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声音不自觉地拔高，带着委屈和质问。她觉得自己已经改过自新了，为什么儿子还要这样对她。
李庆平看着她激动的样子，嘴唇抿成一条直线，什么解释也没有，只是重复道：“到时候我送您回去。”
他的沉默和坚决，像一瓢冷水，浇在了李寡妇刚刚燃起的热火头上。她“嚯”地站起来，还想再争辩，母子俩的争执声不可避免地传到了主卧室。
张明月正埋首于书本中，出了小月子以来，她一直试图用书本知识麻痹自己失去孩子的痛苦。听到外面的动静，她放下笔，皱了皱眉。自从流产事件后，她对婆婆的观感改变了许多，觉得婆婆是真心待她好。此刻听到婆婆似乎受了委屈，她犹豫了一下，还是站起身，推开房门走了出去，来到李寡妇住的隔间。
“庆平，娘，怎么了？大晚上的吵什么呢？”她语气带着一丝关切，目光落在满脸激动、眼圈发红的李寡妇身上。
李寡妇一见儿媳妇出来，像是找到了主心骨，立刻换上了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眼泪说来就来，指着李庆平对张明月哭诉：“明月啊！你来得正好！你听听！庆平他……他要把我送回老家去！我这么大年纪了，在这里伺候你们吃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他这就要把我撵走啊！” 说着，竟一屁股坐在旁边的凳子上，开始小声地抽泣起来，肩膀一耸一耸，看上去可怜极了。
张明月心里咯噔一下，送婆婆回老家？她和李庆平结婚以来，因为知道婆婆难缠，没少明里暗里表示希望婆婆回老家，但李庆平之前一直以各种理由推脱，甚至在她流产前，他们还为此争执过。怎么现在……他突然主动提出要送婆婆走了？
她心里飞快地转着念头，脸上却不动声色，只是露出一副奇怪的表情，看向李庆平，顺着李寡妇的话问道：“庆平，怎么突然想起送娘回老家了？是家里有什么事吗？”
李寡妇见儿媳妇帮自己说话，哭得更大声了些，仿佛受了莫大的冤屈。
李庆平看着母亲又开始故技重施，用撒泼哭闹来博取同情，心里涌起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和厌烦。他为什么送她走？那个真正的原因，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灵魂都在颤抖，却半个字也不能对张明月吐露。
他避开张明月探究的目光，喉结滚动了一下，用尽量平静的语气，编织着谎言：“没什么大事。就是想着娘来这里也住了挺长时间了，老家的房子空着，我姐虽然嫁人了，但也离得不远，总得让娘回去看看，收拾收拾。总不能一直在这里住着。”
“老家那破房子有啥好看的！你姐都嫁出去是别人家的人了，我用不着她看！”李寡妇立刻尖声反驳，坐在地上不肯起来。
张明月心里明镜似的，婆婆这是根本不想走，想赖在这里。但她自己，从内心深处来讲，又何尝愿意长期和婆婆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虽说现在婆婆待她很好，但是她也不想一辈子和婆婆住在一起。她眼珠一转，假装打圆场，对李庆平柔声道：“庆平，你看妈也挺舍不得走的。要不……再让妈呆几个月？等天气彻底暖和了，路上好走了再说？”
李庆平看了张明月一眼，语气依旧没有松动：“我就是说等天气暖和点再送。”
张明月立刻明白了，李庆平这是铁了心要送，所谓的“天气暖和”只是个时间问题。她心里反而松了口气，但面上却露出无奈的表情，转身去安抚旁边哭泣的婆婆：“娘，您看，庆平也没说现在就送您走。他就是想让您回老家看看，毕竟那是根儿啊。您先回去住段时间，等以后有空了，或者想我们了，再让庆平接您来住些日子，不就行了？”
李寡妇正想对着这个“不帮自己”的儿媳妇破口大骂，什么“回去看看”、“再接来”，都是哄鬼的废话。可她刚张开嘴，目光触及到儿子那冰冷的警告眼神，到了嘴边的咒骂又被她硬生生咽了回去，噎得她喉咙发痛。
张明月见李寡妇不再哭闹，顺势把她从凳子上扶起来，搀到床边坐下，又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安慰话，便借口还要看书，转身回了主卧，轻轻带上了门。她乐得清静，至于婆婆到底走不走，只要不闹到她眼前，她并不十分关心。
主卧的门一关上，李庆平脸上的平静瞬间消失。他走到母亲床边，俯下身，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一字一顿地说道：“娘，你别再闹了。这次你必须回去！你以为我是跟你商量吗？我告诉你，你必须走！回去安生待着，别再动什么歪心思。我马上就升职了，现在就差个正式的任命书了，要是你再管不住你这张嘴，不小心把什么‘换胎药’的事情秃噜出去……”
他顿了顿，眼神像刀子一样刮过李寡妇瞬间惨白的脸，声音更冷，带着一种残忍的决绝：
“……那你这辈子，都别再想踏进这个家门一步。而且，我和明月这日子，也甭想过下去了，你自己掂量清楚。”
这些话像一道霹雳，再次劈得李寡妇魂飞魄散。她所有的侥幸、所有的委屈、所有的不甘，在这赤裸裸的威胁和那个她试图遗忘却如影随形的罪孽面前，彻底土崩瓦解。
她张了张嘴，最终，像一只被掐住了脖子的鸡，所有声音都堵在了喉咙里，只剩下粗重而绝望的喘息。她颓然地低下头，肩膀垮了下去，再也提不起丝毫反抗的力气，只能无奈地，接受了儿子为她安排远离这是非之地的命运。
这也是李寡妇第一次如此真切的感受到儿子的自私无情，仿佛之前那个听话孝顺的儿子只是她的错觉，这个才是他的真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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