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午时的日头毒得像要烧起来,晒得老槐树的叶子都打了蔫,可七里沟镇的空气却依旧冷得刺骨。
陈观棋和陆九思蹲在茶馆后巷,啃着刚买的玉米饼。陆九思的帆布包里堆着些零碎:半截蜡烛、一把小撬棍、几张黄符——据说是玄枢阁发的“制式装备”,但陈观棋瞅着那符上的朱砂都发乌,多半是糊弄人的。
“真要下去?”陆九思咬着玉米饼,含糊不清地问,眼睛瞟向镇中心的方向。阳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短,贴在地上像块灰布。
“不然呢?”陈观棋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指尖沾着饼屑,“等煞龙养出来,你我都得成这井里的新棺材。”他摸出怀里的黑布包,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打开。昨夜他借着月光偷偷摸过,布包里除了那本硬邦邦的书,似乎还有几张折叠的纸,边角硌着手,像是地图的轮廓。
陆九思咽下最后一口饼,拍了拍帆布包:“早准备好了!我这撬棍,上次在北方撬过僵尸的棺材板,特好用。”
陈观棋瞥了他一眼:“别拿对付僵尸的法子对付这个。倒悬棺局里的东西,比僵尸邪性十倍。”他想起《青囊经》残卷里的记载,“‘棺倒悬’是要借死者的怨气锁地脉,每一口棺材里都封着一个枉死的魂魄,二十四口棺,对应二十四节气,是要把整条龙脉的生气都熬干。”
陆九思打了个寒颤:“这么狠?”
“更狠的在后面。”陈观棋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走吧,趁阳气最盛,煞气最弱。”
两人绕着后街往镇中心走,越靠近老槐树,越觉得不对劲。街上空荡荡的,连个猫影子都没有,家家户户门窗紧闭,门缝里透出的光线都是昏黄的,像蒙上了层血。空气里除了硫磺味,又多了股若有若无的檀香味,混在一起,说不出的诡异。
“他们好像知道我们要去。”陆九思压低声音,攥紧了手里的撬棍。
陈观棋没说话,只是加快了脚步。他注意到,街边的墙根下散落着不少纸钱,黄澄澄的一片,像是有人故意铺的路,从街口一直延伸到老槐树下。
到了井边,更觉毛骨悚然。
昨夜还盖着的铁板,不知被谁掀开了一角,露出黑黢黢的井口。井台上散落着更多的纸钱,还有几支燃到一半的香,香灰弯弯曲曲的,像是被人吹过。最怪的是,井底传来一阵沉闷的敲击声,“咚、咚、咚”,节奏均匀,像是有人在底下用锤子砸石头。
“这声音……”陆九思的声音发颤,“不会真有人在底下吧?”
陈观棋蹲下身,侧耳细听。敲击声很有规律,三短一长,再三短一长,重复不停。他突然想起师父教过的“地脉暗语”——这是堪舆人在地下作业时,用来传递信号的节奏,三短一长,代表“危险,速退”。
“是自己人?”他心里一动,难道师父派了人来?
可转念又觉得不对。这倒悬棺局是天机门布的,怎么会有自己人在底下?
