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角转回荆襄大地，那片被死亡与绝望气息笼罩的河滩丘陵。
楚王刘标与秦王马铮（后者已卧床不起，实际指挥瘫痪）的残部完成那场狼狈不堪的“汇合”后，并未获得预想中的喘息之机。大晟安北军都督宇文肱，这位以沉稳狠辣着称的统帅，忠实而冷酷地执行着皇帝“犁庭扫穴”的战略意图。他对眼前这座聚集了最后数万顽敌、如同巨大刺猬般的联军营地，采取了最节省己方兵力、却对敌人最为煎熬的战术——铁壁合围，困而不攻。
大晟军的包围圈已臻化境。深壕高垒相连，望楼箭塔林立，强弓硬弩的寒光在阳光下连成一片令人心悸的金属森林。游骑斥候昼夜不息地在外围巡弋，如同最耐心的狼群，封锁一切可能的出入缝隙。被缴械整编的荆襄世家“辅助兵”则被部署在二线或侧翼，既充当劳力继续加固工事，也成为一道断绝联军与外界最后一丝潜在联系的政治屏障。
联军营地内部的情况日益恶化。粮草濒临断绝，每日的口粮配给已缩减到难以果腹的程度，战马被宰杀充饥，树皮草根都被搜刮殆尽。饮水开始控制，浑浊的河滩水引发痢疾蔓延，缺医少药之下，伤兵营的哀嚎日夜不休，尸臭隐隐飘散。士卒面黄肌瘦，眼神空洞，军官也大多失去了统御的意志，营地内偷窃、斗殴、甚至小规模炸营事件时有发生，全靠少数尚有战意的将领和督战队血腥弹压，才勉强维持着表面秩序，但谁都清楚，崩溃只在旦夕之间。
宇文肱的中军大帐设在一处视野开阔的高坡上，他每日都会用陛下御赐的单筒望远镜，仔细观察联军营地的细微变化。看着那些如同行尸走肉般移动的身影，看着营地上空愈发浓郁的死气，他知道，火候差不多了。单纯的围困和饥饿，足以拖垮这支军队，但陛下要的不仅仅是击溃，更是震慑，是从肉体到意志的彻底摧毁，尤其是对那些可能还心存侥幸、在坞堡中观望的荆襄残余势力。
这一日，宇文肱视察完前沿阵地后，目光落在了随军匠作营一片被严密看守的区域。那里堆放着一些外形粗犷、如同巨大铁桶或厚实木桶的物事，旁边还有成堆的、用油布包裹严实的球形包裹。这是出征前，将作监墨衡与公输衍根据陛下提供的某些“奇思妙想”，结合现有火药技术，反复试验后搞出来的攻城利器，陛下称之为——“没良心炮”。原理简单粗暴，利用火药爆炸的推力，将填塞了大量火药、碎石、铁钉的“炸药包”抛射出去，以其落地后恐怖的爆炸和破片杀伤来摧毁工事、杀伤人员。因其发射时动静极大，准头一般，且对己方操作也有风险，一直作为秘密武器，未曾大规模使用。
宇文肱心中一动。此时此地，不正是一个绝佳的试验场和……震慑展示台吗？
“传令匠作营，将那十门‘没良心炮’前移至东侧三号高地，做好发射准备。”宇文肱沉声下令，“通知各营，约束士卒，远离发射区域，捂住耳朵。”
命令迅速执行。沉重的炮身被骡马和人力艰难地拖拽到指定位置，匠作营的工匠和经过特殊训练的炮手们开始紧张而有序地进行最后的检查、调整角度、填充发射药包、安放那狰狞的球形“炸药包”。
联军营地对此一无所知。他们只是隐约察觉到对面大晟军某处阵地有些异动，多了些奇怪的东西，但连日来的饥饿、疾病和绝望已经麻木了大多数人的神经，只有少数警惕的哨兵将情况报了上去，也未能引起高层（此刻已陷入半瘫痪）的足够重视。
午时刚过，阳光刺眼。
宇文肱亲自来到发射阵地旁，举起望远镜，对准了联军营地中一片较为密集的帐篷区和疑似马厩的位置。
“试射一轮，三发急促射。”他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酷。
“得令！”炮队队正高声应诺，旋即转身，挥舞手中红旗。
“预备——放！”
轰！轰！轰！
三声绝非寻常弓弩或投石机能比拟的、沉闷如大地咆哮般的巨响，猛然撕裂了战场相对沉闷的寂静！发射阵地上浓烟滚滚，火光乍现，地面都为之震颤！
