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训像一道无形的墙,把手机隔绝在外,却把空余的时间一下子放大了。
休息的哨声一响,冯华雪月和几个活泼的女生便迅速凑成一圈,像一群归巢的雀儿,叽叽喳喳,分享着零食,讨论着时下最热的电视剧和明星,哪个牌子的口红更显白,学校后街哪家店的蛋糕最美味。
林晚星试着凑过去,脸上带着友好的笑意,却发现自己像个误入别人家宴的陌生人。她们热烈讨论的一切,那些鲜活、具体、充满了烟火气的话题,离她的世界太遥远了。
她的少女时代,一半浸在消毒水的气味里,另一半,则由王鸿飞的补课声串联。上学是断断续续的插曲,她没有过这样扎堆聊明星、帅气男同学、研究化妆品的经历。她的化妆品,向来是专柜柜姐根据最新季直接送上门的,她只需要点头,或者摇头。
站在她们中间,她第一次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像个观察地球人类的外星来客,脚下踩着陌生的土壤,耳边回荡着无法破译的密码。
热闹是她们的,她只有无所适从的安静。
原来,并非形单影只才是孤独。身在人群,心在荒原,是另一种孤独。
这一刻,她前所未有地想念王鸿飞、董屿白……和沈恪,至少在他们面前,她从来不需要伪装成另一个人。
她下意识地寻找同类,目光落在了总是独处的郑少波身上。那女孩正坐在不远处的栏杆上,微微蹙着眉,嘴里念念有词。
林晚星走近些,才听清她是在背英语单词。
“打算出国?”林晚星在她身边停下,找了个话头。
郑少波从单词的海洋里抬起头,推了推眼镜,言简意赅:“没。技多不压身。”
这个答案让林晚星愣了一下,随即心里那点无所适从的漂浮感,好像忽然找到了一个可以暂时系住的桩子。她笑了笑,语气带上了一点真实的轻松:“也对。闲着也是闲着,借我几个单词背背呗?”
郑少波没说话,只是低头从口袋里掏出几张叠得整整齐齐的手写纸条,分了一半给她。动作自然,没有多余的客套,却比任何热情的寒暄都更让人觉得踏实。
就在那一刻,林晚星接收到了一种无声的信号——她找到了一个频率相似的“孤岛”。岛与岛之间无需热闹的桥梁,沉默的守望便是最稳固的连接。
这时,梁玉妮笑容甜美地走了过来,亲热地挽住林晚星的手臂:“晚星,怎么在这儿发呆呀?跟我们一起去那边聊天嘛!”
林晚星心里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面上却扯出一个浅笑,不着痕迹地抽出手臂:“不用了,我在这儿背会儿单词。”
梁玉妮的笑容僵了一瞬,又立刻恢复,说了句“那好吧,别太辛苦”便转身离开。
林晚星看着梁玉妮回到那群热闹的女生中,又低头看了看手里郑少波给的单词条。
她忽然明白,孤独也分很多种。一种是被热闹抛弃,另一种,是主动选择了与热闹保持距离。她站在人群里,感受着后一种孤独——不是因为无人理睬,而是因为,能让她心甘情愿走进的那个圈子,太小,小到或许只能容纳一两个人。
郑少波已经重新低下头,沉浸在她的单词世界里。林晚星也学着她的样子,靠在栏杆上,看着纸条上陌生的字母组合。
阳光把她们俩的影子拉得很长,在喧闹的操场上,圈出了一小块安静又奇异的自留地。
林晚星手里的单词纸条没翻几页,目光就不自觉地飘向了不远处的梁玉妮。
梁玉妮总是人群的焦点,尤其在那群男生中间,言笑晏晏,颇有几分众星捧月的架势。班长许原也总在那圈人里。平心而论,梁玉妮漂亮,许原高大帅气,站在一起算是赏心悦目。
但林晚星看得分明,梁玉妮总有意无意地想拉近与许原的距离,而许原,则会不着痕迹地挪开一点,始终保持着大约一米的“安全距离”。一个追,一个避,这无声的推拉,比单词书有意思多了。
许原捕捉到林晚星观察的目光,立刻朝她招手,笑容爽朗。想到报到那天他帮了不少忙,林晚星不好意思拒绝,便走了过去。
许原拍了拍自己身边空出的位置,示意她坐。林晚星瞥见梁玉妮瞬间锐利起来的眼神,不想惹麻烦,便从善如流地坐在了许原对面。
果然,梁玉妮脸上的笑容淡了些,随即像是忽然想起什么,站起身,声音甜美地宣布:“天气太热了,我去买点冰糕给大家降降温!”说着便快步离开了。
不一会儿,她提着一袋冰糕回来,笑意盈盈地分发给在场的每一个人——除了林晚星。
气氛瞬间变得微妙起来。林晚星感到一丝尴尬,像被无形的针扎了一下。
就在这时,梁玉妮仿佛才看到她,用足以让周围人都听清的音量,“关切”地说:“晚星,我听说你‘痔疮’犯了,不能吃凉的,就没给你买。不好意思啊。”
“痔疮”?
