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郊大火的余烬尚未完全冷却,兵部失窃案的阴影又如同浓重的墨汁,泼洒在原本就阴云密布的京城上空。秋夜的寒意,此刻已浸透骨髓。
乾元宫内的灯火亮如白昼,沈月曦毫无睡意。韩七已经亲自赶赴西郊火场,试图在灰烬中寻找更多蛛丝马迹;冯保则忙着传递一道道指令,调动着明处与暗处的力量。沈月曦知道,自己必须像最高明的棋手,在对方凌厉的攻势下,稳住阵脚,并寻机反击。
被盗的弩机构造图,尤其是核心部件锻打工艺,是朝廷军工数年心血所聚,一旦流入北狄,边疆将士的血肉之躯将面临更锋利的屠刀。朔风营的补给清单,则可能揭开周珩这支私军更多隐秘,甚至成为其“图谋不轨”的直接证据。这两样东西,必须追回,至少,要阻止它们被顺利送出京城!
魏安那边接到消息后,必然会动用靖安卫在京城乃至通往西北各条通道上的所有暗桩,布下天罗地网。但对方敢在此时动手,必然也有周密的逃脱计划。
“娘娘,”冯保快步回来,低声道,“刚接到魏公那边传来的消息,靖安卫已紧急启动‘闭门’程序,京城九门暗哨全部激活,对形迹可疑、尤其是携带卷轴、图纸类物品出城者进行秘密标记和跟踪。同时,通往西北的官道、小径、乃至水路,都有我们的人开始布控。但魏公也言明,京城每日出入人员庞杂,贼人若将图纸拆分隐藏或记忆背诵,则极难拦截。”
沈月曦点头,这在意料之中。图纸实物是最直接的证据,但并非唯一传递方式。对方既然处心积虑盗取,必然有多种预案。
“高拱那边呢?吴文远开口了吗?”沈月曦更关心这条线。吴文远是内鬼,他可能知道盗窃计划,甚至知道图纸可能的传递方式和路线。
冯保摇头:“高大人传回消息,吴文远极为顽固,只承认与西北同乡将领有私谊,代为传递些土仪,对弩机图纸失窃、西郊大火、乃至任何与‘朔风营’相关之事,一概推说不知。高大人用了些手段,但他似乎……似乎有所依仗,或者说,恐惧远甚于刑讯之苦。”
恐惧……是对周珩的恐惧,还是对家人安危的恐惧?那张威胁纸条的内容,看来确实击中了吴文远的要害。
“他的家眷呢?”沈月曦问。
“已按娘娘先前吩咐,我们的人一直在吴宅外围暗中监视。吴文远被带走后,其妻似乎有所察觉,几次想出门探听消息,都被我们的人以‘宵禁’、‘附近有盗案’等理由劝回,目前尚在宅中,未见异常人员接触。”冯保答道。
对方没有动吴文远的家眷?是还没来得及,还是那纸条本就是虚张声势?亦或是……吴文远家人的死活,在对方眼中已无关紧要?
沈月曦感到一丝疑惑。如果对方要用吴文远家人威胁他闭口或配合,此刻应该有所动作才对。除非……吴文远知道的事情,已经不足以构成威胁,或者对方有绝对的把握控制住他?
她走到书案前,手指无意识地划过桌面。兵部失窃,西郊纵火,两件事几乎同时发生,配合默契。这说明对方在京城有一个高效且隐秘的指挥和执行网络。这个网络的核心是谁?周珩远在迎宾苑,虽有可能遥控,但具体执行必然有在京城的代理人。靖国公?他年老体衰,且已被朝廷注意,亲自指挥这等冒险行动可能性不大。安平侯世子已被擒,安平侯府垮台。那么,还有谁?是朝中其他尚未暴露的官员?还是周珩秘密安排在京城的军中心腹?或是……那个神秘的北狄使者及其手下?
