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鸿飞那间合租屋的楼道,总是弥漫着一股潮湿和有点混杂的气味,像永远晒不干的旧抹布。
林晚星却像只误入糖果屋的小雀,脚尖轻点着褪色的水泥地板,哼着不成调的旋律,等她的“太阳”回家。
有人说,命运所有的馈赠,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码。只是那时的她还浑然不知。
门锁“咔哒”轻响,王鸿飞低着头撞了进来,仿佛被抽走了脊梁骨,浑身笼罩着一层灰败。林晚星那句雀跃的“鸿飞哥!”刚蹦出一半,就卡在了喉咙里。
她看见王鸿飞像被烫到般似的,迅速把手机藏到身后,屏幕幽光一闪而过。
“怎么了?”林晚星的心跟着一沉,笑容变得小心翼翼,像捧着易碎的琉璃,“你脸色……像刷了层白灰。”
王鸿飞抬起头,勉强扯出个笑,那笑容虚浮得像肥皂泡,一戳就破。
“没事,”声音沙哑干涩,像砂纸磨过,“老家……阿爸病了。高烧不退,查不出原因,乡镇卫生院……没辙了。”
他侧身让林晚星进屋,顺手关上门。昏暗瞬间吞噬了楼道的光,“钱像流水一样花,人还不见好。”他疲惫地揉着眉心,“报志愿快截止了,想着赶紧跟你定下来,我得…尽快回去一趟。”
有时候,人生的转弯处没有标志,你只是在那个看似平常的午后,一步踏上了另一条截然不同的路。
小单间依旧整洁刻板。王鸿飞没急着开志愿系统,反而先坐到了书桌前,手指飞快地敲击键盘,打开了购票页面。屏幕的光映着他紧绷的下颌。
“回老家?我跟你一起去!”林晚星立刻凑过来,语气不容置疑。
王鸿飞没抬头,目光紧锁屏幕,眉头越拧越紧:“时间太紧……下午的车,飞机没合适航班了。”他手指划过屏幕,语气沉重又无奈,“卧铺……连黄牛票都没了。只剩……硬座。”他终于抬眼看向林晚星,眼底布满红血丝,歉意浓得化不开,“十几个小时,太遭罪了。晚星,你……”
“我要去!”林晚星斩钉截铁,甚至带着点小兴奋,“硬座就硬座!我年轻,扛得住!正好体验生活!你阿爸病了,我怎么能不去看看?”她眼神坚定,不容反驳。、
青春的勇气,大概就是明知前路艰难,也愿意为一个人披荆斩棘。
王鸿飞看着她,眼底闪过一丝复杂,最终化为一声叹息:“好…委屈你了。”
他手指敲击键盘,当着林晚星的面,快速锁定两张下午六点出发的硬座车票,付款。动作干脆利落,带着被逼到绝境的匆忙感。
“搞定!”林晚星松了口气,仿佛解决了天大的难题,这才想起正事,催促道,“快快快,志愿!志愿还没填呢!”
王鸿飞切换页面,输入林晚星的考生号和密码。空白的志愿表格在屏幕上展开。
“我呀?”林晚星托着腮,看着屏幕,眼神像迷路的小鹿,“其实…没想好具体干嘛。就觉得数字挺乖的,图形也好看?跟它们玩比跟人玩简单。”她掰着手指,“我爸,陈奥莉阿姨,都让我学企业管理,听着就…嗯,‘林总’好老气!”她做了个嫌弃的鬼脸。
王鸿飞喉结滚动,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稳温和:“嗯,管理……是条稳妥的路。董屿默怎么说?”
“屿默哥说学家装数字化!未来方向,能把传统设计变智能化,听着倒挺酷。”林晚星眼睛亮了一下,随即皱眉,“不过我数学还行,编程?头大。”
“技术方向,前景不错。”王鸿飞点评得滴水不漏。
“我舅舅呢,非说我嘴皮子利索,当律师或者考公务员最合适,铁饭碗。”林晚星夸张得撇嘴,“我才不要天天对着法条和文件头秃呢!”