林晚星虽说是医学生,但军训还没结束,医学知识储备几乎为零。她第一次听说这个词,凭着对汉语的基本理解,知道是种病,但似乎是种难以启齿的、带着羞耻感的病。
她立刻反应过来——梁玉妮这是存心要让她当众出丑。
一股火“噌”地窜了上来。
在所有人看好戏的目光中,林晚星忽然站起身,走到许原身边。她没有丝毫犹豫,就着许原拿着雪糕的手,低头在他那根还没动过的雪糕上,飞快地咬了一小口。
然后,她抬头,对着脸色骤变的梁玉妮,绽开一个无比“真诚”的笑容:
“谢谢提醒啊玉妮,等我拿到手机,一定第一个查查这是什么病,好好学习一下。”
话音落下,她像是忽然想起什么,用同样“关切”的语气,轻轻补了一句:“哦,对了,我还听说,‘乳腺炎’好像也不能吃凉的。玉妮,为了身体,你也要记得少吃点呀。”
她记得孙阿姨闲聊时提过自己会通乳腺,对付乳腺炎很有一手。她不知道梁玉妮有没有这个问题,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梁玉妮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那双漂亮的眼睛里瞬间充满了难以置信和被冒犯的惊怒。“乳腺炎”这个词从林晚星嘴里轻飘飘得说出来,比“痔疮”更让她感到一种针对女性特征的、赤裸裸的羞辱。
“你……!”她气得一时语塞,胸口剧烈起伏。
而一旁的许原,看着眼前这出因他而起的、火药味十足的戏码,眼底的玩味和兴致更浓了。他非但没有劝阻,反而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有趣的场面,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看戏的弧度。
紧接着,更出乎林晚星意料的举动来了。她本以为许原会把雪糕递给她,或者就此放下。
没想到,许原低头看了看雪糕上那个小巧的牙印,就着她咬过的地方,极其自然地接着咬了一口。
林晚星心里“咯噔”一下,瞬间有点发懵,脑子里空白了一瞬。这算什么?
但众目睽睽之下,她绝不能露怯,能不能显得自己大惊小怪没见过世面。她几乎是凭借本能,迅速管理好表情,让那点错愕在脸上停留不到半秒,就化为了仿佛无事发生的淡然。
“哄——!”
周围的男生们瞬间爆发出心照不宣的、更加热烈的起哄声。
这一幕,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力。梁玉妮精心策划的孤立和羞辱,非但没成功,反而阴差阳错地,让林晚星和许原在众目睽睽之下,完成了一次近乎“间接接吻”的亲密互动。
梁玉妮站在原地,脸上的表情从惊怒转为一种屈辱的苍白,攥紧的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
而林晚星,在一片起哄声中坐回原位,心里那点报复的快意迅速被一种更复杂的情绪取代——她好像,不经意间,把自己放到了一个更显眼,也更危险的靶心上。
许原拿着那根被两人先后咬过的冰糕,在一片起哄声中,闲庭信步般走向另一边。经过林晚星时,他却脚步一顿,俯下身来。
一股温热的气息瞬间逼近。
他的左手自然地按在林晚星右肩上,掌心温度透过薄薄的军训服传来,形成一个看似随意、实则充满占有意味的姿态。他凑到她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清的音量低语:
“梁玉妮在高中时就这样,不用和她一般见识。”
这突如其来的靠近和耳边温热的气息,让林晚星耳朵尖不受控制地一热,下意识就往旁边缩了一下。她一抬眼,正好撞见不远处梁玉妮气得满脸通红、却又极力压制情绪的扭曲表情。
高中同学?
