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写字楼下的广场活泛起来，成了人间烟火的集散地。喷泉跟着广场舞的节奏忽高忽低，滑板少年们像鱼一样掠过，小情侣们手挽着手，慢悠悠地荡着，空气里都飘着甜腻腻的味道。
梁玉妮混在人群里，像个不起眼的背景板，只有目光跟探照灯似的，牢牢锁着大厦的旋转门。
半小时前，她在校门口撞见林晚星跳上那辆扎眼的蓝色越野，副驾还是个寸头帅哥时，心跳都快了好几拍。手机相册里新鲜热乎的照片，就是她想象中的“实锤”。她本来还暗自期待剧情能往“快捷酒店”的方向发展，那才叫劲爆，谁知车子一脚油门，稳稳停在了这栋正经得不能再正经的写字楼下。
混进去的企图失败后，她只好蹲守在此。正琢磨着这两人在搞什么名堂，旋转门一转，林晚星独自一人出来了。
梁玉妮精神一振，刚调整好“长焦”，紧接着就看到后出来的寸头男孩，竟拉着一个穿职业装的成熟女士，两人脚步匆匆，拐进街角不见了。
咦？这又是什么情况？
梁玉妮一时犯了难，目光在消失在街角的身影和快要融入人流的林晚星之间，飞快地打了个转。
跟踪哪边？职业装女士和寸头男孩，看起来似乎更有“故事”。但林晚星这边，却是她最初的目标，而且落单了，更好下手。
电光石火间，她做出决定——先抓住确定的！
她立刻从花坛边站起身，小跑几步，像一尾悄无声息的鱼，滑入人群，朝着林晚星离开的方向追了上去。
她得搞清楚，林晚星神神秘秘跑来写字楼见谁，又为什么独自离开。那个寸头男孩和职业女士……或许，可以成为她下一个“惊喜”的备选题材。
梁玉妮像一抹幽灵，悄无声息地缀在林晚星身后。她看着林晚星脚步轻快，甚至偶尔蹦跶一下，浑然不觉自己已成了别人相机里待宰的羔羊。
有些人天生是追光者，而有些人，只能活在阴影里算计。
梁玉妮攥紧了口袋里的手机，嘴角露出一抹冷笑。
林晚星独自走在回公寓的小路上，路灯将梧桐树的影子拉得老长。夜风拂过，几片叶子打着旋儿飘下来，蹭过她的肩膀。
她脑子里像在循环播放精彩电影片段，全是董屿白将沈梦梦抵在墙边，眼眶通红却字字掷地有声的模样。
“我到底要怎么做……你才能相信我一点点？”
天……她以前怎么没发现，董屿白这家伙认真起来，居然能这么帅，这么……男人。那份破釜沉舟的勇气和孤注一掷的真诚，简直在发光。
再想想自己——不久前对王鸿飞的那场所谓“表白”，除了生扑和“色诱”这类笨拙到家的招数，还会什么？被推开至少两次，段位低得简直要钻到地缝里去。
现在回想起来，脚趾都能尴尬地抠出三室一厅。
心动是本能，而勇敢是选择。她显然把一场本该真诚的告白，变成了一场鲁莽的本能冲动。
想到王鸿飞，心里那点刚被激起的勇气又像被戳破的气球，慢慢瘪了下去。他去了东山，就像一滴水融进了大海，忙于他的工作和远大前程，联系少得可怜。而她住在学校，身边总有个看不透的梁玉妮，让她觉得连发条微信都像在做贼，不光明正大。一来二去，联络就更少了。
不行！林晚星踢了下脚边的小石子。董屿白敢爬四十三层楼当面告白，她难道连打个电话的勇气都没有？
正好，梦梦姐公司离她在宁州新天地的那套大公寓不远。她决定今晚不回宿舍了，回家！
这个决定让她瞬间轻松起来。一举三得：第一，能避开梁玉妮，获得一片清净的私人空间；第二，可以给那位被老妈黎曼女士安插的“间谍”孙阿姨创造点工作内容，拍几张她“安居乐业”的照片发过去，顺便赚点零花钱；而这最重要、最让她心跳加速的第三点是——她终于可以无所顾忌地、舒舒服服地窝在沙发里，和她亲爱的鸿飞哥，煲一个长长的、无人打扰的电话粥了！
想到这儿，林晚星的脚步都不自觉地轻快起来，嘴角扬起一抹甜滋滋、带着期盼的笑意，浑然未觉身后不远处，一个人影正悄无声息地缀着，如同暗夜里盯上猎物的猫。
林晚星独自走在回公寓的路上，夜色渐浓，路灯将她的影子拉长又缩短。就在这时，一辆线条流畅、宛若暗夜猎豹的阿斯顿马丁db11，无声地滑至她身侧。深灰色的车身在路灯下泛着矜贵的金属光泽，车窗降下，露出展星河那张过分招摇的脸。
“展少，”林晚星停下脚步，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这时候出现在市井街头，是不是太亲民了？”
