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开回到政府大院门口时，远远就看见林晚星独自站在一棵高大的银杏树下。
傍晚的阳光透过枝叶在她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让她看起来像一株安静而倔强的小树。她手里紧紧抱着那个颇有分量的牛皮纸袋，指节甚至有些发白，微微低着头，脚尖无意识地碾着地上的一颗小石子，整个人笼罩在一种隔绝了周遭喧闹的、沉思的静谧里。
董屿白降下车窗，探出脑袋吹了个响亮的口哨：“嘿！林考官，收队了！”
林晚星像是被从深水里打捞出来，蓦地抬起头。看到他们的车，她脸上没什么明显的表情，只是快步走过来，拉开车门，动作利落地跳上了副驾。
“回宁州。”她系好安全带，声音里带着一丝被努力压制的疲惫，以及某种……尘埃落定后的平静。
王鸿飞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他敏锐地察觉到她情绪不对，那双总是流转着生动光彩的眼睛，此刻像是被秋雾笼罩的湖面，迷蒙而幽深。
他什么也没问，只是默契地启动了车子，平稳地汇入车流。这种无需言说的体察，是他惯有的温柔，也是他独有的靠近方式。
董屿白没心没肺地瘫在后座玩手机游戏，激烈的音效噼里啪啦地响彻车厢。
车内一时只剩下游戏厮杀声和空调的低鸣。这种异样的沉默持续了将近半小时，连神经大条的董屿白都感觉脊背发毛。他猛地收起手机，扒着前座椅背，把脑袋挤到两人中间：“喂喂喂，二位，嘛呢？玩‘谁先说话谁就输’呢？我认输行不行？”
林晚星没理他，依旧望着窗外飞速后退的风景，仿佛那连绵的田垄和电线杆上藏着答案。
王鸿飞专注开车，只是淡淡“嗯”了一声。
董屿白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眼珠子一转，决定自爆式暖场：“行吧，你们不说，我说！下午我跟飞哥可没闲着，探险去了！”
他绘声绘色地讲起去自家老宅的见闻，重点描述王鸿飞看着那些旧物时“无比深沉、若有所思”的哲学家表情。然后话锋一转，带着发现新大陆般的兴奋，开始讲城乡结合部的见闻和钱阿姨那番“怀了身子”的话。
“……真的！飞哥，你当时真该看看钱阿姨那表情，唏嘘啊！”董屿白说得口干舌燥，拿起水瓶灌了一大口，然后猛地一拍大腿，像是柯南附体，眼睛亮得惊人，看向王鸿飞和林晚星：
“欸！我说飞哥！按照钱阿姨那说法，你妈当年跟了有钱人，还怀了孩子……那你岂不是在天涯海角某个犄角旮旯，还有个同母异父的弟弟或妹妹？刺激啊！大型寻亲直播现场！”
王鸿飞握着方向盘的手几不可察地紧了一下，骨节微微泛白。他在心里冷笑：董屿白，你这个傻子。你那个同父异母的哥哥，此刻就坐在你面前。
林晚星也从窗外收回视线，无语地瞥了董屿白一眼。
董屿白完全没接收到两人“求闭嘴”的信号，脑洞继续光速扩张。他看看王鸿飞，又看看林晚星，忽然猛地倒吸一口冷气，像是发现了宇宙真理，手指在两人之间来回指：
“等等！等等等等！飞哥！晚星！我记得……好像听说过……方阿姨年轻时……那啥过？”他努力回想听过的、关于林晚星母亲的流言蜚语，极力压低声音，表情神秘，“你们说……有没有一种可能，一种极其狗血但合理的可能……你俩！王鸿飞和林晚星！其实就是那失散多年的、同母异父的亲兄妹？！哦豁——！”
他为自己这个惊天脑洞得意不已，猛地往后一靠，狠狠摔回后座，被自己的想象力震撼道：“这就全都说得通了啊！飞哥你为什么对晚星这么好！无怨无悔！晚星你为什么那么依赖飞哥！这不是爱情！这是刻在dNA里的亲情啊！感天动地兄妹情！快！你俩赶紧的，回头就去找个机构做个亲子鉴定，剧本我都帮你们写好了，名字就叫《我最好的老师居然是我亲哥》！”