林晚星脑子里“嗡”的一声,第一个念头不是感激,而是荒谬——合着你俩早就认识,还搁这儿演“不熟”给我看呢?一种被当成棋子的不爽瞬间涌上心头。
许原说完,像是完成了一个小小的恶作剧,直起身,带着那根意义非凡的冰糕,潇洒地融入了男生堆里,留下身后一片意味不明的兴奋口哨和青春躁动。
他离开后,林晚星才稍稍松了口气,目光不经意间扫向操场边缘,却猛地定住——
双杠旁,蒋凡坤穿着白大褂,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手里拎着个塑料袋,正若有所思地看着她这边。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撞个正着。蒋凡坤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抬手将塑料袋挂在了双杠上,冲林晚星的方向指了指,然后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开,白大褂的衣角在风中掀了一下。
林晚星跑过去,取下袋子,里面竟然是两瓶矿泉水,一瓶常温,一瓶冰镇。还有一张对折的纸条:
「恪神入院培训,分身乏术,恐你脱水。另,晚来吃饭。——蒋代笔」
这细心周到的安排,像一阵清爽的风,瞬间吹散了她心头因许原和梁玉妮带来的黏腻感。
这一幕,一丝不落地全被梁玉妮看在眼里。她死死盯着那个挂在双杠上的塑料袋,和蒋凡坤离开时那件显眼的白大褂。军训期间能随意进出操场、还穿着白大褂的男人……梁玉妮心里一凛,瞬间得出一个结论:这个林晚星,在学校里是有根基的。
一股强烈的不甘混合着嫉妒猛得窜上心头——为什么?为什么每个人都围着她转?许原是这样。现在连这个看起来像老师的男人也对她特殊照顾?她梁玉妮才是人群的焦点!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传来一阵刺痛,却远不及她心里翻涌的酸意。
就在林晚星还沉浸在被人默默守护的温暖中时,集合的哨声尖锐地响起,毫不留情地将她拉回了烈日灼人的军训现场。
蒋凡坤穿过那道只有内部人员才知道的小门,从宁医大操场返回一墙之隔的宁医附院。
他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反复回放着刚才目睹的画面——林晚星就着许原的手咬下那口冰糕,以及许原随后俯身在她耳边的低语。
他眉头微蹙,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盘旋不去。
「恪神,你这妹妹……道行不浅啊。」他在心里叹了口气,「简直就是个行走的荷尔蒙发射器。这才,就多长时间按,就搅得半个班的男生心神不宁。」
一股强烈的冲动,让他想立刻把这些画面添油加醋地描述给沈恪听。可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却又莫名地想要隐瞒。
最终,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赌气似的想:
「算了,让你自己发现才更有意思。我倒要看看,咱们沈大医生什么时候才会坐不住。」
可那股闷气,却实实在在地堵在了胸口,让他回去的脚步,都莫名沉重了几分。
下午的军训间隙是练歌时间。
梁玉妮果然再次成为全场焦点,从流行情歌到民谣小调,她信手拈来,歌声婉转动听,甚至带着几分专业级的感情渲染。连对她观感复杂的林晚星,心里也不得不服气地承认:唱得是真好啊。
这让她不由得想起小时候。妈妈方韵曾给她报过无数艺术班,钢琴、舞蹈、声乐……然而声乐课没上几天,老师就非常委婉又坚定地劝退了,中心思想就一个:五音不全,天赋为零,林家再有钱也拯救不了。从此她对自己的歌声有了清晰的认知。
所以此刻,她和郑少波靠在一起,手里攥着单词条,努力降低存在感,生怕被cue到。
可她躲得过初一,躲不过梁玉妮。更何况,“冰糕事件”后,她早已是全班瞩目的“风云人物”。
梁玉妮一曲唱罢,在热烈的掌声中,笑容甜美地径直走到林晚星面前,语气热情又诚恳:“晚星,下一首《青藏高原》,你来给大家展示一下吧?我们都好期待呢!”
