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具展示大厅,就坐落在家具厂大门附近,是一栋五层高的独立楼房。灰扑扑的外墙上,硬是嵌着几根仿欧式的白色罗马柱,像给一个穿着工装的老工人,硬套了件不合身的燕尾服,袖口还沾着机油,说不出的突兀和别扭。
王鸿飞领着林晚星走进去,推开那扇沉甸甸的玻璃门,仿佛一步踏入了某个平行世界。厂区的机器轰鸣被隔绝在外,这里播放着轻柔的背景音乐,光线打得温馨柔和,空气里弥漫着新木材和香氛的淡淡气息。来往的多数是穿着体面、边走边谈生意的经销商,散客寥寥。
林晚星的目光,很快就被一套清新自然的实木餐桌椅吸引了。浅色的原木纹理,简洁流畅的线条,铺着素雅的格纹桌布,上面摆放着精致的餐碟、欧式马克杯,桌子中央的花瓶里插着几支淡紫色的薰衣草干花。
这风格……太像沈恪哥家了。
她不由自主地想起沈恪在纯木餐桌前,一丝不苟地摆盘、用雪白软布擦拭餐具的侧影。那种安静、有序、带着点洁癖的精致感,莫名地让人安心。
林晚星围着餐桌转了好几圈,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光滑的桌面、温润的椅子靠背、柔软的桌布,最后轻轻碰了碰那束干花,眼神有些飘远,像是在透过这套家具,看到了别处的风景。
王鸿飞在一旁看着,觉得她这副模样像极了看到心爱玩具就走不动道的小朋友,可爱得紧。他悄悄摸出手机,将她这专注又带着点迷糊的侧影定格下来,心想:小丫头果然还是喜欢这种温馨可爱的调调。
陪着他们参观的展厅李经理笑着打趣:“鸿飞,这是……带家属来视察工作?”
王鸿飞收起手机,很自然地揽过林晚星的肩膀,笑道:“李经理,别拿我开涮。这是我女朋友,林晚星,带她来随便看看。”
旁边一个年轻些的女接待小张立刻接话,语气带着善意的调侃:“哇!怪不得前阵子给你介绍我们厂办的小姑娘你都不去见,原来是金屋藏娇,藏着这么一位又漂亮又年轻的小仙女呢!”
小张说着,又多看了林晚星几眼,眉头微微蹙起,突然压低声音对同伴说:“诶,你们看她……是不是有点眼熟?就前段时间网上那个……”
几个接待员交换了一下眼神,窃窃私语起来,目光再次落到林晚星身上时,便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和……看热闹的意味。
林晚星敏感地捕捉到了这些视线,心里那股小火苗“噌”地就冒起来了。她下意识想瞪回去,或者干脆拉着王鸿飞走人,但念头一转——这是鸿飞哥工作的地方,不能给他惹麻烦。她深吸一口气,硬是把那点不快压了下去,只是挽着王鸿飞胳膊的手微微收紧了些。
王鸿飞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情绪和那些目光,他面色不变,只是手臂稍稍用力,将她往自己身边带了带,形成一个保护的姿态,同时笑着对李经理说:“李经理,我们再看看那边卧室系列。”自然地转移了话题和众人的注意力。
他们又参观了同系列的实木田园风卧室。温暖的灯光,柔软的床品,原木的清香,一切都像极了沈恪那个一尘不染、却又莫名让人放松的卧室。
林晚星心里有点讶异。她不是没见过世面,林家别墅、董家别墅、宁州新天地的公寓、各种高档酒店,哪种奢华风格她没见过?可此刻,统一了她审美的,居然是沈恪那种带着禁欲感的整洁和自然温润的风格。这发现让她自己都觉得有些意外。
她的脚步停在了一张铺着浅米色软垫的实木床边。床头雕着简单的云纹,摸上去温润光滑。她忍不住坐下,轻轻晃了晃小腿,床垫传来刚刚好的支撑感。
“鸿飞哥,这个床好舒服。”她仰头看他,眼睛亮晶晶的,带着毫不掩饰的喜爱。
王鸿飞在她身边坐下,木板床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在安静的展厅里格外清晰。他学着她的样子,伸手摸了摸床头,指尖感受着木头的纹理,然后侧头看她,声音低沉而温柔:“喜欢这种?”
