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比徐牧野更明白狗鼻子的敏感程度。
在感受到车辆抖动时，它便意识到不妙。
可精神体的操控不完全受他控制，人类的意识和犬科天生的护主本能让他无法第一时间做出合理的应对方案。
当徐牧野下意识挡在秋念葵面前时，完全忽略了本体是一只狗。
鼻头传来剧烈的酸痛猛地在迸蹿在感官神经时，安全气囊已经彻底炸开。
铺天盖地的粉尘从气囊表面挥洒向四周，混杂的机油味带着沉淀已久的浮尘，对于嗅觉敏锐的动物而言简直是一场噩梦。
但是。
谢天谢地。
徐牧野从没像现在这样感谢曾经为了帮妹装逼买了豪华车的自己。
头部气囊，肺部气囊和 b 柱气囊三重保险下，勉强护住副驾驶的一人一狗。
虽然精神体状态下的徐牧野不惧物理攻击，但精神体严重受损后他的意识也会陷入沉睡。
多亏了这些看似平时用不着的安全装备，和秋年葵一直念叨的“一定要系安全带”。
车辆受到撞击后，前挡风破碎的玻璃碎片没有划伤秋念葵的机会，裸露在外的皮肤除了看上去黑一道灰一道的赃污。
秋念葵受到的惊吓大过于身体伤害。
突如其来的碰撞让她脑袋空白一瞬，手下意识挡在脸上，另一只手去摸旁边的狗子时，飚上头的肾上腺素直冲脑门。
她几乎和徐牧野同时做出反应，
秋念葵上半身借着大开的车窗，在右后方车辆还有一百米左右的距离，即将对车辆屁股二次撞击时，飞快跑到绿化带的空地。
为了五险一金而奋斗的牛马深知各种安全守则。
出车祸，人撤离。
感谢科目一和科目四。
留在车祸现场更危险，比起捉摸不透的眼球二号，秋念葵觉得即将到来的二次连环碰撞对她生命的威胁更大。
“如果我说，我刚刚看到了，看到了一个一模一样的眼球，你会不会觉得我眼花了？”
秋念葵气喘吁吁地背着大金毛，一屁股坐在绿化带的草坪上大喘气。
视线却依然落在冒黑烟的黑武士车头，目光有些涣散。
这么贵一辆车，不知道保险能不能报。
金毛大狗顺从地被她压在下面充当狗肉垫子，棕色的眼睛转了转，目光投向秋念葵刚刚做出剧烈反应时的方向。
那里仍旧空无一物。
“砰——”
来不及刹车的后方车辆重重撞上suv的车屁股，黑武士不甘心地被拱向前了几步后彻底熄火。
自动开启的双闪灯光落在金毛犬的脸上，犬科浓密的睫毛被车辆撞击时产生的烈风吹得颤抖。
【我信。】
它道。
以秋秋的性子，不会无的放矢。
徐牧野又扫了一眼只有黑烟的车祸现场，狗脸形象地露出皱眉的模样。
【如果能回到我的身体，或许还有办法协助一下。】
【但是我现在的样子，除了能给你当狗肉垫子，就只能摇尾巴给你喊加油来了。】
他脑中闪过无数解决方案，最终都败在了身体上。
与精神体的联系高度密切既给他带来了无数方便之处，也难免会遇到反噬。
比如现在。
随着精神交流加深，精神体会随着主人的性格逐渐“开智”，当它智商升到某种临界值时，便会发生质变。
金毛犬就是量变形成质变后的“结果”。
早在实验过程中，徐牧野就听研究员进行过无数种推论，但最终都会引申向“精神力作用于肉体”，而非他现在本末倒置的样子。
徐牧野是白塔试验的失败品之一。
“有什么办法能把你变回来？”
秋念葵抬起手背擦了把脸上的灰，毫不在意大金毛语气中的自暴自弃。
遇到困难与其哀怨自己的时运不济，不如破罐子破摔想想办法。
毕竟总不能比现状更差了。
【不清楚。】
大金毛抬眼，想看看秋念葵，又觉得自己实在没用地收回视线，强装镇定地解释。
【之前都是过一两天之后，精神力消耗衰减到一定程度，我会回到自己的身体，小金毛也会回到精神脑域继续沉睡。】
懂了。
徐牧野的精神力像是支撑人狗合一的电池。
秋念葵点头：“简单来说，只要把你搞没电就行？”
像这种合体情况不会持续多久。
动画片里都是这么演的。
比如魔法少女变身打怪物，凹凸曼变身打怪兽。
没有哪个能变身一整集的。
她的说法有点简单粗暴，但大致意思与他想表达的内容相同。
勉强接受这种比喻，徐牧野艰难地点头承认。
【没关系，我试试看能不能调动精神体的力量，然后——】
徐牧野还在碎碎念，抬眼却发现原本坐在绿化带草坪上的女人不见了踪影。
直到它看到一个试图用脚踹开变形的主驾驶门，满身是灰的女人。
徐牧野：！！！
【秋秋！你在做什么！】
秋念葵咬着牙用出吃奶的劲掰门：“当！然！是！救！你！”
【......我的意思是，车钥匙在我口袋里。车机没撞坏，感应器应该还有用。你试试用车钥匙开锁呢？】
秋念葵：......
