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郑军阵在毒雾边缘重新集结,沉重的气氛如同铅块压在每个人的心头。伤员的呻吟、袍泽残缺不全的尸身、还有那两张在浓雾深处若隐若现、如同鬼域巨口的山峰轮廓,都在无声地诉说着刚才那场短暂却惨烈遭遇战的恐怖。
中军大帐内,灯火通明,却驱不散那深入骨髓的寒意。郑成功端坐主位,脸色沉静如水,唯有眼底深处跳跃着冰冷的火焰。陈泽、郑经以及几位核心将领分列两侧,帐内一片肃杀。
“父王,”郑经率先打破沉寂,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鸢妖鳞甲坚硬,寻常火铳弓弩难以重伤。那鹰哥……更是可怖!悬空振翅便有裂地罡风!若不能一击重创其要害,贸然炮击,恐激其凶性,后果不堪设想!”他眼前仿佛再次浮现那遮天蔽日的刃羽和燃烧着金色火焰的冰冷巨眼。
“将军!”另一位面庞黝黑、眼神锐利的年轻将领拱手,他是负责炮队的副将林凤,“红衣大炮威力无匹,然此二妖盘踞之山峰,距离雾线边缘尚有数里之遥!其间林木丛生,地势起伏,毒雾弥漫,炮队难以抵近架设至有效射程!即便勉强拖拽至阵前,妖物居高临下,一旦察觉炮口所指,振翅即至,炮队顷刻间便会化为齑粉!”他指着粗糙的舆图,语气焦灼。
陈泽一拳重重砸在案几上,震得杯盏乱跳:“难道就任由这两头孽畜盘踞要道,阻我大军,噬我手足?!今日惨状,诸位都看在眼里!不除此二獠,我大军休想北进一步!”他须发戟张,眼中血丝密布。
“陈将军息怒。”一位面容清癯、留着山羊胡的幕僚老者缓缓开口,声音沉稳,“妖物盘踞日久,吞吐毒瘴,已成气候。鹰哥凶戾,鸢妖狡诈,硬撼非智者所为。老夫观此地山民,世代居于妖雾边缘,或知一二克制之法?与其盲目强攻,不若遣人寻访,或有转机?”他捻着胡须,眼中闪烁着思虑的光芒。
帐内陷入短暂的沉默。硬拼,代价难以承受;退却,则前功尽弃。沉重的压力弥漫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就在这时,帐外传来亲兵的通禀:“报——将军!营外有一老者求见,自称山野鄙夫,有破妖之法献于将军!”
帐内众人精神一振。郑成功眼中精光一闪:“带进来!”
帐帘掀开,一个身影佝偻的老者在亲兵引领下走了进来。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葛衣,皮肤黝黑粗糙如同老树皮,满是岁月刻下的沟壑。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一只浑浊暗淡,另一只则泛着奇异的、仿佛能穿透迷雾的灰白色,显得异常诡异。他拄着一根不知何种材质、黝黑发亮的拐杖,杖头镶嵌着一块形状不规则的、仿佛蕴含着微弱星光的暗色石头。
老者进帐,并未行跪拜大礼,只是对着郑成功深深一揖,那只灰白色的眼睛微微转动,扫过帐内诸将,最后停留在郑成功身上,声音沙哑如同砂纸摩擦:“草民见过国姓爷。听闻大军为山中恶禽所阻,特来献计,助将军除此大害。”
“哦?”郑成功不动声色,目光锐利如刀,审视着老者,“你有何良策?那鹰哥、鸢妖,非寻常手段可伤。”
老者那只灰白色的瞳孔深处似乎有微弱的光芒流转了一下,他缓缓道:“将军明鉴。那二妖盘踞此地数百年,鹰哥居于高崖,性凶戾,周身翎羽坚逾精钢,尤以颈项翎甲最厚,唯咽喉下方三寸,有一片新生翎羽覆盖下的旧伤缝隙,是其命门所在,亦是其逆鳞!触之必狂!鸢妖居于深涧,性阴毒贪婪,其鳞甲虽硬,然其下颚连接头颅之处,骨骼结构特异,为吐纳毒雾之枢纽,亦是其相对脆弱之所在!”
这番精准到骇人的剖析,让帐内诸将无不倒吸一口冷气!连郑成功眼中都闪过一丝讶异。
“你如何得知?”陈泽按捺不住,厉声问道。
老者那只正常的眼睛流露出深沉的悲悯与刻骨的恨意:“草民世代居于山脚,祖辈、父辈、兄弟……皆丧于妖口!这双眼睛,”他指了指自己那只灰白色的眼,“便是幼年时侥幸从鸢妖毒雾中逃生,被毒瘴所蚀,却也因祸得福,得窥一丝妖气流转之秘。至于鹰哥咽喉旧伤……”他顿了顿,声音更显苍凉,“乃是百年前,山中曾有修炼有成的山魈,以命相搏,拼死一击所留,草民祖辈曾亲眼目睹!”
老者所言,合情合理,且带着血泪的印证,不由得人不信。
“即便如此,”郑经接口,眉头紧锁,“鹰哥咽喉要害,深藏其下,又有厚重翎甲遮蔽,如何能精准命中?鸢妖下颚亦非暴露在外,炮石纵能及远,又如何确保一击必中其脆弱之处?”
老者那只灰白色的眼睛再次泛起微光,他举起手中那根镶嵌着暗色星石的拐杖,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妖物虽强,然其吐纳妖力,运转毒瘴,自有其‘脉动’。尤其当它们全力施为,妖气冲霄之时,其力量流转的核心节点,必生辉光异象!草民这只‘瘴目’,或可窥见一二!将军只需令红衣大炮待命,待老朽窥得妖物命门辉光显现之机,以火把为号,将军便令炮手,朝着辉光最盛之处,倾尽全力轰击!此乃唯一之机!”
他顿了顿,补充道:“鹰哥性傲,受创必狂,需以最强火力瞬间重创其要害,使其无力反击。鸢妖狡诈,一击若不能彻底粉碎其下颚枢纽,必远遁隐匿,后患无穷!”
郑成功目光如炬,紧紧盯着老者那只奇异的灰白色眼睛,又看了看他手中那根散发着神秘气息的拐杖。帐内落针可闻,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主帅的决断。
片刻之后,郑成功猛地站起身,猩红的斗篷无风自动,一股决绝的杀伐之气弥漫开来:“好!本藩信你!陈泽、林凤!”
“末将在!”二将凛然应诺。
“红衣大炮,即刻拖拽至雾线边缘最佳射位!炮口校准,装填最大号开花弹!火药务必足量!炮手枕戈待旦,只待火号!”郑成功的声音斩钉截铁。
“得令!”陈泽、林凤抱拳领命,转身大步出帐,甲叶铿锵作响。
郑成功目光转向老者,深深一揖:“老人家,大军破妖,全系于您这双慧眼!此战若胜,本藩代三军将士,谢您活命之恩!郑经!”
“儿臣在!”
“你率亲兵精锐,贴身护卫老人家左右!务必确保其安危无虞!”郑成功语气不容置疑。
“遵命!”郑经肃然应道。
老者那只灰白色的眼睛深深看了郑成功一眼,浑浊的眸子里似乎有什么东西闪动了一下,他缓缓躬身:“草民……定不负所托。”声音虽沙哑,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力量。
决战的气息,在毒雾弥漫的山野间,无声地凝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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