展星河一手搭在方向盘上，侧头看她，唇角勾起惯有的那抹玩味：“按照林小姐的建议，我换了一款漱口水。”他目光在她脸上细细扫过，像在鉴赏什么新奇事物，“要不要上车，亲自鉴赏一下效果？”
一句话，瞬间将林晚星拉回“云境”那狎昵燥热的记忆里。脸颊不受控制地腾起热意，夜色虽深，路灯却明晃晃地照出她耳根那抹绯红。
展星河低笑一声，利落地开门下车，朝她逼近：“林小姐这是……害羞了？”他像是发现了什么极有趣的事，“这个表情，倒是新鲜。上次摸我腹肌的时候，可没见你脸红。”
林晚星下意识后退一步，刻意保持住一米左右的安全距离。面子不能输，她强自镇定，反唇相讥：“展少此刻，不应该坐在国外某座窗明几净的象牙塔里，接受知识的洗礼吗？难不成……是被退学了？”
“我姐姐过几天在广州大婚。”展星河也不恼，好整以暇地理了理袖口，“怎么，富二代圈子里这么重要的联姻新闻，你都没听说？”他抬眼，目光带着一丝戏谑的审视，“如果你想提升一下自己的社交圈层级，我倒可以考虑，带你见见世面。”
林晚星内心翻了个白眼，你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我才知道你有个姐姐好吧。她面上不显，只淡淡道：“展少可以找个比我知道好歹的富二代带去，提升身价的效果想必更好。”
“她们？”展星河轻笑，目光锁住她，“不如你有趣。”
看出她的不屑一顾，展星河也不多言，拿出手机，调出一则财经版块的新闻，递到她眼前。
林晚星瞥去，照片上是两位精英范十足的男女，面部都打了马赛克，不像甜蜜婚纱照，倒更像在签署某种商业协议。然而，比照片更吸引她的是文字里那个扎眼的字眼——报道称，展家千金展星云初婚，而联姻对象，那位美籍华裔金融才俊，居然是第六次结婚。
一股辛辣的嘲讽几乎要冲口而出，林晚星猛地想起自己对沈梦梦立下的“决策前先思考五秒”的豪言壮语。她硬生生将话咽了回去，只用一种近乎棒读的平静语气说道：“门当户对，喜结连理，恭喜恭喜！”
就在这时，展星河忽然趁其不备，抓住她的手臂往自己怀里一带！林晚星猝不及防，下意识想推开，手掌还没触及他胸膛，脑海中就不合时宜地闪过上次那坚硬触感的记忆，脸上红晕更甚。
“你被跟踪了，小心点。”展星河俯身，在她耳边低声快速说道，气息温热，“我下车，是为了提醒你。”
林晚星心头一凛，下意识地朝身后望去。街角人流寻常，只有几个晚归的行人和一辆停在路边的普通轿车，并无异样。但经他提醒，一种微妙的、被窥视的感觉，却像细小的藤蔓悄然缠上了心头。
展星河已自行退开，恢复了那副慵懒绅士的姿态，仿佛刚才的靠近只是个幻觉：“不过看起来，威胁性暂时不大。”他拉开车门，坐回驾驶座，临走前，从车窗里对她投来意味深长的一瞥，“再会了，小狸猫。”
跑车发出低沉的轰鸣，汇入车流，扬长而去。
林晚星站在原地，感觉自己像是白听了一个毫不相干、甚至有些荒诞的八卦，定了定神，继续朝公寓走去。
她此刻绝不会想到，几年之后，新闻里那个即将第六次步入婚姻殿堂的男人，会带着八次失败的婚姻记录，向她发出第九次结婚的邀请。而那场始于利益交换的展家联姻，其所掀起的惊涛骇浪，将在未来，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将她也彻底卷入其中。
林晚星回到宁州新天地的公寓，第一件事就是扎进浴室，舒舒服服泡了个热水澡。两周军训积攒的疲惫和尘土，仿佛都随着蒸腾的热气被一并洗去。她满足地喟叹一声：“啊——活过来了。”
洗完澡出来，浑身都冒着暖洋洋的水汽。保姆孙阿姨笑眯眯地端来一个白瓷碗，里面是熬得晶莹粘稠的红枣银耳莲子汤，甜丝丝的香气瞬间包裹了她。
“晚星，趁热喝，安神补气。不够锅里还有。”
林晚星接过，舀了一勺送进嘴里，温润的甜意从舌尖一路暖到胃里，连带着被董屿白咋呼、被展星河搅乱的心绪，都平复了不少。幸福感像碗里冒起的小泡泡，噗噗地往上蹿。
孙阿姨看着她，脸上露出一种“我有个小秘密”的神气，左右张望一下，才从围裙口袋里摸出个东西，迅速塞到林晚星手里，压低声音：“这是……黎曼女士让我转交给你的，说让你抽空看看。”