北狄使者!沈月曦眼神一凝。此人入京后行踪诡秘,与靖国公密会,索要弩机图纸,其手下很可能就是执行盗窃和纵火的行动人员!他们既有动机(获取图纸),也有能力(精锐人手),而且作为外来者,对京城防务体系或许不如内部人熟悉,但正因如此,其行动模式和藏身之处也更难预测。
“那个北狄使者的落脚点,可有什么异常?”沈月曦立刻问道。
“回报说,自我们加强监视后,那处宅院一直很安静,无人出入,灯火也早早熄灭。但……负责监视的兄弟提到一个细节,那宅院侧后方有一处不起眼的狗洞,通往隔壁一条堆满杂物的死巷。他们曾见有野猫从那狗洞进出,并未在意。”冯保回忆道。
狗洞!沈月曦心中一凛。对于训练有素的探子而言,一个狗洞足以悄无声息地传递小型物品甚至人员出入!对方可能早已金蝉脱壳!或者,那处宅院根本就是个幌子!
“立刻派人,秘密进入那处宅院探查!小心陷阱!同时,搜查那条死巷和周边所有可能藏匿或转移的地点!”沈月曦急令。
“是!”冯保也意识到可能出了纰漏,脸色一变,急忙出去安排。
沈月曦感到一阵懊恼。自己还是低估了对手的狡猾和反侦察能力。将注意力过多放在了明处的迎宾苑和已被注意的靖国公府,却忽略了北狄使者这条更加隐秘和危险的线。
时间在焦灼中流逝。西边的天色微微泛白,漫长的一夜即将过去,但危机并未随着黎明而消散。
最先传回消息的是探查北狄使者落脚点的韩七手下。宅院内果然空无一人,只剩下一些简陋的生活痕迹,后院的狗洞有近期频繁通过的迹象,洞口边缘的泥土有被刻意掩饰但仍能看出的新鲜擦痕。死巷尽头堆放的破烂家具后面,发现了一个仅容一人弯腰通过的墙洞,通往另一条更偏僻的小巷。对方显然早有准备,利用复杂的民居结构逃脱了监视。
紧接着,魏安那边也传来消息:凌晨时分,在城南一处专营皮毛、往来客商混杂的货栈,发现两名形迹可疑的胡商,携带的货物中夹层藏有部分类似图纸的绢帛,但经暗中查验,只是寻常的西域地毯图样。人已被秘密控制,正在审讯,但初步判断可能只是烟雾弹。
真正的图纸和盗贼,依然不知所踪。
天色大亮时,西郊火场初步清理完毕的消息也送了回来。除确认枯柳树下曾有物品存放外,在砖窑废墟深处,发现了几具烧焦的尸骸,经仵作初步勘验,并非本地棚户居民,其中一具尸骸身旁有扭曲变形的精钢短匕,形制与中原常见不同,带有明显的北地风格。此外,还在砖窑一处未完全坍塌的夹墙内,找到半块被熏黑的铜牌,上面刻着的,赫然是安平侯府旧部的标记!
北地风格的短匕!安平侯府的铜牌!沈月曦看着这份报告,脑海中迅速拼接着碎片。北狄使者的人马与安平侯府残部勾结?在砖窑交接或藏匿物品时发生意外或灭口?然后纵火毁灭一切?这似乎说得通。但安平侯府已倒,其残部为何还要冒险参与此事?是受周珩或靖国公控制?还是为了钱财或其他利益?
线索越来越多,却也更加纷乱。如同一团乱麻,每一条线头都可能指向真相,也可能只是误导。
沈月曦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她知道,对方不会给她太多时间梳理。兵部失窃案必须尽快有个说法,否则朝野哗然,人心动荡。北狄大军在边境虎视眈眈,周珩在朝堂上也不会沉默太久。
她必须做出决断,选择一个最有可能的方向,集中力量突破。
是继续深挖北狄使者这条线,追查图纸下落?还是加大对周珩及其党羽(如靖国公)的政治压力和调查?亦或是,从吴文远或其家人身上寻找突破口?
晨光透过窗棂,照亮了殿内漂浮的微尘,也照亮了沈月曦眼中逐渐凝聚的锐利光芒。
乱麻需快刀。
追影,更要捕风。
她已有了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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