“嗯!”林晚星用力点头,随即有点不好意思地压低声音,像在分享一个秘密,“你看,这床头柜的弧度,还有这衣柜把手的样式,简简单单的,但看着就让人心里很静,很踏实。”
她说着,手指无意识地描绘着床头云纹的轮廓,午后的阳光恰好从展厅高窗斜射进来,在她纤细的手指和浅色的木纹上投下一片温暖的光斑,空气里漂浮着细微的尘埃,像金色的精灵在跳舞。
“我在想……”她的声音更轻了,带着点梦幻般的憧憬,“以后我们的小家,卧室里也用这样的床和柜子,好不好?早上阳光像这样照进来,肯定很暖和。”
王鸿飞看着她被阳光勾勒出柔和光晕的侧脸,和她描绘未来时那专注又向往的神情,心里最柔软的地方被狠狠触动了。他仿佛能看见那个画面——晨光中,她裹着被子,像只慵懒的猫赖在这张床上,而他……
他喉结微动,握住她正在描画木纹的手,包裹在掌心。她的手指微凉,他的掌心却一片滚烫。
“好。”他答得简短,却郑重如山。
他的拇指在她手背上轻轻摩挲着,目光从两人交握的手,移到她漾着水光的眼睛,“不止卧室。客厅就用你看中的那张餐桌,我每天给你磨咖啡,你用那个欧式马克杯喝。阳台要大一点,放把摇椅,你可以窝在里面晒太阳,看小说。”
他的描述朴实无华,却像一支温柔的笔,在林晚星心里勾勒出了一幅具体、生动、触手可及的幸福蓝图。她甚至能“闻”到他描述的清晨咖啡的香气,“听”到阳台摇椅轻微的“吱嘎”声,“感受”到阳光晒在背上的暖意。
她反手紧紧回握住他,心底被一种巨大的、饱胀的幸福感填满,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这一刻,展厅里柔和的光线、空气中淡淡的木香、他掌心的温度、以及他对未来那个“小家”每一个细节的设想,都像用金线牢牢绣在了她的记忆里,鲜明而深刻。
她的目光又被展厅各处悬挂的画作吸引。不同风格的家具区间,配着不同题材和色调的油画、水彩画,协调得像是天生就该在一起。
“鸿飞哥,”她悄悄拉了下王鸿飞的衣袖,压低声音,“这些画……我怎么觉得有点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
她凝神细看,忽然想起来了——其中几幅色彩明快、带着田园趣味的油画,她绝对在“云间艺廊”见过!那时她还不知道那家清冷画廊的老板就是董屿默的爱人丁雅雯,更不知道王鸿飞在帮丁雅雯推进家具厂改革的同时,竟然也将丁雅雯的画廊业务不动声色地纳入了他的布局之中。
陪同的李经理听到了,笑着解释:“林小姐好眼光!这些画啊,是前几天才刚挂上的。就小董总——董屿默先生上次来视察之后,很快就下达了改革细则。其中一条就是要提升咱们展厅的艺术格调,根据不同风格搭配画作。还别说,这么一弄,家具看着都上档次了,连带着还有客户想买这些画呢!”
林晚星立刻想起在职工宿舍里,王鸿飞给她看的那份详尽方案中,确实提到了“借助软装艺术提升产品附加值和品牌形象”。
她兴奋地看向王鸿飞,眼睛里写满了“鸿飞哥你真棒!”的崇拜,并快速升级为一种混合着难以置信和深深折服的震撼。
他居然能想到用这种方式,把两个看似毫不相干的业务巧妙地拧在一起,既提升了家具的格调,又悄无声息地为丁雅雯那件经营惨淡的画廊打开了销路,一石二鸟!