林晚星低头一看，是个小小的银色U盘。
黎曼？
她心里立刻拉响警报。这位白莲花小后妈，会有什么好事给她？指不定又憋着什么坏水，就等着她上钩呢。不上这个当。
而且，她的笔记本电脑还在学校宿舍，想看得专门去找个电脑，麻烦。
“知道了，谢谢孙阿姨。”她面上不动声色，随手就将那枚小小的U盘丢进了床头柜的抽屉里，让它和几盒治疗抑郁的药、一支干涸的笔做了伴。
真相藏在U盘里，不点开，就永远是个沉默的秘密。
眼下，有比探究白莲花后妈心思重要一百倍的事情等着她。
她端着还剩小半碗的甜汤，溜回自己的卧室，轻轻关上门，甚至还下意识落了锁。
世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自己有些过速的心跳声。
她深吸一口气，拿起手机，指尖在那个烂熟于心的名字上停顿片刻，终于按下了拨号键。
听筒里传来漫长的“嘟——嘟——”声，每一声都敲在她的心尖上。
电话那头的王鸿飞，身处东山家具厂那间简陋的职工宿舍。昏黄台灯下，笔记本电脑屏幕上播放着企业管理课程，他手边的笔记本上已密密麻麻写满了思考与心得。
手机屏幕亮起，“星星”的名字在闪烁。他指尖微顿，精准地暂停视频，仿佛能将情绪也一并暂停，然后接起了电话。
“鸿飞哥，”林晚星的声音带着久违的撒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钻进他耳膜，“你也不给我打电话，我好想你呀！你，有没有想我啊？”
王鸿飞眼底掠过一丝复杂的幽光，语气却被精准调控到最温和的波段：“怎么会不想。”他声音低沉，带着恰到好处的疲惫与歉意，“只是这边刚入职，千头万绪都要尽快摸清，怕忙到一半打电话，反而冷落了你。”一句话，将疏远的责任全揽到自己身上，那份“为事业打拼”的无奈感，轻易抚平了电话那头的些许怨怼。
他所在的东山家具厂，是森森木业庞大体系里一个不起眼的毛细血管。质检员的工作单调重复，但他心中揣着“微服私访”的剧本，每一个平凡瞬间都成了收集情报的舞台。
这几个月，他把自己活成了一块高效的海绵，无声无息地吸纳着这个企业的养分与病灶。
食堂是他的第一个信息哨站。
他总能“恰好”排在话多的李阿姨窗口。
“阿姨，今天肉烧得真香。”
“香也没用哦，”李阿姨一边给他打菜，一边压低声音抱怨，“也就你们这些新来的能吃到点，像老张他们天天加班到半夜的，辛苦钱都拿不全，哪还舍得吃这么好的肉？厂里说的加班补贴，发下来总能少个三瓜两枣，造孽哟……”
王鸿飞抓住了薪酬管理漏洞这个把柄，未来或可用来收买人心或攻击人事部门。
装卸区是他的第二个观察点。
休息时，他递上便宜的香烟，就能打开老师傅们的话匣子。
“妈的，真是糟蹋东西！”老师傅猛吸一口烟，指着刚卸下的木料，“你看看这纹路，正经的黑胡桃木！非说是‘特供板材’，价格便宜三成？鬼才信！这里面没猫腻，我名字倒着写！用这种料，家具不出半年准开裂，返修的都堆满仓库了！”
采购环节的腐败和产品质量隐患被他轻易获悉，这未来可能成为扳倒某个采购负责人的致命武器。
设计部那几个被边缘化的年轻设计师，成了他的“智囊团”。 他以“请教工艺”为名，换来他们的倾吐。
“我们的创意就是废纸！”一人愤愤道，“上面就知道抄！市场部明明反馈说新中式有需求，我们熬通宵出的方案，一句‘风险太大’就扔进垃圾桶！他们根本不懂市场！”
王鸿飞发现了集团创新僵化和决策链脱节的致命伤，这为他未来提出颠覆性方案、一鸣惊人埋下伏笔。
他甚至能“偶然”帮总经理秘书解决电脑问题。
“唉，还是你好，技术强。”秘书揉着太阳穴抱怨，“不像销售部那个谁，总经理的侄子，报表做得天花乱坠，实际订单还得我们求爷爷告奶奶去擦屁股。”
人事上任人唯亲的弊端被他掌握，这可用于未来挑拨离间，或作为投向总公司管理层的重磅情报。
他的网络远不止于此。成品库管告诉他哪些货永远积压，哪些永远缺货；展厅的销售组长向他复述客户最尖刻的吐槽……所有这些碎片，都被他冷静地录入脑海，在那个无形的棋盘中，为对手——无论是昏聩的管理层还是远在总部的陈奥莉——布下了一颗颗致命的棋子。