王鸿飞配合地弯弯唇角,眼底却没有笑意。
“最离谱的是董屿白那个二货!”林晚星噗嗤笑出来,眉眼弯弯,“他居然说凭我这张脸,不去当明星简直浪费!还非要我现在就给他签名,说等我以后红了能卖大价钱!你说他是不是脑子被门夹了?”她笑着,身体不自觉地歪向王鸿飞,肩膀轻轻蹭到他手臂。
那轻微的触碰让王鸿飞瞬间僵硬,如同被电流击中。他不动声色地挪开一丝缝隙,指尖在膝盖上无意识地蜷缩起来。
“所以,晚星,你自己怎么想呢?”王鸿飞侧过头,目光专注,带着全然的信任,“无论选什么,我都支持你。我只希望…”他声音低了些,带着不易察觉的恳切,“你能在宁州。这样,我还能照顾你。”
林晚星果然被感动了,用力点头:“嗯!我也想在宁州!离你近!” 她不再犹豫,开始在志愿填报系统里输入。
第一志愿,宁州大学的金融学(喜欢数字,听起来也“高级”点);
第二志愿,建筑学(喜欢图形,算沾边);
第三志愿,家装工程自动化(屿默哥的建议,折中一下);
第四志愿,法学(舅舅认定的铁饭碗);
第五志愿,戏剧影视文学(纯粹为了气董屿白,填着玩)…
填到第六个志愿时,林晚星停住,指尖悬在键盘上:“唔…还填啥呢?”
时机到了。
王鸿飞状似无意地轻叹,疲惫感如潮水般涌出:“这次阿爸生病…想到他在乡里的卫生院,钱像扔水里,人烧得糊涂,医生却束手无策…那种无力感,太难受了。”他声音低沉沙哑,带着真切的痛苦和后怕,“才真正明白,一个信得过、医术又过硬的大夫…有多重要,多难得。”他看向林晚星,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脆弱和希冀。
林晚星敲键盘的手指顿住。她看着王鸿飞布满血丝的眼睛和眉宇间的忧惧,心尖像被针扎了一下。鸿飞哥的阿爸,就是她的亲人啊!她几乎没有思考,指尖飞快敲下:“临床医学(五年制)”,放在了第六志愿的位置上。
“好了!就这样!”林晚星如释重负,“保存!鸿飞哥你帮我最后看一眼?”
“嗯。”王鸿飞应着,目光再次扫过屏幕,在“临床医学”上停留了一瞬,随即自然道,“我看过了,没问题。提交了?”他握着鼠标,光标悬在“提交”按钮上,征询地看着她。
“你点你点!”林晚星毫无防备,挥挥手,注意力已经飘到了别处,“鸿飞哥你看过我就放心了!哎呀,火车是下午的,我得赶紧去买点吃的!薯片、鸭脖、泡面、水果…特辣鸭脖必须的!等我啊!”她像只被惊起的小鸟,抓起手机就风风火火地冲出门去。
房门“砰”地关上,轻快的脚步声哒哒哒地消失在楼道里。
她以为自己奔赴的是一场关于爱与陪伴的旅程,却不知命运已经悄然变轨。
王鸿飞脸上那点残存的温和瞬间冰封。他握着鼠标的手稳如磐石,眼神冷硬如铁。
没有半分犹豫。他迅速取消了刚刚的“提交”状态,页面回到可编辑模式。鼠标指针精准地移动到第六志愿——“临床医学(五年制)”那一行。
食指按住左键,轻轻拖动。
表格上的专业名称像被无形的手操控着,悄无声息地向上攀升。
第五位…第四位…第三位……最终,稳稳地占据第一志愿的位置。
而原本的第一志愿“金融学”,则被无声地挤到了第二行。
整个过程快如鬼魅,只有鼠标滚轮极其轻微的咔哒声。每一个微笑的声响,都像命运对灵魂的一记叩问。
王鸿飞的目光锐利如鹰,快速扫过其他志愿:金融学、企业管理、建筑学、法学、家装工程自动化、戏剧表演…很好,都在可控范围,没有能威胁到“医学”的“危险分子”。
确认无误。他再次、果断地点击了提交。系统弹出确认框,他毫不犹豫地确认。
这一次,志愿表真正锁死,命运的车轮被强行扭转。他用一个谎言,为她选择了未来,也为自己选择了更深的沉沦。
做完这一切,他像被抽空力气,重重靠回椅背,闭上眼睛。胸腔里那颗心,在冰冷的算计、30万定金的灼烧和父亲高烧的阴影下,沉重地撞击着肋骨。
桌上,旧电脑的风扇发出低沉的嗡鸣,像一声无奈的叹息。
楼下,隐约传来林晚星清脆快活的喊声:“阿姨!鸭脖要特辣的!泡椒凤爪也多拿两包!”
阳光透过狭窄的窗户,落在空荡荡的桌面上,微尘在光柱里无声狂舞。像极了那些无处安放,却又挣扎着想要被看见的心室。
王鸿飞睁开眼,眼神复杂地望向门口,等待着那只一无所知、即将带着零食归巢的小雀,以及那趟通往未知算计的、漫长而坚硬的硬座旅程。
命运的表格已然提交,而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在平静的表象下酝酿。
爱与欺骗,有时是同一条道路的起点,我们在此刻选择,在未来偿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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