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货前天，天突然变了脸。清晨刚睁开眼，凌薇就听见 “哗啦啦” 的雨声，推开窗一看，雨丝像针似的往下落，砸在院中的槐树叶上，溅起细小的水珠。她心里咯噔一下 —— 刚浸漆的电机绕组还在炭火边烘着，要是雨水漏进作坊，绕组受潮就废了。她赶紧披了件蓑衣，拿着塑料布往作坊跑。
刚冲进作坊，就看见陆星砚已经在收拾电机了。他把烘好的绕组小心翼翼地放进木箱，箱子里铺着油纸，防止受潮。“雨下得这么大，得把门窗都挡上。” 他抬头看了看凌薇，眼里带着点担忧，“屋顶之前修过，应该不漏雨，但地面潮，得把铸铁坯子挪到木板上，别锈了。”
两人一起把门窗用塑料布封好，又在地上铺了层木板，把剩下的铸铁料、镗刀都放在木板上。忙完这些，雨已经下得更大了，砸在作坊的屋顶上，“噼里啪啦” 响个不停，像是在敲鼓。凌薇蹲在木箱旁，打开箱子检查轴承座坯子，手指刚碰到最边上那个，就顿住了 —— 坯子的内孔边缘，有道细细的裂痕，像是昨晚铸坯时砂模没夯实，铁水漏了点，冷却后就裂了。
“这可怎么办？” 凌薇拿着坯子，声音发颤。她把坯子举到灯光下，裂痕虽然细，但装轴承时肯定会松。这批零件用的废铸铁刚够做四个坯子，再去县城找铸铁料，一来一回得两天，肯定赶不上工期。要是跟周明说延期，不仅会耽误他评特色饭馆，“邻里坊” 刚立起来的名声也会受影响。
乡亲们陆续来作坊，看到凌薇手里的坯子，都围了过来。李磊挠挠头，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凌姐，要不跟周老板说声，晚一天交货？就说下雨耽误了，他应该能理解。”“不行。” 凌薇摇头，把坯子放回木箱，“咱们刚立起‘邻里坊’的牌子，做生意得讲诚信，说好了准时交货，就不能失约。要是这次失约了，以后谁还敢找咱们修电机、做零件？”
张婶叹了口气：“可现在没铸铁料，咋做新坯子？总不能把裂了的坯子送过去吧？”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都没了主意，作坊里静得只剩下雨声。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 “笃笃笃” 的拐杖声，赵大爷披着件旧蓑衣，手里拎着个木箱子，慢慢走了进来。雨水顺着蓑衣往下滴，在他脚边积了个小水洼。
“丫头，看看这个能用不？” 赵大爷把木箱放在石桌上，解开蓑衣，露出里面的木箱。木箱比之前装轴承座模型的那个还旧，表面的漆已经掉光了，锁是黄铜的，上面刻着个 “农” 字。他用拐杖敲了敲木箱：“这里面装的是废铸铁块，是我以前在农机站攒的，都是好料，融了能铸个轴承座坯子。”
凌薇赶紧打开木箱，里面铺着层干草，干草上放着几块铸铁块，每块都有拳头大，表面锈迹斑斑，却沉甸甸的。陆星砚拿起一块，用砂纸轻轻磨了磨，露出里面银灰色的金属光泽：“这是灰口铸铁，硬度够，融了铸坯子正好，够做一个轴承座！” 他说着，眼里亮了起来，“我现在就去融铁水，争取今天把坯子铸好。”
凌薇立刻动手修改加工图，这次她特意在砂模标注里加了 “夯实三遍” 的字样，防止再次裂坯。李磊搬来炭火，把融铁的坩埚放在火上，炭火 “噼啪” 地响，火苗舔着坩埚底。王嫂找来了新的砂料，坐在石桌旁等着，手里还攥着把小铲子，反复练习混砂的力度。
陆星砚守在坩埚旁，时不时用铁棍搅拌一下铁料。铁料慢慢变成了橘红色，在坩埚里泛着光。他拿着坩埚，小心翼翼地往砂模里倒铁水，动作不敢有半点偏差 —— 这是唯一的机会，要是倒歪了，铁水就废了。倒完铁水，他又蹲在旁边守着，等铁水慢慢冷却。可没蹲多久，他的腰就开始疼，额头上渗出冷汗，手撑着膝盖，慢慢直起身，却不敢走远，只能靠在墙上，盯着砂模里的坯子。
凌薇看在眼里，悄悄把他的木凳往炭火边挪了挪：“歇会儿，我来盯着。铁水冷却还得半个时辰，你腰不好，别总蹲着。”“没事。” 陆星砚抬头笑了笑，脸色有点苍白，“这铸铁硬，等下镗孔、打磨都得靠力气，你没做过这些重活，还是我来。你还得看加工图，要是坯子冷却后尺寸不对，还得改。”