联军营地中，无数昏昏欲睡或麻木呆坐的士卒被这突如其来的恐怖巨响骇得跳了起来，茫然四顾，不知发生了何事。
然而，更恐怖的还在后面。
几乎在巨响的同时，三个黑点带着凄厉的破空声（并非炮弹高速飞行那种尖啸，而是更沉重诡异的呼啸），从大晟军阵地升起，划着并不算优美的弧线，向着联军营地狠狠砸落！
它们没有落在预定的精确目标上——这种原始抛射武器的精度本就感人。其中一个落点在预定目标区边缘，另外两个则偏出了老远，一个砸进了营地边缘的烂泥滩，另一个甚至飞到了营地后方的小土坡上。
但，这并不妨碍它们展示那被李清风称为“没良心”的威力。
砰！砰！砰！
三声比发射时更为猛烈的爆炸接连响起！不是箭矢入肉的“噗嗤”，也不是石头砸地的“闷响”，而是真正的、充满毁灭力量的爆炸！
烈焰与浓烟冲天而起，混合着泥土、碎木、破烂的营帐布片，以及……一些更令人胆寒的、无法辨认的残骸，向四周猛烈喷溅！爆炸核心的地面被炸出明显的凹坑，冲击波将方圆数十步内的一切脆弱物体撕得粉碎！即便是偏得最远的、砸在土坡上的那一发，也将大片泥土掀飞，留下一个焦黑的坑洞。
最惨的是落在预定目标区边缘的那一发。它正好砸在一处堆放杂物的空地附近，剧烈的爆炸不仅将杂物炸得漫天飞舞，迸射的碎石和预置的铁钉如同死神的镰刀，横扫了周围数十名不幸的士卒。距离较近的几人当场被撕碎，稍远些的也被打得浑身血洞，倒地惨嚎。爆炸引发的火焰迅速点燃了附近的帐篷，黑烟滚滚，更添混乱。
整个联军营地，陷入了短暂的、死一般的寂静，随即被无边的恐惧和混乱彻底吞噬！
“天雷！是天雷！北军会召天雷！” 不知是谁先发出了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尖叫。
“妖法！这是妖法啊！”
“跑啊！快跑！”
“救命！我的腿！”
惊恐万状的士卒如同没头苍蝇般乱窜，军官的呵斥被完全淹没。伤兵的哀嚎、火焰燃烧的噼啪声、人群踩踏的哭喊声，与尚未散尽的硝烟味、血腥味混合在一起，构成了一幅地狱般的景象。
连那些尚在营中、强自支撑的联军将领，也被这完全超出理解范畴的攻击方式震得魂飞魄散。他们见过投石机，见过弩炮，甚至听闻过北军有威力巨大的“震天雷”（手榴弹雏形），但何曾见过能将如此恐怖的爆炸物隔空抛射数百步，造成这般范围杀伤的武器？这完全颠覆了他们对攻守之战的认知！
高坡上，宇文肱放下望远镜，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对炮队队正吩咐道：“记录落点，调整药量。未时、申时，再各试射两轮，目标区域分散开。不必追求精准，要让营中各处，都能‘听个响’。”
“遵命！”炮队队正激动又敬畏地领命。他深知，这种武器虽然粗糙，但在此情此景下，其心理震慑力恐怕远超实际杀伤。
果然，接下来的半天，成了联军士卒的噩梦。每隔一两个时辰，那令人肝胆俱裂的轰鸣就会准时响起，随即便是或远或近、但同样可怕的爆炸与混乱。虽然大多数“炸药包”都未能造成第一次那样的集中杀伤，但其无法预测的落点、巨大的声响和恐怖的破坏景象，持续地、无情地摧残着联军本已脆弱不堪的神经。
围而不攻，已让人绝望；而这每日定时响起的“天雷试射”，则是在这绝望的深渊里，又加上了无法理解、无法抵御的恐怖砝码。二王联军的覆灭，已不再是时间问题，而是以何种更凄惨、更崩溃的方式到来的问题。宇文肱的“突发奇想”，完美地诠释了何谓“攻心为上”。荆襄的战局，随着这原始而暴力的“没良心炮”的登场，进入了最后的、也是最令人窒息的阶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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