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州七月的夜,闷热黏腻,连风都带着白天的余温。别墅区的路灯在浓密的树荫下投下昏黄的光斑。
董屿白刚目送沈梦梦家门关上,嘴角咧到耳根还在回味,就被林晚星一把薅了回来。
“别傻乐了!看那边!”林晚星的声音绷得像拉紧的弦,目光如炬,锁定了不远处路灯下那个沉默的剪影。
那身影孤峭地钉在光晕边缘,像一株被烈日炙烤却不肯弯腰的树——是王鸿飞。
走进了,林晚星的心猛地一揪。
路灯的光清晰地映出王鸿飞额角的细汗,以及……那双微微泛红、下眼睑还残留着湿意的眼睛。他紧抿着唇,下颌线绷得死紧,整个人笼罩在一层强自压抑却濒临爆发的低气压里。
他的沉默,像一块浸透了痛苦的海绵,几乎要滴出水来。
“鸿飞哥?”林晚星的声音放得很轻,带着小心翼翼,“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王鸿飞闻声抬头,眼底那片破碎的痕迹瞬间被强行抹平,只剩下深潭般的平静。
“没事。”他声音有点哑,清了清嗓子,目光掠过林晚星,又扫过她身后看热闹的董屿白,“给你打了二十几个电话,没通。不放心,过来看看。”
闷热的空气里,他的声音听起来格外干涩。
手机报废的愧疚感、火锅店能把人掀翻的喧闹声瞬间冲上林晚星脑门。
“对不起!我手机在机场摔坏了!晚上那火锅店……”她语速飞快,看着王鸿飞依旧紧绷的状态,一把抓住他带着薄汗的手腕,“走,进去!喝点冰的降降火!”
王鸿飞身体明显一僵,下意识想抽回手:“太晚了,不合适,不打扰了。”
他看向那栋灯火通明的别墅,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抗拒,仿佛那门内吹出的是西伯利亚寒流。
“打扰个毛线!走走走!”董屿白接收到林晚星“火力掩护”的眼神信号,立刻发挥他“人形拖拽机”的功能,嬉皮笑脸地勾住王鸿飞另一边肩膀,“飞哥!见外了不是!我家……空调开得跟冰窖似的!正好解暑!再站下去蚊子都开饭了!”
他自动忽略了王鸿飞周身散发的“生人勿近”的低气压。
王鸿飞被两人一左一右夹住,林晚星眼神焦灼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董屿白热情得能融化柏油路,他挣扎的力道在两人合力下显得微弱,像个被押运的易燃易爆品,被半推半就地“架”进了别墅前院。
刚踏上被夜露微微打湿的草坪,离灯火通明的大厅门还有几步之遥,一道淬了毒汁般、刻意拔高的女声就穿透了厚重的门板和空调冷气,精准地刺入三人的耳膜:
“……老周!我看你是老糊涂了!我的话都当耳旁风是不是?!我们家的门槛是摆设吗?!什么下三滥的东西都能往里领?!那种阴沟里爬出来的小子,他配进这个门?!”
是陈奥莉。每一个字都裹着盛夏的毒火,灼人肺腑。
王鸿飞的脚步瞬间钉死,脸上最后一丝血色“唰”地褪尽,比夏夜的月光还要惨白。
林晚星清晰地感觉到他手腕的脉搏在她掌心下狂跳,皮肤下的血管贲张着愤怒和屈辱。
门内,管家老周的声音带着惶恐的哭腔:“太太……那小伙子……他是林小姐的家庭教师,以前……”
“家庭教师?”陈奥莉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刻骨的、毫不掩饰的轻蔑,“那跟家里花钱雇来打扫马厩的下人有多大区别?!不过是披了张读书人的皮!拿了钱就该像条狗一样有自知之明!深更半夜跑我家来探头探脑,他想干什么?!懂不懂什么叫云泥之别?!下贱胚子……”
“陈!阿!姨!”
