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州的初秋,早晚已经有了凉意,但午后的阳光依旧带着点黏人的热度。林晚星甩开了人形挂件董屿白,溜达到了宁医老家属区。
那棵老梧桐树依旧枝繁叶茂,巨大的树冠像一把温柔的绿伞,在阳光下投下一片斑驳而沉静的阴凉,仿佛几十年来的悲欢离合都被它无声地收进了年轮里。
两位大爷果然还在老地方,楚河汉界杀得难分难解。
林晚星悄无声地在一旁的小马扎上坐下,假装看棋,实则心思早飞了。脑子里反复回放着昨天机场路上董屿白那欠揍的玩笑——“没准沈老师就是‘那个人’的儿子呢?”
像,真的太像了。沈恪和记忆里哥哥林旭阳的眉眼,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神韵……真的只是巧合吗?
棋局正到紧要关头,戴眼镜的大爷举棋不定,眉头拧成了疙瘩。
林晚星眼珠一转,起身跑去旁边小卖部,买了两瓶冰镇凉茶,又顺手抄起摊子上的一把大蒲扇。
她回来时,眼镜大爷正险险落下一子。林晚星赶紧递上凉茶,然后拿着蒲扇,特别“殷勤”地对着两位大爷扇风,嘴里还念念有词:“大爷,赶赶蚊子,这天儿还挺热哈。”
扇出来的风带着香皂味的裙角和少女特有的活力,两位大爷颇为受用地眯了眯眼。
眼镜大爷呷了口凉茶,瞥她一眼,镜片后的眼睛闪着精光:“行了,小姑娘,别献殷勤了。说吧,有什么事要求我们俩老家伙?”
林晚星立刻笑得见牙不见眼:“大爷您真是火眼金睛!我就想跟您打听个人。”
白发大爷“嘿”了一声,用下巴指了指对面:“那你可问对人了,这位,张大爷,以前是咱宁医人事处的处长,这院里院外,就没他不清楚的事儿!”
林晚星心里小鼓一敲,有门!她凑近一点,声音放低,像是分享什么小秘密:“就昨天,我在这棵树下,遇到一个推着行李箱的男的,长得特别帅,气质特好,他说他们家老房子在这儿,还和您二位打招呼。您二位熟悉吗?”
两位大爷对视一眼,同步摇头,表示不记得这个事儿了。
眼镜大爷——张处长推了推眼镜:“老房子?这词儿可宽泛。我们觉得住了二三十年的算老,你们小年轻觉得十年前住的恐怕就能叫‘老家’了。再说了,”他悠悠补充,“现在你们管十来年前的歌都叫老歌,我们那会儿可都没听过呢。”
林晚星:“……”大爷您这天儿聊得可真严谨。
她换了个策略:“那……我打听个别的。咱们这小区,或者附近,以前有没有一位姓沈的男老师?他孩子年纪嘛,大概二十七、八到三十出头的样子?”
张处长捻着棋子,沉吟:“姓沈的……”
白发大爷猛地一拍大腿:“有啊!住我对门的老沈,沈平!他闺女可不就三十二了嘛!哎哟,老大不小了,还没对象,可把她妈愁坏了……除了他家,还有别的姓沈的吗老张?”他扭头问。
张处长仔细想了想,摇头:“咱们这一片,印象里就老沈一家姓这个,挺少见的姓。”
林晚星心里那点小火苗噗地一下差点灭了:“……沈平老师,就只有一个女儿吗?”
白发大爷答得理所当然:“那可不!我们那年代,不都讲究个只生一个好嘛!”
得,线索彻底断了。
沈恪总不能是女的吧?
她不甘心,又追问:“那……有没有一位姓冯的老院长?”
“冯院长啊!”白发大爷顿时来了精神。
“全国劳模!干了一辈子妇产科,接生的小娃娃没有一万也有八千!自己没结婚没孩子,最后只有一个远房亲戚给她养老送终。”
张大爷推推眼镜补充:“怎么没孩子?当年医院有个先心病弃婴,冯院长领养了。本来说活不过四五岁,结果活到二十多岁才走,冯院长白发人送黑发人,哭得呦……”
林晚星心跳漏了一拍:“冯院长领养的孩子……姓什么?”
“当然姓冯啊!”白发大爷答得理所当然。
林晚星长舒一口气,心里那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果然是想多了。
她脸上瞬间又堆起笑:“谢谢两位帅大爷!你们继续下,继续下,我不打扰啦!”
说完,她站起身,心里那点小纠结烟消云散,脚步轻快地仿佛能蹦起来,一溜烟就跑出了树荫,融进明晃晃的阳光里。
两位大爷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小区门口。
张处长突然“咦”了一声:“说起来……冯院长那个远房亲戚,是不是姓沈来着? 好像在哪个大学教理工科的……”
他话音顿了顿,像是努力想从记忆深处打捞什么,眉头紧紧皱起。
白发大爷正专心琢磨棋路,头也不抬:“有吗?不记得了。老张该你走了,刚才那步我看你怎么破!”