别这样。
你这样显得她像个脑干缺失的傻子。
被指点后的秋念葵面无表情地停下动作，优雅地拍拍手上的灰，头伸进主驾驶位的窗户内撅着屁股开始摸徐牧野身上的口袋。
西装裤的口袋狭窄得只能放进半个手掌。
上下摸摸，在她碰到类似钥匙形状的凸起时，一旁的金毛犬发出了尖锐的爆鸣声——
【不是这个！！！】
难怪，触感不对。
秋念葵面无表情地换了地方。
胸前的衬衫口袋里？
没有。
往右找过去，秋念葵顺着制服的拉链找到了外兜的位置，瘪瘪的。
也没有。
往下，顺着金属拉链的边缘摸到了外套边缘，两边就是西装裤兜。
秋念葵尽可能将身子探进去，头抵在男人的下巴处，艰难地弯着腰，手顺着深深的西裤口袋寻找车钥匙。
终于。
手指捏到类似横着放的钥匙形状，她收回手。
“奇怪，怎么拿不出来？”
忽然，她听到一旁的徐牧野发出了尖锐的爆鸣声。
【不！要！扯！】
【会！坏！的！】
徐牧野简直不敢直视秋念葵的脸，他突然开始正视自己被称作失败品的原因。
他竟然因为自己妹妹的动作，犯了这种错。
此时此刻，徐牧野由衷感激小金毛的被毛浓密，即便狗脸通红也没办法透过狗毛看出半点。
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的秋念葵手指一僵，震惊又龟速地从口袋抽出手。
认真的吗？
这个大小竟然不是横着放的车钥匙吗？
和周越比起来，徐牧野的尺寸简直在犯规。
“对，对不起啊。”
秋念葵干巴巴开口试图解释。
“你知道的，女孩子实在不清楚你们向左向右的小癖好，我只是以为那是车钥匙......“
【没关系......】
徐牧野的声音莫名带着累。
【钥匙在我的外套右兜里。怪我一开始没和你说清楚。】
徐牧野只想赶快结束这个话题。
顺利拿到车钥匙，秋念葵扎着马步，艰难地将重达一百六十斤，浑身肌肉的徐牧野从驾驶位上拖了下来。
【你准备做什么？】
秋念葵气喘吁吁地把躺在地上双眼看天的徐牧野本体当肉垫，整个人躺在他身上喘气不匀地回：“当然是『放电』啊。”
在她为数不多的哨向知识里，向导对哨兵进行精神疏导时，哨兵的精神力会以成倍的速度损耗。
知道秋念葵的想法后，徐牧野张嘴正准备制止，却看到她先一步放出柔软的精神丝缠上了自己的手腕。
徐牧野：！！！
秋秋不可以！
向导如果被中途打断疏导，会损伤精神域的！
来不及阻止，徐牧野整只狗就被汹涌奔向它的精神力打了个措手不及。
从来未和任何一个向导建立过精神链接，全凭向导素吊着的男人第一次怀疑，那些疏导完疼得呲牙咧嘴的属下是不是都在耍他。
如果将哨兵的精神力比做千疮百孔的老旧建筑，那向导的精神力一定是细心修补的艺术家。
在秋念葵的精神力面前，徐牧野建立的数道精神屏障仿若无物，甚至都不用试探，他的精神域就已经自发大开，向秋念葵敞开怀抱，任凭她游走探索。
在精神域深处，秋念葵看到了一个熟悉的房间。
是她和徐牧野一起上学的幼儿园午睡室。
米白色的落地窗帘半遮着，晒得正好的阳光从另一半穿进来，懒洋洋地瘫在短小的午睡床上，左边淡蓝色的小床干净整洁，被褥齐整。
右边的粉色小兔子垫子上却摆着两只枕头。
一只蓝色，一只粉色。