林晚星脑子里那根名为“克制”的弦,被这“阴沟里爬出来的”、“打扫马厩的下人”、“下贱胚子”彻底崩断,发出刺耳的嗡鸣!
所有的寄人篱下、所有的愧疚不安、对原生家庭积压的怨气,瞬间被点燃,化作一股焚尽一切的怒火直冲头顶!
这一刻,怯懦被烧成了灰烬,只剩下守护的烈焰熊熊燃烧。
她猛地甩开董屿白的手,像一道撕裂夜空的闪电,一步横跨在王鸿飞身前,用自己单薄却异常坚定的背影,将他牢牢护住!
她“哐当”一声,用力推开了沉重大门!
大厅内,中央空调的冷气开得十足,却吹不散那股刻薄的燥热。
陈奥莉背对着门口,昂贵的真丝家居服也裹不住她身上散发的戾气,保养得宜的手正烦躁地挥动着。
管家老周佝偻着背站在一旁,面如土色。
陈奥莉惊愕转身。看到门口三人,尤其是被林晚星护在身后、面沉如水的王鸿飞时,精心描画的柳叶眉瞬间倒竖,脸上迅速浮起被忤逆的暴怒和更深的、几乎要喷薄而出的烦躁。
“晚星?屿白?”她目光扫过儿子,最后像看病毒一样盯在王鸿飞身上,那份烦躁感几乎要灼伤人,“还有这位……王先生?老周!送客!大半夜的,王先生也该早点休息!” 驱逐令裹着冰碴子。
“不劳周叔费心。”林晚星往前一步,脸上甚至浮起一丝堪称甜美的微笑,但眼底的寒芒却锐利如刀锋,“是我‘执意’请鸿飞哥进来的。”
她的笑容是蜜糖裹着的刀锋,温柔里藏着致命的锋芒。
“晚星!”陈奥莉的声音陡然拔尖,带着长辈不容置疑的威压和强烈的不耐烦,“这里不是你撒野的地方!王先生他……”
“陈阿姨,”林晚星打断她,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千斤坠,砸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无形的回响,“在送客之前,我想请教您几个问题。” 她微微歪头,眼神清澈无辜,却带着洞穿一切的锐利,“您刚才高论里的‘阴沟里爬出来的’、‘打扫马厩的下人’、‘下贱胚子’……这些……形容词,不知是在描述哪位?”
大厅死寂。中央空调的冷风呼呼作响,却吹不散凝固的窒息感。
老周恨不得原地蒸发。
董屿白抱着手臂,斜倚在冰凉的门框上,脸上惯常的嬉笑荡然无存,只剩下一片冰冷的审视。
陈奥莉显然没料到林晚星会如此直接、如此不留余地地当面复述!她保养得宜的脸颊肌肉抽搐了几下,震惊和狼狈掠过,随即被滔天的怒火吞噬:“林晚星!注意你的语气!我是你长辈!你母亲在天之灵看到你……”
“正因为念着母亲,我才必须问个明白。”林晚星微微欠身,姿态优雅得像在行礼,语气却比手术刀更冰冷,“您是长辈,是我母亲生前情同姐妹的挚友,更是我家‘明筑设计’不可或缺的合作伙伴。正因为这层关系,我才更要提醒您——恶语伤人六月寒。”
“寒?他也配心寒?!”陈奥莉气极反笑,空调冷气都压不住她脸上的燥红。
“怕您一时口快,寒了人心,也寒了根基。”林晚星语速加快,逻辑链清晰得像精密仪器,“‘阴沟里爬出来的’?鸿飞哥是凭自己实力考入名校、靠全额奖学金完成学业、被我父亲林国栋先生以最高规格聘请的高级人才顾问。您这番话,是在质疑林董事长的识人眼光,还是暗示我们林家只配与您口中的‘阴沟产物’合作?”