林晚星在心里把发明“军训练歌”这个传统的人鞭挞了一万遍。但众目睽睽之下,她骨子里那点不服输的劲儿冒了上来。唱就唱!反正台下这帮起哄的也没几个“好人”,魔音灌耳折磨一下他们也活该!
秉持着“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的至高心法,她大大方方地站了起来。
于是,一首气势磅礴的《青藏高原》,被林晚星唱得……只有歌词是原版的,调子早已在十万八千里外遨游。台下哄笑与善意的(或许也不全是善意)倒彩声此起彼伏。
梁玉妮站在一旁,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扬,心里得意万分:终于扳回一城!
当歌曲进行到那个标志性的高音部分时,林晚星毫不意外地、清脆地破了音。梁玉妮简直悔青了肠子:真该冒险带手机来,把这史诗级场面录下来,做成表情包在班级群里循环播放!
不管怎样,林晚星硬着头皮唱完了最后一个字。她脸上没有半分窘迫,反而像个凯旋的歌唱家,气势十足地鞠了一躬,声音比梁玉妮谢幕时还响亮:“感谢大家支持!我爱你们!”
就在她内心其实尴尬得要命,准备溜回郑少波身边当鸵鸟时,许原笑着走了上来。他极其自然地拉住林晚星的手腕,将她轻轻带回到场地中央,然后面向所有同学,抬手压下了全场的哄笑声。
“都静一静!”他声音清朗,带着不容置疑的班长威严,目光却带着笑意扫过梁玉妮,最终落在林晚星身上,语气充满了赞赏:
“你们懂什么?以为唱歌好听就了不起吗?”
他一句话就把所有人问住了,随即铿锵有力地给出答案:
“唱歌,靠的是天赋!但敢于在明知道自己唱得‘惊为天人’的情况下,依然为了集体荣誉站出来,把快乐建立在‘牺牲’自己之上——这靠的是勇气、是担当、是奉献!”
“梁玉妮同学的歌喉,让我们欣赏了艺术。”他话锋一转,指向林晚星,声音拔高,“但林晚星同学刚才的表演,是给我们带来了发自内心的快乐!军训苦不苦?累不累?但刚才你们谁没笑?谁没觉得轻松了?这份功劳,难道不比单纯唱首歌更大吗?!”
“让我们为这份‘舍己为人’的奉献精神,为林晚星的勇敢和大气——鼓掌!”
“哗——!!!”
这番话如同点燃了火药桶,瞬间引爆了全场!掌声、口哨声、叫好声如同雷鸣般响起,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热烈和真诚!许原巧妙地将“跑调”重新定义为“奉献”,把梁玉妮的“艺术”比了下去,把林晚星捧到了“道德”和“娱乐精神”的制高点!
梁玉妮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她精心设计的陷阱,非但没让林晚星出丑,反而让她成了备受赞赏的“英雄”!这比直接骂她更让她难堪!
林晚星站在山呼海啸般的掌声中,看着许原近在咫尺的、带着狡黠笑意的侧脸,心里那点尴尬早已被巨大的惊喜和爽快取代。
高明的反击,不是用对方的武器,而是重新定义战场规则。
许原微微侧头,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带着一丝得逞的愉悦:
“看,这才是高级玩法。以后想整谁,告诉我,我帮你把她捧到下不来台。值不值得再来一根冰糕?”
说完,他目光带着玩味,在脸色铁青的梁玉妮和微微挑眉的林晚星之间流转了一个来回,仿佛在欣赏自己一手主导的、精彩绝伦的棋局。
九月的夕阳正缓缓沉落,给喧闹的操场镀上一层暖金色的柔光,也将每个人嬉笑怒骂的影子,拉扯得悠长而生动。
青春是一本太仓促的书,我们曾以为那是草稿,潦草写下;多年后才明白,那就是终稿,并终于能微笑着读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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