车内瞬间陷入死一般的寂静，空气仿佛凝固了。
王鸿飞的脸侧线条瞬间绷紧，下颌咬紧，一股混合着荒谬、愤怒和痛楚的情绪，在他胸腔里冲撞。他几乎要控制不住地脱口而出真相，让这个喋喋不休的弟弟彻底闭嘴。但他不能说。
王鸿飞目光死死盯着前方的没有尽头的公路，一股阴沉冷冽的气息无声地弥漫开来。
林晚星则直接气笑了，但她心里却像明镜一样。她早就推测出陈奥莉是王鸿飞的生母。此刻，董屿白这番胡言乱语，反而像一道闪电，瞬间照亮了另一重真相——原来董屿白和王鸿飞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弟！她看向王鸿飞紧绷的侧脸，立刻明白他不会点破。而王鸿飞下午特意带董屿白去老宅的举动，此刻在她心里也有了新的、更复杂的解读——那不仅仅是一种怀旧探险，更是一种秘密的宣告。
她没好气地怼道：“董二白！你少看点儿无脑狗血剧行不行？脑子里的水晃一晃都能听见海浪声了！再胡说八道信不信我现在就动手帮你开启静音模式——把你从车上扔下去？”
董屿白看着两人同步率百分百的黑脸和嫌弃，非但不恼，反而嘿嘿直笑，觉得自己简直是洞察真相的天才编剧：“干嘛呀！我这叫大胆假设，小心求证！万一呢？万一成了呢？这剧情多跌宕起伏，多人引人入胜！”
王鸿飞终于忍不住，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屿白，闭嘴。”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罕见的、几乎要压不住的烦躁和冷意。
董屿白夸张地捂住嘴，做了个拉链的动作，但眼睛里还是闪烁着“我懂我懂，你们需要时间消化这个惊人真相”的欠揍光芒。
车内再次陷入沉默，但这次的沉默，却因为董屿白那番荒谬绝伦却又阴差阳错戳中部分真相的“兄妹论”，而变得无比诡异、粘稠，暗流汹涌。
三个人怀揣着三种不同的秘密，被命运捆绑在这辆飞驰的车里。
王鸿飞的心跳得又快又重，撞击着胸腔。董屿白那些无心的话语像一把生锈的刀子，在他最隐秘、最不堪的伤口上反复剐蹭。同母异父？他和晚星？荒谬！可笑！但更可笑的是，他和董屿白的关系，比这狗血剧本还要真实残酷。
他不敢再想下去，猛地摇了摇头，试图驱散这可怕又荒唐的念头，将注意力集中在前方的路面上。
而林晚星，则下意识地攥紧了怀里那个牛皮纸袋。牛皮纸袋还未开启，却已沉甸甸得如同她此刻的心情。舅舅给的两个选项，像两条岔路，已经让她心烦意乱。
董屿白这通胡闹，以及刚刚窥见的、关于王鸿飞与董家更深的纠葛，更是往她混乱的思绪里又扔进了一团迷雾。
车窗外，暮色中，一块森森木业的巨幅广告飞速掠过，上面印着温馨的家具画面和一行醒目的标语：“森森家居，承载母爱，温暖我家”。
那光鲜的画面和温暖的词汇，像一根尖刺，精准地扎进王鸿飞眼里。一股尖锐的讽刺感扼住了他的喉咙。这公开宣扬的“母爱”与“家”，正是他人生中最彻骨的匮乏，而缔造这一切的，正是剥夺它的那个人。
他握紧方向盘，指节泛白，强迫自己移开视线，死死盯住前方冰冷的路面。
在这个充满了秘密的车厢里，林晚星努力压抑住立刻打开牛皮纸袋一探究竟的冲动。答案或许就在手中，但她还没准备好面对可能揭晓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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