陈奥莉脸色瞬间铁青:“林晚星,你不用给我扣大帽子!我……”
“‘打扫马厩的下人’?”林晚星根本不给她喘息之机,声音陡然带上一种沉痛的凌厉,“陈阿姨!我母亲若在天有灵,知道她视若亲妹的好友,在她女儿抑郁厌食、瘦骨嶙峋躺在IcU里等死时,将那个日夜守在我病床边、用专业知识帮我重建认知、把我从地狱边缘拉回来的人,侮辱成‘打扫马厩的下人’……您猜,她是会心寒如坠冰窟,还是会怒其不争?!”
以前没看出这个小妮子如此伶牙俐齿。
陈奥莉被这“亡母牌”重锤砸得眼前发黑,精心维持的优雅摇摇欲坠,胸口剧烈起伏。
不行,她不能在一个小丫头面前失了气度。
她猛地转向儿子董屿白,眼神里充满了慌乱、愤怒和强烈的求救信号——屿白!你是死的吗?!还不快管管这个疯丫头!
董屿白接收到了他妈妈那近乎实质的求救目光。他站直身体,懒洋洋地掏了掏耳朵,然后一脸“我只是个诚实boy”的无辜表情,对着陈奥莉耸了耸肩:
“妈,晚星说话是有点冲……” 他故意拖长了尾音,在陈奥莉眼中刚燃起一丝微弱希望时,话锋如刀,陡然劈下,“但,您刚才骂的那些话,何止是过分?简直是突破天际的刻薄。刷新我认知下限了都。这不像您。周叔,您说,我妈平时训人……都这么‘别致’吗?”
他的补刀又精准,又致命。像在滚烫的油锅里又泼进了一瓢冷水。
无辜被架在火上烤的老周:“……” 地缝在哪儿?
他嘴唇哆嗦得像风中落叶,最终悲壮地闭上眼。
陈奥莉如遭五雷轰顶!她难以置信地瞪着自己儿子!他不仅不帮她,反而当众指责她“突破天际的刻薄”、“刷新认知下限”!甚至拉上管家一起默认!这简直是公开的、毫不留情的背叛!
她最后一丝心理防线和强撑的体面,被亲儿子这记精准狠辣的补刀彻底碾碎!
“你……你们……”陈奥莉指着林晚星和董屿白,精心保养的手指抖得像帕金森,脸因极致的愤怒、羞耻和被至亲背刺的痛楚而扭曲变形。
她想尖叫,想怒骂,喉咙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只能发出嗬嗬的抽气声。
“好……好!好得很!林晚星!董屿白!”她声音尖利破音,色厉内荏,“你们……你们给我等着!” 狠话放得毫无气势,更像是一声凄厉的哀鸣。
她猛地转身,冲向楼梯,背影狼狈地消失在楼梯转角处。
“砰——!!!” 二楼传来的、几乎震落水晶灯的惊天动地的摔门声,如同胜利的号角!
大厅里一片寂静,只剩下中央空调卖力工作的嗡嗡声。
老周长长地、无声地吐出一口浊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看向林晚星的眼神充满了钦佩,默默躬身消失。
董屿白夸张地抹了把汗,对着林晚星疯狂竖起两个大拇指,压低声音兴奋道:“卧槽!林女侠!请收下我的五体投地!正面硬刚我妈,还能把她怼到原地爆炸螺旋升天!你是唯一的神话!特别是最后那句‘怒其不争’,配合我妈那表情,爽得我天灵盖都在跳舞!”
林晚星却没空搭理他。刚才那股护犊的凶猛气势如同潮水般退去,肾上腺素飙升后的虚脱感和指尖的颤抖才后知后觉地涌上来。
她深吸一口带着冷气,缓缓转过身。
王鸿飞依旧站在原地,像一尊沉默的礁石。他低着头,看不清表情,只有紧握的双拳指节泛白,和微微起伏的胸膛泄露着内心翻江倒海的惊涛骇浪。
所有的风暴都被他锁在了那副看似平静的躯壳之下。
林晚星走到他面前,仰起脸。那双曾被抑郁阴霾笼罩的眼睛,此刻亮得惊人,如同淬炼过的星辰,带着一丝未褪尽的锐利和满满的小心翼翼:
“鸿飞哥……对不起,让你听到那些话。别理她。在我心里,你是最好的老师,是带我走出黑暗的人,也是……最重要的人。”
王鸿飞看着林晚星。
璀璨冰冷的灯光落进他依旧泛红的眼底,清晰地映出林晚星小小的、却仿佛蕴藏着无尽力量的身影。
那一刻,她单薄的身影在他眼中,竟是发光的。
董屿白在旁边清了清嗓子,笑嘻嘻地打破沉默:“咳咳,那啥……这儿还有个喘气的呢。气氛都烘托到这份上了,要不我给你们点首歌?《孤勇者》怎么样?应景又提气!”