在这一刻,王鸿飞在她心中的形象,除了温柔、坚韧、聪明之外,更蒙上了一层深不可测的色彩。他像是一个隐藏在平静水面下的高明棋手,看似只是在东山厂这个小池塘里扑腾,实则他的落子,已悄无声息地影响到了更远的地方。
王鸿飞接收到她的信号,只是微微勾了下唇角,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她低调。这份不动声色地沉稳,更让林晚星觉得他神秘又强大。
这迅速落地的改革,确实源自他的方案。然而,董屿默下达的指令里,没有一个字提及他王鸿飞。
他知道,这是董屿默在隐藏他,考验他,也是在保护他,避免他过早成为众矢之的。他像一个藏在主帅身后的军师,一个潜伏在敌营的卧底,默默看着自己的计策一步步变成现实。这种运筹帷幄、暗地推动大局的感觉,带给他一种难以言喻的、发自内心的自豪和掌控感。
但在这自豪深处,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深究的不甘,像水底的暗礁,悄然触碰着他的心。
他终究是见不得光的。功劳是别人的,风光是上面的,他只能在这角落里,听着别人称赞“小董总英明”。总有一天,他会让所有人,尤其是他的母亲陈奥莉知道,他才是真正下棋的人。这种隐藏在阴影里的成就感,固然安全,却也带着点憋屈。他渴望的,绝不仅仅是做一个无声的幕后推手。这丝不甘,是他野心的燃料,也为他未来更激烈的行动埋下伏笔。
藏在阴影里的成就感,像隔着毛玻璃触摸阳光,安全,却终究照不暖心底对光明的渴望。
他看着身边因为一点小事就为他高兴、全然信赖他的林晚星,那股不甘又被压了下去。至少,在她眼里,他是发着光的。这就够了——暂时够了。
天色在不知不觉中染上墨蓝,厂区路灯次第亮起,在潮湿的空气里晕开一团团昏黄的光。王鸿飞看了眼手机,不由分说地拿过林晚星的包:“这么晚了你一个人打车我不放心,我陪你去公交站。”
两人并肩走在通往厂区大门的小路上,影子被路灯拉长又缩短。初秋的晚风带着凉意,林晚星把脸往外套领子里缩了缩,忽然轻声开口,像在自言自语,又像在下一个重大的决心:
“鸿飞哥,我……想找个时间,把手腕上这个疤做了。”
她抬起左手,隔着外套袖子,轻轻碰了碰那个位置。
王鸿飞脚步没停,侧过头看她,语气是惯常的温和,带着点不以为意的轻笑:“又胡思乱想。不是都快看不出来了吗?过段时间自己就忘了。”
他伸手,隔着布料准确无误地握住她手腕那个细微的凸起,动作很轻,却不容置疑。
“晚星,你看,”他的声音在夜色里显得格外低沉,“这道疤,从你住院那时候我就在帮你涂药,看着它一点点变淡。它不是什么耻辱,是我们俩……怎么走到今天的见证,是我们的桥。”
他顿了顿,给出更“务实”的建议:“再说了,秋天穿长袖,夏天戴个好看的手链或者手表,不就遮住了?何必再去挨一刀,万一留下新的疤,不是更麻烦?”
林晚星沉默了一下,声音却更坚定了:“不是的。我们以后上实验课,进手术室,要严格刷手,袖子得挽到肘关节以上,什么饰品都不能戴。”这是她作为未来医学生的、无法妥协的现实。
王鸿飞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这个理由。他沉吟片刻,路灯的光在他脸上明明灭灭,随即,他像是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语气甚至带上了一点轻松的鼓励:
“那这样,你要是真想有点改变,换个心情,不如去理个利落的短发?女孩子剪短发特别精神,这叫‘从头开始’,保证你整个人焕然一新,比动手术强多了!”
他的话听起来那么有理有据,充满了为她着想的体贴。林晚星心里知道,他是真的在关心她,怕她挨刀,怕她受罪。
可为什么,这种“为你好”像一层湿透的棉被,裹得她心里有点喘不过气的……不舒服?
她低下头,用脚尖碾着地上的一颗小石子,长长的睫毛垂下来,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情绪。再抬起头时,脸上已经挂上了他最常见的、那种乖巧顺从的笑容。
“嗯……你说得也对。”她的声音轻轻的,带着点被说服后的依赖,“那我再想想吧。剪短发……好像也挺酷的。”
她不再争论,甚至主动挽住了他的胳膊,将半张脸贴在他的手臂上,像一只终于找到依靠的、温顺的鸟儿。
然而,在她乖巧的表象之下,那颗被反复按压的、关于“自我决定”的叛逆火苗,非但没有熄灭,反而被这温柔的压制吹得更旺,在她心野上悄悄蔓延开来。
以爱之名的呵护,不都是温暖的港湾,有时,也是看不见的囚笼。
公交车远远驶来,车灯像两把利剑划破夜色。她松开他的手,快步跳上车门台阶,回头对他扬起一个灿烂的笑脸:“鸿飞哥,我走啦!你回去早点休息!”
车门“嗤”地关上,将她的笑脸隔绝在玻璃之后。
王鸿飞站在站台下,看着公交车载着那个“听话”的女友汇入车流,心里掠过一丝掌控局面的踏实感。
而车厢里的林晚星,靠在冰冷的玻璃窗上,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王鸿飞越来越小的身影,脸上乖巧的笑容慢慢褪去。她抬起手,看着那道在昏暗光线下几乎看不见的淡粉色痕迹,指尖用力按了下去。
这道疤,她一定要去掉。不是因为它丑,也不是为了任何人。
仅仅是因为,这是她林晚星的人生,该由她自己来定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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