王鸿飞合上笔记本，指尖无意识地敲着封面。这小小的本子里，已经记录了东山厂的半部“潜规则”。这些碎片在他脑海中碰撞、拼接。
他仿佛已经看见，在向董屿默汇报时，自己如何轻描淡写地抛出其中一个问题，就能在对方眼中激起怎样的波澜。
王鸿飞舒展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肩颈，关掉台灯，在黑暗中躺下。狭小的宿舍仿佛因电话那头清脆的声音而变得温暖起来。
他含着笑意，听他的小姑娘叽叽喳喳地分享着新鲜的大学生活。那个像男孩子的新朋友郑少波、神神叨叨的塔罗牌预言、讨厌的梁玉妮和仗义的班长……她声音里的活力像跳跃的音符，驱散了他独处异乡的孤寂。
他喜欢这种感觉，仿佛他是她世界里最坚固的港湾，所有喜怒哀乐，最终都会流向这里。
“唉，”他听着电话那头的欢声笑语，故意让声音里带上一点无奈的宠溺，“我家星星这么漂亮，性格又好，在大学里肯定特别显眼。我这远在东山，真是有点担心了。”他顿了顿，像是忽然灵光一现，用玩笑的口吻说，“哎，要不你学学你郑少波，剪个帅气的短发，穿得酷一点？说不定能帮我挡掉不少‘潜在情敌’呢。”
话一出口，他便屏息等待着那头的反应。这个提议像一颗探路的石子，他并不确定会激起怎样的涟漪，但无论是什么，他都能接受。掌控感，正是在这一次次微笑的试探中，悄然建立的。
“哈哈哈！”林晚星在电话那头笑得开心，“鸿飞哥，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幽默了！”
王鸿飞也跟着笑起来，眼底温柔。这个看似玩笑的提议，像一颗轻飘飘的种子，他并不急于它立刻生根发芽，只是随意地撒在她心里。 他有的时间和耐心，慢慢引导她。
“对了，”林晚星笑够了，声音忽然变小，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你那边……厂里的阿姨们，有没有给你介绍女朋友啊？”
“有啊。”王鸿飞回答得迅速又坦然，声音低沉而坚定，仿佛在宣读某种誓言，“但我每次都告诉她们，我在宁州有个全世界最好的小姑娘在等我。我的心很小，只装得下林晚星一个人，再也看不到别人了。”
这话真挚无比，只是巧妙地隐去了他利用相亲场合收集信息的片段。
那些暗处的心思，与此刻他胸腔里为她跳动的真心并不冲突。他只想让她感受到阳光下的温暖。
“鸿飞哥，我好想你，真想马上飞过去看你。”她的声音软软的，带着浓浓的思念。
“我也想你。”他的声音立刻柔和下来，描绘着令人憧憬的画面，“我们厂里有个很大的家具展厅，摆满了各种风格的样品。从古典的中式到简约的北欧风都有。等你来了，我带你慢慢逛。”他顿了顿，声音轻柔得如同耳语，“我们可以提前一起想象，将来我们的小家，要装成什么样子……你喜欢的样子，就是我最喜欢的风格。”
电话那头传来她害羞的吸气声，他能想象她此刻一定把脸埋进了枕头里。一种巨大的满足感充盈着他的心脏。
“你也要快点回来看我。”她小声要求。
“很快了。”他给她一个确切的期盼，“集团的小董总董屿默过段时间要来视察。我正在准备一份工作报告，如果表现好，说不定就能调回宁州了。”
他的语气充满温柔的自信，“星星，再等我一下。我想凭自己的努力，正大光明地回到你身边，给你更好的未来。”
“嗯！我相信你！”她的声音重新变得雀跃，“鸿飞哥最棒了！”
结束通话后，王鸿飞在黑暗中静静躺了一会儿，嘴角仍挂着未散的笑意。他的星星，还是那么单纯可爱，全心全意地信赖着他。
他必须更快地强大起来，才能永远守护住这份毫无保留的依赖，才能确保她的世界，永远以他为中心。
这个念头如此自然，仿佛本身就是爱意的一部分。他想着即将到来的汇报，那不仅是他事业的转折点，更是构筑他们未来家园的第一块基石。他用最温柔的声音，筑起最坚固的牢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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