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黎曼那边冰冷的“欢送”相比,舅舅家的气氛至少是温暖的,却温暖得让她有些透不过气。
市委大院的二层小楼里,舅妈叶文婉拉着她的手,眼眶微红:“去了就好,去了就好……Eason来过电话,说公寓都给你准备好了,离学校近,安保也好。他特意空出时间,说到时候亲自去机场接你。”
林晚星指尖一凉。这份周到像一面镜子,照见了她的轻率。当初那个“好,我走!”的赌气决定,不过是在王鸿飞面前维护自尊的冲动之言,像小孩子踩着重重的脚步喊“我再也不理你了”。如今,这戏言却被大人们郑重其事地铺成了她未来的路。她连喊停的立场都没有,因为开局的人,是她自己。
还有,为什么接机的不是哥哥?
舅舅方建设从书房出来,沉稳地坐下,第一句话不是关怀,而是带着审视的确认:“决定出去了,就不要再三心二意。到了那边,多听Eason的安排,他会去打点好一切。他阅历广,看问题比你透彻。至于你哥哥旭阳,他工作忙,暂时不方便打扰,安顿下来再联系也不迟。”
又是Eason。
而那个她出国唯一想见的哥哥,却成了“不便打扰”的、被轻轻带过的背景音。【她心里泛起一丝苦涩的自嘲。看啊林晚星,你亲手点燃的导火索,如今引爆的,却是一个完全不由你控制的局面。】
舅妈似乎想缓解气氛,拿出手机,翻出一张照片,语气带着刻意营造的轻松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酸楚:“晚星你看,这是沐沐以前在哈佛图书馆前拍的……Eason说,你到了之后,他可以带你去同一个地方看看,沐沐当年也很喜欢那里。Eason那孩子……是重情义的,他把对你沐沐姐的感情,都寄托在那些回忆里了。你去那里,他一定能照顾好你,就当是……替你沐沐姐,去看看他,也让他看看你……”
舅妈的声音微微哽咽,后面的话没有说下去。但林晚星听懂了。“被爱是祝福,被需要是责任,但被当作情感的替身与寄托……是一种无声的暴力。”
照片上,表姐方沐笑靥如花。而林晚星看着那张与自己有六七分相似的脸,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椎窜上——她仿佛看到了自己未来的剧本:活成另一个“方沐”的影子,在一个完美却陌生的框架里,扮演一个让长辈安心、让Eason得以寄托哀思的“替代品”。
舅舅方建设沉声开口,更像是在完成一次家庭会议的最终决策:“Eason是靠得住的。你在那边,有他照应,有你哥哥在,我们……也能对得起你妈妈了。”
林晚星忽然就明白了。
她不仅仅是要出国留学、和哥哥团聚。“她更像一件被精心打包的礼物,系着安抚所有人的缎带,却唯独忘了问她,想不想被送出去。”而最讽刺的是,最初递出这根缎带的人,正是那个在气头上、不管不顾的自己。 舅舅舅妈在她身上,透射了对亡女无法释怀的爱与愧疚;他们希望她能抚平Eason的伤痛,同时也通过这种“安排”,来抚平他们自己的伤痛,并完成对妈妈方韵的承诺。
一种微妙的窒息感攥住了她。这其中夹杂着理亏的懊悔。她像一个任性的孩子,负气点燃了烟花,却发现引信连着的是自己家的屋顶。现在大人们忙着救火、修缮,她这个始作俑者,反倒失去了喊停的资格。
那种强烈的、想要反抗这种“被安排”的冲动,再一次汹涌而来。这与在黎曼面前“斗争”的感觉如此相似,却又截然不同。前者是为了破坏,后者,似乎是为了……夺回自己人生的掌控权。“十八岁的心脏,第一次为了‘自由’这个概念,发出了沉闷而剧烈的撞击声。”那王鸿飞呢?王鸿飞在这其中,到底是她想要争夺的主权本身,还是她用来反抗所有“安排”、最顺手的旗帜?
或许,她如此急切地想推翻眼前的一切,不过是想跑回那个冲动的原点,对那个口不择言的自己,也对被她刺伤的王鸿飞,说一句“我后悔了”。
舅舅方建设最后站起身,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做了总结陈词,也压上了最后一根稻草:“机票是后天从宁州机场出发的。那天我会亲自送你过安检。既然选了这条路,就稳稳当当地走下去。”
“亲自送你过安检”。
这句话,彻底击碎了林晚星心底最后一丝侥幸。是关怀,也是监视,“是爱意与掌控权交织成的,最温柔的囚笼。”而这个囚笼的锁,有一把,是她亲手递出去的。
离开舅舅家,坐进出租车里,云港熟悉的街景在窗外倒退。林晚星靠着车窗,那种不想走的意愿从未如此清晰且强烈。但它的源头,却像一团纠缠的毛线,她找不到线头。是为了跟黎曼赌气?是为了反抗舅舅的安排?还是……仅仅因为,在宁州,有一个被她推开,此刻却疯狂想再见一面的人?
原来人下定决心要逃离的,从来不是某个地方,而是那个地方早已被设定好的、令人窒息的未来。”而比这更让她恐慌的是,这个未来,竟起源于她自己一场不负责任的意气用事。
十八岁的她,一言既出,沧海桑田。一个轻率的决定,可能要颠覆她的整个世界。
她只知道,她不想去那个被安排好的未来。
最后,她去了云港市人民医院。
精神科的走廊依旧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味,却让她感到一丝奇异的平静。她捧着一大束新鲜的向日葵,还提着一袋托人买的、品质极佳的咖啡豆,敲开了江盛医生办公室的门。
江盛看到她,有些意外,镜片后的眼睛弯了弯:“哟,小太阳今天怎么有空照耀我这阴森角落了?”他目光落在她手中的东西上,笑意更深,“还自带光合作用和续命神器?”