“别管了,先下去看看。”陈观棋从背包里摸出麻绳,这是他用两根绑行李的绳子接起来的,够粗,也够长。他把绳子一端牢牢系在老槐树最粗的枝桠上,打了个“地脉结”——这是师父教的死结,越拽越紧,专用来应付地下的拖拽。
“我先下,你在上面看着,要是绳子突然往下坠,就往死里拽。”陈观棋把算命幡递给陆九思,“这幡上有我画的‘引阳符’,能挡点煞气,你拿着。”
陆九思接过幡,看着那歪歪扭扭的“观棋问脉”四个字,突然觉得有点靠谱:“你小心点,我在上面给你放风。”
陈观棋点点头,抓着绳子,深吸一口气,纵身跳进了井口。
井水早就干了,可刚往下落了不到两丈,就觉得一股寒气扑面而来,比上面冷了不止十倍,像是钻进了冰窖。他用脚蹬着井壁,慢慢往下滑,指尖触到的砖石湿滑冰冷,像是裹着层黏液。
“咚、咚、咚”。
敲击声越来越清晰,就在脚下不远的地方。他借着从井口透下来的阳光往下看,井壁上果然凿着一个个小龛,整整齐齐排列着,每个龛里都黑黢黢的,像是嵌着一只眼睛。
滑到约莫五丈深的地方,他停了下来。阳光只能照到这里,再往下就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他从背包里摸出火折子,吹亮,借着火光一看,倒抽了一口冷气。
井壁上的小龛一共有二十四座,每个龛里都放着一口巴掌大的木棺,棺材是黑檀木做的,油光锃亮,一看就不是凡品。最诡异的是,这些棺材全是倒着放的,棺底朝上,棺盖朝下,盖面上用朱砂画着奇怪的符号,仔细一看,竟是“镇龙”二字。
“棺倒悬,龙气乱,生人近,魂魄断……”陈观棋喃喃念着《青囊经》里的话,后背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这哪里是锁龙阵,分明是把整条龙脉的龙气都倒过来熬,用二十四条人命的怨气当柴火烧!
他凑近其中一口棺材,火折子的光映在棺盖上,“镇龙”二字像是活了过来,朱砂微微发亮。他伸出手,指尖刚要触到棺盖,突然听见“咔哒”一声轻响。
是从最底层传来的。
陈观棋屏住呼吸,借着微弱的火光往下看。井底铺着一层青石板,石板上刻着个巨大的八卦图,八卦中心的位置,似乎放着什么东西,黑乎乎的,看不清形状。而那敲击声,就是从八卦图中心传出来的。
“难道真有人被关在底下?”他心里疑窦丛生,抓着绳子继续往下滑。
快到井底时,他突然发现,井底的黑暗里漂浮着无数细小的光点,像萤火虫一样,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仔细一看,竟是些灰白色的絮状物,凑近了闻,有股淡淡的尸臭味。
“是尸气凝结成的煞。”陈观棋皱起眉,从背包里摸出桃木钉握在手里。这些煞絮一旦沾到身上,轻则大病一场,重则丢了魂魄。
他落在青石板上,脚下发出“嘎吱”一声轻响,像是踩碎了什么东西。火折子的光照向八卦图中心,那里果然放着一口棺材,比井壁上的大得多,足有半人高,也是倒着放的,棺盖朝下,上面刻着一个更大的“镇”字。
而那敲击声,正是从这口棺材里传出来的。
“里面有人?”陈观棋走到棺材旁,刚要伸手去推,突然觉得脚下一凉。低头一看,青石板的缝隙里竟然渗出了水,冰凉刺骨,正一点点往上涨。
“怎么回事?”他心里一惊。这井早就枯了,哪来的水?
他抬头往上看,井口的光线越来越暗,像是被什么东西挡住了。紧接着,他听见陆九思在上面大喊:“陈观棋!快跑!井台上的纸钱着火了!”
话音未落,就听见“呼”的一声,一股热浪从头顶扑来,夹杂着纸灰和火星。他下意识地低头躲避,就看见井壁上的二十四口小棺材突然冒出青烟,棺盖上的“镇龙”二字红光暴涨!
“不好!他们启动阵法了!”陈观棋心里咯噔一下,终于明白过来。那些纸钱不是引路的,是引火的!有人算准了他们会在午时下来,故意用阳气引动阵法,让井底的煞气和火气冲撞,把他活活困死在里面!
就在这时,脚下的水突然暴涨,瞬间没过了脚踝,冰冷的水流里夹杂着无数黑色的发丝,缠绕着他的小腿,往肉里钻。
“咚、咚、咚”。
棺材里的敲击声突然变得急促起来,三短三短三短,是“救命”的信号!
陈观棋没时间犹豫,举起桃木钉,对着倒悬的棺盖狠狠砸了下去!