“可能……记岔了吧”张大爷思绪被彻底打断,那点模糊的印象也随之溜走。他摇摇头,很快将这点陈年往事抛诸脑后,全心投入棋局。
秋风吹过,梧桐叶沙沙作响。
命运时常在我们身后低语,只是转身时,它已收声。
那段关于“冯院长远房亲戚似乎姓沈”的短暂对话,如同一片落叶,悄无声息飘落在地。
而林晚星,早已走远。只留下那棵沉默的老梧桐,守着不曾说出口的往事,在秋风里轻轻摇晃着枝叶。
林晚星心里那点因为排除“沈恪嫌疑”而冒出的轻快泡泡,一路雀跃地跟着她回到市区。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来到了王鸿飞租住的公寓楼下。青春的心事很小,小到只想第一时间分享给最重要的人。仅仅是看到他,总能让她感到双倍的快乐。
她熟门熟路地跑上楼,叩响了房门。
王鸿飞合租屋的门打开一条缝,露出他半张脸。林晚星心里咯噔一下。
平时的鸿飞哥,头发丝都透着精心打理过的清爽,白衬衫的领子永远硬挺。可眼前这人,下巴冒着一层青黑的胡茬,眼底带着没睡好的倦意,连身上那件白色t恤都好像皱巴巴的没精神。
“晚星?”他似乎有些意外,声音带着点沙哑,但还是侧身让她进来,“怎么过来了?”
屋里有淡淡的烟味,和他身上惯有的洗衣液清香混在一起,形成一种罕见的、略带颓唐的气息。
“打你电话没接,以为你面试……出了什么大事。”林晚星换上粉色洞洞鞋,跟在他身后,小声解释,目光像扫描仪一样把他从头到脚扫了一遍。
王鸿飞没回头,径直走到小冰箱前拿出她常喝的蜜桃气泡水,“嗤”一声拧开,递给她。又拿起遥控器,“嘀”一声打开空调,冷风呼呼地吹散午后的燥热。
空调的冷风吹在他身上,仿佛带走了所有温度。空气中那点淡淡的烟味,似乎又变得清晰起来,缠绕着一种无言的焦灼。
“没事,就是有点累,睡过头了。”他语气很淡,转身又进了开放式的小厨房,从冰箱里拿出苹果和梨,低头冲洗,刀刃落在砧板上,发出规律又轻快的笃笃声。
林晚星捧着冰凉的气泡水,看着他的背影。他切水果的样子很专注,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哪怕穿着旧t恤,那点斯文干净的气质也没被完全掩盖。
她蹭到小小的公用厨房,小心翼翼:“面试……不顺利?”
王鸿飞手没停,把切好的漂亮果瓣码进玻璃碗,插上几根细小的彩色牙签,推到她面前,这才抬眼看她,嘴角扯出一个很浅的笑:“胜败乃兵家常事。吃吧。”
他笑起来的时候,眼尾有一点细微的弧度,冲淡了那份疲惫,显得格外温柔,还有一种……认命般的包容感。就是这种时候,林晚星觉得自己的心像被羽毛搔了一下,又软又痒。
她捏起一块苹果,咔嚓咬了一口,甜丝丝的汁水在嘴里漫开。心情一好,眉眼就弯了起来,那点因为沈恪而排除“兄妹嫌疑”的雀跃,几乎要藏不住。
王鸿飞靠在灶台另一边,静静看着她。他太了解她了,她高兴时,眼睛会比平时更亮,像落进了星星。
他心念微动,声音放得更缓,像是不经意地问:“看你心情不错。舅舅给的锦囊妙计,这是……有决定了?”
林晚星咀嚼的动作慢了一拍。差点忘了,鸿飞哥不喜欢她和沈恪走太近。
她赶紧咽下苹果,把这两天咨询出国的“成果”像汇报工作一样倒出来,最后,果断把沈恪那番理性又戳心窝子的分析,安在了董屿默头上。
“……所以吧,董大哥也觉得,性价比不高,风险还不小。”她总结陈词,努力让自己的遗憾听起来更真心实意一点,“唉,看来是没那个命啦。”
话音落下,她悄悄抬眼觑他。
王鸿飞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看不清情绪。但林晚星敏锐地感觉到,周围那种低气压的、紧绷的氛围,好像忽然松弛了几分。
他再抬眼时,眸色温润,像被水洗过的墨玉。他伸出手,极其自然地用指尖揩掉她唇角一点几乎看不见的果汁渍。
动作很轻,一触即分。带着薄茧的指腹擦过皮肤,留下一点微热的、酥麻的触感。
林晚星的心跳猝不及防地漏了一拍,耳根悄悄热了起来。
他却像是做了件再寻常不过的事,语气里带上了一点不赞同,甚至是……鼓励?
“嘴硬。”他声音低沉含笑,带着一种亲昵的揶揄,“别那么早灰心嘛。机会难得,要不再详细问问舅舅和Eason?说不定有我们想不到的便利呢?”