林晚星被他逗得笑了笑,心头那点离愁别绪散了些:“江医生,我来跟您告个别。我要出国读书了。”她将花和咖啡递过去,“谢谢您一直以来的照顾。以后……大概不能常来听您‘毒舌’了。”
她努力让语气听起来轻松,像在开玩笑,却藏不住话里那点真心的不舍。
江盛接过,低头闻了闻向日葵,动作很轻,随即抬头,语气是罕见的温和与认真:“挺好。向日葵向着太阳,你也该去更开阔的地方。记住,药不能停,心情更要保持晴朗。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你只管往前飞。”他顿了顿,补充道,“当然,万一真遇到解决不了的麻烦,记得地球上还有互联网,我的邮箱二十四小时待机。”
有种告别,没有长亭古道,只是在某个普通的午后,将一个人,留在了昨天。
他的话语像一阵温和的风,抚平了她心底最后一丝褶皱。她并不知道,这位给予她巨大帮助的医生,与她心中那个温柔的“沈恪哥”是挚友,更不知道她转身离开后,办公室内的气氛瞬间转变。
门“咔哒”一声轻响关上,江盛脸上那点刻意营造的轻松笑意,便如潮水般退得干干净净。
他拿起手机,熟练地拨通了一个越洋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背景音是深夜特有的寂静,隐约还有纸张翻动的声音。
“江盛?”沈恪的声音带着一丝刚结束工作的疲惫,但依旧沉稳。
“恪神,扰你清梦了?”江盛靠在桌边,指尖敲着那袋咖啡豆,“你家那小太阳,刚来跟我进行了一场感人至深的告别演出,目的地,美利坚。”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沈恪的声音听不出波澜:“我知道。她姐夫Eason那边已经安排好了,学校也不错。”
“然后呢?”江盛挑眉,“你就准备在电话这头,隔着太平洋当你的‘望妹石’?”
沈恪似乎极轻地笑了一下,那笑声透过听筒,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我这边的工作和手上的研究项目,最快这几天就能收尾。之后我会回国,USmLE(美国执业医师执照考试)的参考资料已经在了我书房最显眼的位置。”
江盛愣了一下,没想到他动作这么快,连考试资料都备好了。“……行啊你,蓄谋已久?你爸妈那边呢?他们可就你一个儿子,舍得你跑那么远?”
“我父母的身体状况和思想工作,是我决定回国时就已经同步进行的长期项目。”
沈恪的声音温和却笃定,“他们支持我的任何决定。而且,我不是去定居,是去开辟一个新的、可能更适合我们一家人未来生活的地方。如果他们愿意,那里会有他们的家和事业;如果他们暂时不愿离开,我会成为连接两边的桥,而不是断线的风筝。”
江盛听着他条理清晰、几乎可以写成项目计划书的安排,沉默了片刻,终于吐出三个字:“你这不叫恋爱脑,你这叫战略性部署,精准化奔赴。”
电话那头的沈恪这次是真的低笑出声,声音透过电流传来,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柔与坚定:
“江盛,我不是十几岁的毛头小子了。正因为我清楚自己想要什么,才会用最稳妥的方式,走向那个……我舍不得,也放不下的人。”
江盛握着电话,看着窗外车水马龙,忽然问了一个更现实的问题:“就算你动作再快,这一套流程下来,少说也得一年半载。沈恪,你就真不怕?不怕你这边紧赶慢赶,她去了那边,见了新天地,遇了新的人……心思变了?”
电话那头安静了片刻,并非迟疑,更像是一种深沉的思索。随后,沈恪的声音传来,比之前更加温和,也更加笃定,像深夜平稳的海潮:
“我认识的林晚星,不是在原地等待被人选择的小姑娘。她是一棵正在努力伸展枝桠的树,她向前走,去经历风雨阳光,这本就是她应有的成长。”
他顿了顿,声音里蕴着一种能包容一切的暖意:
“至于变或不变……那不是我需要害怕的事情。我只需要确保,无论她飞得多高多远,或是偶尔飞累了想回头看看时,我这里,永远有一个足够安全、足够温暖的降落点。她不需要为我停留,她只需要知道,只要她愿意,身后永远有路可退,有人可依。”
江盛在电话这头静默了两秒,随即像是被气笑了,用一种混合着惊叹和无语的语气说道:
“沈恪,我算是服了。你这哪里是当备胎?你这是直接把自己修炼成了‘港湾’,还是终身保修、随时靠岸的那种。”他顿了顿,语气带上了一丝认真的调侃,“不过,你这套‘港湾理论’长篇大论的,跟我说有什么用?你倒是去说给那个没心没肺的小太阳听啊?”
沈恪那头似乎又轻笑了一下,没有接这个话茬,只是温和地说:“……她会知道哪里安全的。”
江盛看着窗外,仿佛能看见好友此刻在异国他乡的深夜里,眼神清明,步伐坚定的模样。他摇了摇头,嘴角却勾了起来:“知道了,未来的沈大神。需要我给你预留美国的心理咨询档期吗?”
“备用方案里,已经把你算进去了。”沈恪从善如流。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才挂断。沈恪放下手机,走到窗前,看着异国凌晨的灯火。他的电脑屏幕上,还打开着USmLE的备考界面,而书桌一角,安静地躺着一个旧U盘。
他并非冲动。
他用理智规划未来,用感性选择所爱。而林晚星,是他理智与感性的唯一交汇点。
他只是在漫长的时光里,将自己打磨成了她人生航线上,一座永不熄灭的灯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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