“咔嚓”一声,棺盖裂开一道缝。紧接着,一股浓烈的血腥味从缝里涌出来,混合着硫磺味,呛得他差点窒息。
他伸手去掰棺盖,刚拉开一条缝,就看见里面伸出一只手,死死抓住了他的手腕!
那是一只青灰色的手,皮肤干瘪,指甲又黑又长,像是多年没剪过。陈观棋吓得浑身一僵,刚要甩开,就听见棺材里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像是生锈的风箱在拉:“别……怕……我是……守棺人……”
陈观棋愣住了。这声音虽然沙哑,却带着种说不出的熟悉感,像是在哪里听过。
他借着微弱的火光往棺材缝里看,里面躺着一个人影,穿着破烂的清朝官服,脸被阴影挡住,只能看见一双眼睛,浑浊却带着股执拗的光。
“你是谁?”陈观棋握紧桃木钉,随时准备动手。
“我是……光绪年间的镇官……”那人影咳嗽了几声,声音更哑了,“被人活埋在这里……守着这口……煞龙棺……”
“煞龙棺?”
“嗯……”人影艰难地说,“底下……是条……被锁了百年的……阴龙……用二十四口……倒悬棺养着……就等……时机到了……破棺而出……”
陈观棋心里一震。阴龙?难道《青囊经》里记载的“阴龙噬地”是真的?传说中被地脉煞气滋养的恶龙,一旦出世,能吞掉整条龙脉,让千里之地变成不毛之地!
“那你为什么敲棺材?”
“有人……在上面……点火……引阳气……冲煞气……阴龙要醒了……”人影的声音越来越急,“快……把我放出去……我知道……怎么暂时……镇住它……”
陈观棋犹豫了。这人是地缚灵,按道理说,跟阴邪之物没两样,可他说的话又合情合理。而且,那熟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尤其是对方说话的语气,像极了……师父年轻时的样子。
就在这时,脚下的水突然剧烈地翻滚起来,黑色的发丝疯狂地往上窜,缠住了他的胳膊。井底的八卦图突然亮起红光,青石板开始剧烈地晃动,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像是随时会裂开。
“阴龙要醒了!”人影嘶吼起来,抓着他手腕的手更紧了,“快放我出去!不然谁也活不了!”
陈观棋咬了咬牙。不管这人是谁,现在只有相信他才有一线生机。他举起桃木钉,对着棺盖的裂缝狠狠砸下去,一下、两下、三下……
“咔嚓!”棺盖终于被砸开了。
一股更浓烈的血腥味涌出来,人影猛地从棺材里坐了起来。借着晃动的火光,陈观棋终于看清了他的脸——青灰色,五官扭曲,像是被水泡了很久,可那双眼睛里的光,却异常明亮。
“谢……谢……”人影刚要爬出来,突然发出一声惨叫,身体像被什么东西拽住了一样,猛地往回一缩。
陈观棋低头一看,只见无数黑色的发丝从煞龙棺底下钻出来,缠住了人影的脚,正往棺材里拖。而煞龙棺的棺身,竟然在微微颤动,发出低沉的咆哮,像是有什么庞然大物要从里面冲出来。
“是阴龙的煞气!”人影嘶吼着,拼命挣扎,“它怕阳气!快……把你的血……滴在我身上……”
陈观棋想也没想,抓起桃木钉就往自己的手掌上划了一下!鲜血瞬间涌了出来,他把手按在人影的背上,大喊:“抓紧了!”
鲜血触到人影的身体,发出“滋滋”的响声,冒起一阵白烟。缠住人影的黑发像是被烫到一样,纷纷缩回煞龙棺里。人影趁机从棺材里爬了出来,落在青石板上,踉跄了几步才站稳。
“快……跟我来……”他拉起陈观棋,就往井壁的方向跑。
陈观棋跟着他跑到井壁边,才发现那里竟然有一个不起眼的小洞,仅容一人通过。人影钻了进去,回头对他喊:“快进来!这是当年建井时留的逃生通道!”