翌日清晨,顶着俩黑眼圈、余怒未消的陈奥莉刚走到餐厅门口,就听见里面董屿白夸张的笑声和林晚星清脆的应答。两人正对着满桌早点大快朵颐,气氛和谐得扎眼。
林晚星一抬眼看见陈奥莉,立刻扬起一个毫无阴霾的灿烂笑容,声音甜得像刚蘸了蜜:
“阿姨早!您家这小笼包绝了!皮薄馅大汤汁鲜,一口下去灵魂升华!”
夸得真心实意又浮夸,主打一个“无事发生”。
陈奥莉:“……” 她差点被这阳光闪瞎。这丫头是金鱼记忆还是脸皮比城墙厚?她皮笑肉不笑地坐下:“哟,还吃呢?我以为某人昨晚气得连夜扛着行李箱跑了。”
林晚星眨巴着大眼睛,一脸无辜又真诚:
“哪能啊!昨晚翻来覆去睡不着,就担心把陈阿姨气着了,今天早上没心情准备这么好吃的早餐,那我可就亏大了!” 她笑眯眯地又夹了一个包子,“不过我就知道,阿姨您大人有大量,宰相肚里能撑船,肯定不会跟我这小辈一般见识的,对吧?”
“担心早餐”理由又馋又欠揍,“大人大量”高帽戴得飞起。
“噗!” 董屿白一口豆浆差点喷出来,赶紧竖起大拇指,“精辟!妈,听见没?晚星夸您心胸宽广赛宰相呢!”
陈奥莉看着眼前这俩活宝一唱一和,一个装傻充愣夸得天花乱坠,一个拼命拱火添油加醋,那点残存的怒气“噗”一下像被针戳破的气球,泄了个干净。她忍不住笑骂出来,指着董屿白对林晚星说:
“看看这臭小子,胳膊肘往外拐得都快脱臼了!也就你能镇得住他。啧,要不你给我当儿媳妇算了?省得他天天不着调!”
“咳咳咳!” 董屿白一口包子噎在喉咙,呛得满脸通红。
林晚星战术性端起豆浆猛喝一大口,放下杯子,一本正经:“阿姨,这提议吧……也不是不行。不过吧,” 她拖长了调子,狡黠一笑,“我喜欢成熟稳重、事业有成的,小白太嫩了点。您家大公子屿默哥……对我审美,可以考虑考虑!”
董屿白好不容易顺过气,闻言立刻举手,一脸严肃:“妈!我作证!晚星口味独特!我也一样,就喜欢成熟的!比如……我嫂子雅文那样的就挺好!”
陈奥莉:“……” 这俩小混蛋是存心来给她添堵的吧?!
她气也不是笑也不是,抄起手边的空筷子作势要敲董屿白的头:“滚蛋!都给我滚蛋!吃饱了撑的拿你妈开涮!” 嘴角却压不住地微微上扬。
这闹腾劲儿,倒是让她昨晚那股憋闷消散了大半。
林晚星见好就收,笑嘻嘻地抓起自己那个屏幕碎成蛛网的可怜手机,冲陈奥莉做了个鬼脸:“遵命!这就滚去办正事——填志愿去咯!” 说完,像只轻盈的小鹿,蹦蹦跳跳地就溜出了董家大门。
董屿白一边躲着他妈的“筷子攻击”,一边冲她背影喊:“哎!等等我啊!我也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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