凌薇没再劝，只是从抽屉里拿出个暖水袋，灌了点热水递给陆星砚：“捂捂腰，能舒服点。” 陆星砚接过暖水袋，贴在腰上，一股暖意顺着腰腹蔓延开来，心里也暖暖的。
直到深夜，新的轴承座坯子终于铸好，镗孔、打磨也都完成了。凌薇拿着轴承座，在油灯下反复检查 —— 内孔尺寸精准，外壳光滑，和其他三个放在一起，看不出半点差别。她松了口气，把轴承座放进木箱，才发现大家都还没走：李磊靠在墙角打盹，手里还攥着把卡尺；王嫂趴在石桌上，头枕着手臂，呼吸轻轻的；张婶坐在旁边，手里缝着破手套，针脚却歪了 —— 她也睡着了。
凌薇没叫醒大家，只是找了块旧毯子，轻轻盖在王嫂身上。窗外的雨还在下，作坊里静悄悄的，只有油灯的火苗在轻轻跳动。
可第二天一早，新的麻烦又来了。雨还没停，土路变得泥泞不堪，一脚踩下去，泥能没过脚踝。李磊推着三轮车，车上放着装电机和轴承座的木箱，刚出村口，车轮就陷进了泥里。他使劲儿往前推，车轮转着圈，溅起一身泥点子，箱子却纹丝不动。“这可咋整？” 他急得直跺脚，雨水顺着帽檐往下滴，打湿了衣领。
“李磊哥，我去叫人！” 晓雅举着把小花伞，踩着泥水往村里跑。伞太小，她的半边肩膀都被雨淋湿了，却跑得飞快。没一会儿，赵大爷领着几个年轻小伙赶来，有的扛着木板，有的拿着铁锹。“快，把木板垫在车轮下面！” 赵大爷指挥着，小伙们立刻把木板铺在泥里，李磊在前面拉，大家在后面推，“一二、一二” 的号子声在雨里传开。
雨越下越大，大家的衣服都湿透了，头发贴在脸上，泥水顺着裤腿往下流，却没人抱怨。赵大爷虽然年纪大了，却也拄着拐杖在旁边帮忙扶着车，生怕车歪了。终于，三轮车从泥里退了出来，李磊擦了把脸上的雨水和汗水，笑着说：“多亏了大家伙儿，不然今天可就误事了！”
凌薇赶紧拿出干净的毛巾，递给大家：“快擦擦，别感冒了。” 她又从包里拿出几块硬糖，分给每个人，“含着点，能提提精神。” 晓雅接过硬糖，剥开糖纸放进嘴里，甜丝丝的，身上的寒意一下子少了很多。
下午时分，他们终于把电机和轴承座送到了漕运居。周明早就等在门口，看到三轮车，赶紧迎了上来。打开木箱，看到锃亮的电机和轴承座，他拿起那个补做的轴承座，用卡尺量了量内孔：“这手艺真地道！内孔尺寸分毫不差，比县城五金铺做的还好！” 他翻来覆去地看，越看越喜欢，当场从钱包里拿出钱，还多给了两块钱：“这两块钱是奖金，你们这么守时，活又细，该给的 —— 够买两斤玉米面了。”
他又笑着说：“我表弟在邻县开了家‘运河人家’饭馆，后厨也缺两台翻新电机，我已经把你们‘邻里坊’推荐给他了，他说过两天就来看看，到时候骑加重自行车来，正好跟你们细聊。”
返程时，雨突然停了。夕阳从云层里钻出来，把天空染成了橘红色，阳光洒在土路上，把泥泞的路照得金灿灿的。凌薇坐在三轮车上，风从耳边吹过，带着雨后泥土的清香。陆星砚从包里拿出个烤红薯，外皮烤得焦黑，还冒着热气：“刚才在村口的代销点旁边买的，一毛钱一个，你尝尝，还热乎着呢。”
凌薇接过红薯，剥开外皮，金黄的薯肉露了出来，热气裹着甜香扑面而来。她咬了一口，甜丝丝的，软糯可口，暖意从嘴里传到心里，连带着之前的焦虑和疲惫，都烟消云散了。
回到村里，凌薇把周明给的两块奖金分成几份，给赵大爷和帮忙的小伙们每人塞了两毛钱。可赵大爷却把钱退了回来：“丫头，这钱我们不能要。都是为了‘邻里坊’，你教我们修电机、做零件，我们帮点忙是应该的，分这么清干啥？” 小伙们也纷纷把钱递回来：“凌姐，陆哥，以后有活还叫我们，这点钱不算啥 —— 咱们一起把‘邻里坊’办好才重要。”
凌薇看着眼前的众人，眼眶有点发热。她突然觉得，“邻里坊” 不只是个修电机、做配件的作坊，更是把大家连在一起的纽带 —— 有人教手艺，有人肯帮忙，遇到难处时，大家一起想办法；有了好处时，大家一起分享。靠着手艺，凭着心意，不用勾心斗角，不用斤斤计较，就能把日子过得热热闹闹、红红火火。
夕阳渐渐沉了下去，槐树上的鸟雀叽叽喳喳地回巢，作坊里的灯亮了起来，映着墙上 “邻里坊” 的木牌，温暖又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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