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楼的短暂欢呼被更深的焦虑取代。分配食物和水的过程中，李老师的眼神几次瞟向那三盒突兀的夹心饼干，但最终在虞薇冰冷的注视下没敢多问。
虞薇快速地将自己和云忆的那份食物收好，然后站起身，声音不容置疑：
“我再去下面两层巡逻一下，确保没有隐患。云忆，你跟我来，多个人多个照应。”
她的理由无懈可击，没人提出异议。只有云忆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她知道，摊牌的时刻到了。
再次走进那间灰尘弥漫的档案资料室，气氛与之前截然不同。门在身后合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仿佛隔绝了所有生机。
虞薇没有转身，她的背影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她从随身携带的、沾满血污的背包里，掏出一个老旧的、外壳破损的晶体管收音机，随手扔在旁边的档案架上。
“路上捡的，门卫老张头的东西。”她的声音听不出情绪，“断断续续收到过一点广播，除了求救，就是警告，还有……提到像我们这样的人。他们称之为‘觉醒者’。”
她缓缓转过身，脸上不再是之前的温和与疲惫，而是一种近乎狰狞的挣扎和压抑到极致的风暴。
下一秒，云忆只觉得眼前一花！
虞薇猛地一步跨前，速度快得超乎想象！一只手带着惊人的力量，狠狠地撑在云忆耳侧的墙壁上！
“砰！”
一声闷响！坚固的石灰墙面竟以她的手掌为中心，瞬间蔓延开一片蛛网般的裂纹，清晰地凹陷下去一个手印！
巨大的冲击力和骇人的气势将云忆完全禁锢在原地，退路被彻底封死。她能闻到虞薇身上浓重的血腥味和汗味，能感受到对方身体里散发出的、几乎要沸腾的杀意和愤怒。
虞薇的脸逼近她，眼睛赤红，压低的嗓音如同受伤野兽的嘶吼，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如果……我说如果！你那本该死的书……真的像你说的那么神……”
她的呼吸粗重，灼热地喷在云忆脸上。
“你知道……你对这个世界的威胁……比外面那些只知道杀戮的混蛋夜魇……还要高吗！？”
这句话如同惊雷，炸响在狭小的空间里。
虞薇的手臂在剧烈地颤抖，不是因为力竭，而是因为内心天人交战的极度痛苦。她看着云忆苍白而震惊的脸，眼前闪过的却是这个女孩在心理辅导室里默默流泪的样子，是她在课堂上总是独自坐在角落的样子……
特立独行，心思难测。她无法保证！她无法保证这份足以改写现实的力量，握在这样一个孩子手里，带来的究竟是希望，还是更深沉的毁灭！
杀了她？
现在是最好的机会。
为了可能存活下来的更多人，将这个最大的不确定因素彻底抹除……
这个念头如同毒蛇般啃噬着她的理智。
她的另一只手缓缓握紧了腰间的武器，指节因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杀意，如同实质般弥漫开来。
云忆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全身的血液都凉了。她看着虞薇眼中那疯狂挣扎的杀意，没有求饶，也没有辩解，只是静静地、甚至有些空洞地回望着。
时间仿佛凝固。
最终——
虞薇眼中那骇人的杀意如同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几乎将她淹没的痛苦和无力。紧握武器的手，无力地松开。
她做不到。
这是……她的学生啊。
她猛地向后退了一步，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撑在墙上的手也滑落下来，留下那个刺目的凹陷。
她盯着云忆，许久，声音嘶哑而疲惫，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沉重：
“作为你的老师……我……我更愿意相信……你会领导这个世界走向黎明……”
她的声音开始哽咽，眼圈迅速泛红。
“可……你只是个孩子啊……这该死的命运……它知道放在你身上的责任……有多么重吗！？”
最后一句，她几乎是吼出来的，充满了对这不公世道的滔天愤怒和无尽悲怆。
说完，她猛地转身，一把拉开门，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迅速远去。
云忆依旧僵立在原地，背靠着冰冷斑驳的墙壁，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从被逼问，到感受到杀意，再到虞薇崩溃离去……她始终沉默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外面很快传来了夜魇凄厉的嘶吼，以及更加暴烈、更加疯狂的金属撕裂声和重物倒塌声！那声音充满了不加掩饰的愤怒和毁灭欲，仿佛虞薇正在将所有的痛苦、恐惧和不公，全都发泄在那些不幸撞上枪口的怪物身上。
云忆慢慢地走到门口，透过门缝，她看到楼下不远处，虞薇的身影如同狂暴的旋风，手中的长钺挥舞出令人心悸的死亡弧线，所过之处，残肢断臂横飞，黑血四溅！她根本不是在战斗，而是在发泄，在屠戮！她甚至没有躲闪，任由污秽的血浆泼洒在自己身上，脸上，将她彻底染成一个血人。
她的理智，在得知真相的巨大冲击和更巨大的责任压力下，已经接近崩溃的边缘。
不知过了多久，楼下的厮杀声渐渐停息。
沉重的、踉跄的脚步声再次从楼梯处传来。
虞薇回来了。
她一步步走上来，身上还在滴落着粘稠的暗色液体，眼神空洞而麻木，仿佛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躯壳。她甚至没有看云忆一眼，就要径直走向顶楼。
就在她经过云忆身边的瞬间——
云忆忽然伸出手，轻轻地、却坚定地拦住了她。
虞薇僵住，空洞的眼神微微转动，落在云忆身上。
云忆没有说话，只是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稍微干净些的纸巾。她踮起脚尖，伸出手，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开始一点点擦拭虞薇脸上那已经半干涸的、令人作呕的血污和泪痕。
她的动作很慢，很仔细，仿佛在进行一项无比神圣的仪式。
虞薇一动不动，如同雕塑般站着，只有胸膛微微的起伏显示她还活着。
当云忆擦拭到她眼角时，虞薇紧闭的双眼下，终于无法抑制地，滑落了两行清澈的泪水，冲开了脸颊上的血污。
云忆停下了动作，凑近她的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轻得如同叹息般的声音低语：
“老师，谢谢你。”
“是我……对不起你。”
然后，她稍微退开一点，看着虞薇泪流满面的脸，继续用那种轻而坚定的声音说：
“等到书……出现下一页的时候……”
“我会试着写下……对自己的约束。”
“虽然……我还并不知道它的运作原理。”
这是她唯一能做出的，苍白却郑重的承诺。
虞薇依旧没有说话，只是闭上了眼睛，任由泪水肆意流淌。她身上的暴戾和杀意彻底消散了，只剩下无尽的疲惫和一种沉重的、被托付了什么的哀伤。
档案室里，只剩下无声的泪，和弥漫不散的血腥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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