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连吃饭的时辰都要算计，哪来的人手？”最后一字落下时，窗外骤雨突至，豆大的雨点砸在芭蕉叶上，噼啪作响。
雨丝斜织，在窗棂上缀满晶莹的珠串。宋霁支着下颌望向窗外，青瓷茶盏在她指间轻轻转动。“南方的天气和我们京城还真是不一样，”她声音轻得像是落在芭蕉叶上的雨滴，“又下雨了。”
辰平王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檐角垂下的雨帘将院中的石灯笼氤氲成朦胧的光团，恍若隔着一层薄纱。
“这里几乎日日有雨，”宋霁的侧脸在雨光中显得格外清透，“来得急，去得也快。”宋霁她的目光久久停驻在雨幕深处，仿佛那里藏着什么值得凝望的风景。
“住久了自然就习惯了。”辰平王端起茶盏，热气在他眼前缭绕。茶汤微苦的香气中，他忽然话锋一转：“你当真不担心我向陛下说了什么？”
宋霁这才收回视线。她指尖轻轻划过杯沿，带起一圈细微的水纹。“担心什么？”她忽然笑了，眼角弯起俏皮的弧度，“父皇若问，皇叔定会知无不言。”
雨声渐密，宋霁她的声音却格外清晰，“您这样的忠直之臣，总不会为了些儿女私情就欺君罔上吧？”
最后一字尾音上扬，带着几分狡黠。窗外一道闪电划过，瞬间照亮她含着笑意的眸子，又很快隐没在雨幕之后。茶烟袅袅间，只余雨打芭蕉的声响，一声声，像是谁人的叹息。
“宋霁！”辰平王猛地拍案而起，紫檀案几上的茶盏被震得叮当作响，琥珀色的茶汤溅落在书页上，晕开一片暗痕。他眉峰紧蹙，眼底翻涌着被冒犯的怒意。
宋霁却只是轻轻拨弄着腕间的翡翠镯子，玉器相击发出清越的声响。经过这些时日的朝夕相对，她早已看透这位皇叔色厉内荏的脾性。“皇叔息怒，”她指尖抵着唇畔，将将敛去眼角狡黠的笑意，“阿霁有几句真心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窗外雨打芭蕉的声音忽然密集起来。辰平王盯着她微微泛红的指尖，忽然想起去年在御花园见到的那只不怕人的画眉鸟。
“初来扬州时，”宋霁的声音混着雨声，像隔着一层纱，“京中人人都说皇叔是强抢民女的恶徒。”她抬手截住一片被风吹进的雨丝，“说叶姑娘是折翼的鸟儿，被囚在金丝笼里。”
辰平王呼吸一滞，袖中的手不自觉攥紧，锦缎料子发出细微的摩擦声。檐下的铁马被狂风吹得叮咚乱响，仿佛在应和着他紊乱的心跳。
“可现在……”宋霁忽然倾身向前，烛火在她眸中跳动，“我倒觉得，皇叔才是那个作茧自缚的人。”她声音轻得如同叹息，却字字如针，刺得辰平王心口发疼。
雨幕中传来更夫模糊的梆子声。宋霁望着茶汤里沉浮的叶梗，轻声道：“这人世间的真相啊，就像扬州五月的雨——”她指尖划过杯沿，“非得亲身淋过，才知道究竟是暖是凉。”
最后一滴雨从屋檐坠落，在青石板上摔得粉碎。辰平王望着案上渐渐干涸的茶渍，忽然觉得那痕迹像极了一朵枯萎的花。
雨声渐歇，檐角最后一滴水珠“嗒”地坠入石阶缝隙。宋霁指尖轻抚杯沿，青瓷釉面映出她含笑的眉眼：“这雨啊，总是来得急，去得更急。”话音未落，窗外芭蕉叶上的积水“哗啦”滑落，惊飞了正在啄羽的雀鸟
辰平王静默如雕，半张脸隐在窗棂投下的阴影里。他指节无意识地摩挲着杯身上凹凸的缠枝纹，茶汤早已凉透，浮着一层细碎的茶沫。
宋霁瞥见他眼底翻涌的暗潮，却只作未见，自顾自捧起茶盏轻啜。琥珀色的茶汤入喉，初时的苦涩早已化作回甘——就像这蜀冈的雨季，住久了竟也品出几分韵味。
“噗——”突如其来的喷溅声打破沉寂。辰平王以袖掩面，眉心拧成川字：“你何时……”他喉结滚动，强咽下残余的涩意，“喜好这等粗茶了？”袖口暗绣的云纹被茶水浸透，深了一块。
宋霁歪头看他，发间步摇轻晃：“霁儿以为，皇叔久居扬州……”她故意拖长尾音，指尖点了点他面前那杯浮着茶梗的残茶，“也该入乡随俗了。”
“三十年的京城脾胃……”辰平王摇头苦笑，喉间仍泛着陌生的涩意，“哪是一朝一夕……”话音戛然而止，他望着案上那滩茶渍，忽然想起当年离京时，御赐的龙团凤饼在行囊里发了霉。
“阿桃。”宋霁忽然扬声，惊醒了梁上打盹的燕子，“换壶明前龙井来。”她伸手拂开飘到案上的雀羽，对辰平王眨眨眼:“放心，我知道你的爱好。”
檐外晴光乍现，最后一缕茶烟消散在穿堂风里。
阿桃自然意会到了，宋霁的意思便下去了。
辰平王看着宋霁这副古灵精怪的模样，无奈地摇了摇头。“你这丫头，讨人欢喜的本事倒是不少。”他嘴角不自觉地上扬，眼中满是宠溺。
不多时，阿桃端着新沏的明前龙井进来。茶香袅袅，冲淡了先前粗茶的苦涩气息。宋霁亲自为辰平王斟了一杯，“皇叔尝尝这个，可还合心意？”
辰平王端起茶盏，浅啜一口，醇厚的茶香在口中散开。“嗯，还是这个熟悉的味道。”他放下茶盏，目光落在宋霁身上，“只是，你这么多事压在身上，真的不会情绪突然崩溃吗？”
“会……”宋霁毫不掩饰的回答道。
“不瞒皇叔说，我已经崩溃痛哭了很多次，前些日子就一直想哭，一直忍着，直到这些日子才哭出来。”宋霁说到这里突然低下头，心情又开始低落起来。
辰平王听到这些话其实是有些意外的，宋霁这丫头平时看着还算外向，但突然听她这么一说，就觉得她有些可怜起来。
她来扬州经历的这一切也是宋霁她当初自己选择的。
怪不得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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