他说着“别灰心”,眼神却温柔得像一张网,密密匝匝地缠绕过来,无声地传递着“留下吧”的讯息。
这种矛盾的、克制的、却又无处不在的温柔,是王鸿飞最厉害的武器。总是让林晚星觉得,他是这世上最懂她、最为她着想的人。她几乎要溺毙在这种氛围里,晕乎乎地点了头。
他太懂了,只有让她自己一步步推导出“不想去”的结论,她才不会反复,才不会后悔。他必须引导她,而不是阻止她。
林晚星果然被“专业意见”这四个字拿捏了。她纠结地啃了下指甲,然后像是下定了决心,掏出手机:“嗯!那我再问问舅舅!”
王鸿飞微笑着点头,甚至已经开始思考晚上给她做点什么好吃的庆祝一下。胜利在望。
电话接通,舅舅方建设沉稳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期待:“晚星?想好了?”
林晚星把刚才那套说辞又加工了一下,尤其重点突出了“钱”的问题,语气拿捏得又懂事又为难。
舅舅在那头沉默了几秒,再开口时,语气是那种久居上位者特有的、能定乾坤的踏实:“果然是长大了,开始操心起钱的事情了。我之前没跟你说明,就是不想让你操心这个。”
“你妈妈在你哥哥出国的时候,就有让你也出去的打算。她通过Eason,在美国以你的名义存下过一笔钱。你哥哥出去时用的是一部分,剩下的……足够支撑你出国前期的所有准备,以及过去后至少一两年的开销。所以,钱不是问题。”
舅舅的声音像最厚实的羽绒,轻轻包裹过来:“你要做的,就是做决定。你要是决定走,我这边和Eason会帮你把路铺好。现在美国是半夜,你不方便打电话,我给你个他的邮箱,你先和他邮件沟通一下。”
王鸿飞脸上的笑意瞬间冻结了。他正拿起水杯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杯中的水漾起轻微的涟漪。
这盆冷水不仅浇熄了他刚燃起的希望,更带来一种近乎灭顶的恐慌。钱不是问题……那横亘在他和她之间最大的鸿沟,原来早已被她母亲悄然填平。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一点点冷下去,一种巨大的、即将被抛下的无力感攥紧了他。他看着她瞬间被点亮的眼眸,那光芒刺得他偏开了头——虽然只有零点一秒,快得让林晚星以为他只是被窗外的反光晃了一下眼。
不行……他不能想象没有她的生活。那不仅仅是计划被打乱,而是他整个赖以生存的暖光都要被抽离。
他迅速垂下眼,掩去眸子里翻腾的痛楚和惊慌。不能急,不能吓到她。他得留住她,必须留住她。
等林晚星雀跃地挂断电话,王鸿飞极力压下喉咙口的堵塞感,再抬眼时,眸子里只剩下满满的、为她担忧的柔光。他轻轻叹了口气,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那动作里带着无尽的眷恋和不舍。
“这下放心了?”他声音微哑,顿了顿,才努力让语调恢复平稳,“不过……好事不怕晚,欲速则不达。”
他微微蹙眉,显出几分理性的沉稳,那担忧真实得不掺一丝假:“申请学校、准备材料、考语言成绩……这些都是硬骨头,需要时间和精力去磨。舅舅和Eason能帮你铺路,但没人能替你走这条路。我不想你因为时间仓促,把自己逼得太紧,出去以后手忙脚乱,吃了苦头。”
“我的建议是,”他拿起水果盘,又递到她手里,语气温和得像是在为她一点点剖析前路的艰难,每一个字都裹着心疼:“我们不赶时间。用一年,甚至两年,做好完全的准备。国外不像家里,什么事都得自己扛。我不想你过去以后,因为准备不足,一个人躲在屋里哭鼻子。把基础打得牢牢的,这样过去之后,才能从容不迫,才能真正享受那里的学习和生活。好吗?”
以爱之名的挽留,是甜蜜却难以挣脱的枷锁。
他私心里想着,一年,哪怕多一年也好。让他再多照顾她一年,多看她一年,或许……或许就会有转机。
他看着她咬着水蜜桃的满足样子,温柔的笑意抵达眼底,那里面盛着的,是浓得化不开的情愫,和一丝绝不放手的小心翼翼。
林晚星觉得鸿飞哥真是全世界最为她着想的人,又稳重又靠谱,全然不知他温柔话语下,那强烈的挽留。
直到她起身告辞,王鸿飞送她到门口,笑着叮嘱她路上小心。
门关上。
王鸿飞背靠着冰冷的门板,脸上温柔的笑意瞬间褪得干干净净。他闭上眼,无声地吁出一口气。
良久,他弯腰,从沙发底部的阴影里,拖出一角被揉皱的纸——那是他昨天熬夜查询的、关于自己出国条件和费用的打印资料。看也没看,将它整个塞进了储物柜的最深处。
有些人拼尽全力想送你去看星辰大海,而有些人,只希望你永远停留在他能触摸到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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