凌乱的被子也被暖得恰好的光抚平了褶皱，温馨地朝秋念葵展开着。
“看”着空气中跃动的粉尘粒子，秋念葵没有发现任何不良异常，她转了几圈，除了感觉到一丝想午睡的困意外，没有半点不适。
“呜呜——”
动物幼崽细微的叫声唤回了秋念葵的神志，她操纵着精神丝小心地顺着声音方向探去，在床下发现了一只瘦骨嶙峋，气息奄奄的小奶狗。
它甚至还没睁眼，可怜兮兮地张着嘴发出微弱的声响，浑身散发着与温馨的午睡室截然不同的死气。
秋念葵无措地用精神丝触碰这个仿佛随时会咽气的幼崽，情急之下，死马当成活马医，用精神力当作食物，统统“喂”给小奶狗。
一开始的精神丝似乎有些急了，将小奶狗噎得直翻白眼，直到减了量，随着小奶狗做出吞咽动作后，气息才逐渐平稳下来。
它被精神丝诱惑着从床底爬了出来，摇摇晃晃地扒着小床的边缘，仰着头舔着上方的空气，仿佛是在吃什么极其美味的食物般，身后肉肉的小尾巴摇摆个不停。
精神体远比现实生活中的小奶狗好养活，只要给予足够的能量，它就能摆脱衰弱，一举步入成长期。
秋念葵：......
话虽如此，但也没人告诉她小奶狗的成长期会变成人啊？
“你是谁？”
小小的幼儿床边小奶狗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顶着犬科垂耳，穿着幼儿园制服的小男生。
他瞪着狗狗眼，疑惑伸手在半空中抓了抓，勾着绵软的精神丝玩捞面条游戏。
“你是哥哥还是姐姐？”
他又问。甚至还仰头踮着脚耸着鼻头在半空嗅来嗅去。
“是姐姐。”
秋念葵无法说话，却依然被狗狗徐牧野闻出了性别。
察觉到掌心捏着的精神丝活动了几下，他胜利地扬起手，做出了拥抱的动作，弯着眉眼，笑得活人味十足：“我猜对了！”
幼崽徐牧野欢呼雀跃地跳上自己的小蓝床，兴奋地上下蹦几下，在余光扫过一侧空无一人的小床时，情绪又迅速跌落至最低点。
“姐姐，我找不到妹妹了。你是大人，能帮我找找妹妹吗？她怕打雷，也怕一个人晚上睡觉觉，如果你看到她，告诉她我很快就会找到她，好吗？”
幼崽的情绪来得快，走得也快，刚刚还兴奋地喊她姐姐，下一秒又瘪着嘴，做好了随时随地掉眼泪的准备。
秋念葵意识到自己找到突破点了。
只是没想到，徐牧野的突破点会是自己。
她看到粉色兔子床单想了想，用精神力在半空拟化出一只棕色的兔子玩偶。
玩偶缓缓坠下，最后落入幼崽小小的怀抱中。
它带着幼年期徐牧野对于“家”的所有想象。
个子高的他是爸爸，爸爸要有勇气，有责任，要照顾妻子和孩子们。
而秋念葵是妈妈，妈妈可以撒娇，可以耍小脾气，也可以包容一切。
长得丑丑的棕色兔子玩偶是他们的“宝宝”，它虽然不漂亮，但徐牧野和秋念葵仍然觉得它是世界上最可爱的小兔子。
因为一按它的小肚子，兔子玩偶就会开口说话。
虽然十句，百句，千句万句都是那一声不变的“l love you”。
“l love you。”
l love yo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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