陈观棋刚要钻进去,突然听见头顶传来陆九思的惨叫:“陈观棋!救我!”
他心里一紧,抬头往上看。只见井口被一团黑烟笼罩,隐约能看见陆九思的影子在黑烟里挣扎,手里的算命幡已经被烧得只剩一根竹竿。
“陆九思!”陈观棋大喊,就要往上爬。
“别去!”人影拉住他,“那是‘锁魂烟’,沾到就会被煞气控制!你上去也是送死!”
“可他是为了帮我!”陈观棋红了眼,想甩开人影的手。
“他死不了!”人影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肯定,“玄枢阁的人,身上都有‘护心符’,能挡一时……我们先从通道出去,再想办法救他!”
陈观棋犹豫了。他看着头顶挣扎的陆九思,又看了看脚下不断上涨的黑水和震动的青石板,知道人影说的是对的。现在上去,不仅救不了陆九思,自己也得搭进去。
“走!”他咬了咬牙,跟着人影钻进了小洞。
小洞里面漆黑一片,狭窄得只能匍匐前进。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腐烂的味道,时不时有冰冷的东西从脸上滑过,不知道是水还是别的什么。
“你到底是谁?”陈观棋一边爬,一边问。
人影沉默了片刻,才缓缓说:“我叫沈青梧……当年……是天机门的……地枢支弟子……”
陈观棋猛地停下动作,差点撞在前面的人身上:“你是天机门的?”
“是……”沈青梧的声音带着苦涩,“百年前……门派内斗……地枢支被诬陷叛门……我被同门活埋在这里……用我的魂魄……镇住这口煞龙棺……”
陈观棋的脑子嗡嗡作响。地枢支?师父说过,他的铜钱耳坠是天机门地枢支的信物!这个沈青梧,难道和师父有什么关系?
“你认识地脉先生吗?”他急切地问。
沈青梧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过了很久才说:“他是……我的……徒孙……”
陈观棋彻底懵了。徒孙?那按辈分,这人还是自己的太师父?
“那你知道……我师父现在怎么样了?”
沈青梧没回答,只是加快了爬行的速度。前面传来微弱的光线,还有水流的声音。
“快到了……”他说,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爬出小洞,两人落在一条地下暗河里。河水清澈见底,泛着淡淡的蓝光,像是有无数萤火虫在水底游动。暗河的尽头有一道石门,门上刻着和井壁棺材上一样的“镇龙”二字。
“这是……地脉暗河……”沈青梧看着河水,眼神复杂,“顺着河走……能到镇子外面……”
陈观棋却没看河水,他的目光被石门上的刻字吸引了。在“镇龙”二字的旁边,刻着一个小小的符号,像是一只眼睛,和他左耳铜钱耳坠上的纹路,一模一样!
“这个符号……”他指着符号,声音发颤。
沈青梧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这是……地枢支的……本命符……”他艰难地说,“只有……掌令才能用……”
“掌令?”
“嗯……”沈青梧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你师父……就是……现任掌令……而你……”
他的话没说完,突然指向陈观棋的左耳:“你的……耳坠……能给我看看吗?”
陈观棋下意识地摸了摸铜钱耳坠,犹豫了一下,还是摘了下来,递给沈青梧。
沈青梧接过耳坠,借着暗河的蓝光仔细看着,手指微微颤抖。突然,他把耳坠往石门上的符号按去!
“咔哒”一声轻响,耳坠竟然严丝合缝地嵌进了符号里!紧接着,石门开始缓缓震动,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慢慢往上升起。
“这是……地枢支的……密道钥匙……”沈青梧的声音里带着激动,“你果然是……地枢支的……继承人……”
陈观棋彻底懵了。继承人?他一个被师父逐出师门的弟子,怎么就成了天机门地枢支的继承人?
石门后面是一条狭窄的通道,通往镇子外面的山林。沈青梧把耳坠还给陈观棋,眼神郑重:“孩子……你听我说……天机门的内斗……还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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