椅上睡得香甜。拿铁趴在他脚边。
车子启动，驶入盘山公路。沈星澜回头看了一眼逐渐远去的白色圆顶，又转回来看向驾驶座的陆砚深。
他的侧脸在仪表盘微光中显得格外清晰。
“砚深。”她忽然叫他的名字。
“嗯？”
“谢谢你的‘错误日志’。”
“不客气。”他目视前方，嘴角扬起，“希望它的容量足够大，能装下我们未来所有的‘错误’。”
沈星澜笑了，靠回椅背。
窗外，星辰漫天。
车内，温暖如春。
而爱，就像这蜿蜒山路旁悄然绽放的夜来香，看不见，却无处不在，静静散发着属于他们的、永恒的气息。
车子转过最后一个弯道，城市的灯火在前方展开。
家的方向，星光指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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