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三十二年,台湾府盐埕埔的海风带着咸腥,裹挟着林投树尖锐的叶片摩擦声,如同无数细小的鬼爪在抓挠着海岸。李昭娘提着褪了色的竹篮,篮里装着刚从礁石缝里抠挖出来的海蚵,赤脚站在湿冷的黑礁石上。西南风已刮了七日,浪头像愤怒的巨人,一次次把黑色的海水砸碎在岸边,激起惨白的泡沫。她望着那吞没了无数船只的黑水沟,心口像是被冰冷的铁钳紧紧夹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细微的痛楚。丈夫陈明通的“福顺号”商船,本该半月前就满载着鹿皮、樟脑从泉州返航。
“阿娘,阿爹几时返来?”五岁的长子阿雄扯着她打满补丁的粗布裙角,小脸被海风吹得通红。三岁的次子阿杰蹲在不远处的林投树下,用捡来的碎贝壳在沙地上划拉着不成形的图案。襁褓中的幺女阿秀,正被昭娘用一条褪色的花布背带紧紧缚在胸前,此刻也发出细弱的哼唧声。
昭娘蹲下身,冰冷粗糙的手指拂开阿雄被海风黏在额角的乱发,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声音却干涩得厉害:“快了,阿雄乖,等这阵风歇了,阿爹的船就能过黑水沟了。阿爹回来,给你们带泉州的花布做新衫,还有甜甜的麦芽糖……”
话音未落,码头方向突然爆发出刺耳的喧哗,盖过了海浪的咆哮。人们惊恐的呼喊、女人的尖叫、男人粗嘎的吆喝混杂在一起,像一把生锈的锯子拉扯着紧绷的空气。昭娘的心猛地一沉,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她的喉咙。她一把抱起阿雄,踉跄着朝人声鼎沸的码头奔去。
码头上已乱成一锅粥。几个浑身湿透、面色惨白的渔民,正合力拖拽着一块巨大的、边缘参差不齐的船板上岸。那船板焦黑扭曲,像是被巨力撕扯过,又遭烈火焚烧。木板上还粘连着几片湿漉漉的靛蓝色粗布碎片,上面用白线绣着一个歪歪扭扭的“陈”字——那是昭娘亲手为明通缝制的出海衣裳!
“是‘福顺号’的船板!”一个老渔民瘫坐在地,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撞上‘黑水鬼礁’了……全完了……陈老板他……”
“哇——”阿雄被这混乱和恐惧吓得放声大哭。阿杰也跌跌撞撞跑过来,抱住昭娘的腿,小小的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昭娘只觉得眼前一黑,天地瞬间旋转起来。怀里的阿秀仿佛有千斤重,那冰冷的靛蓝色布片如同烧红的烙铁,烫穿了她的眼睛,直直烙进灵魂深处。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咸涩的海风,裹挟着绝望,狠狠灌满了她的胸腔。
陈明通的葬礼简陋得令人心酸。一口薄皮杉木棺材,几挂苍白的纸钱,几个近邻帮忙草草挖了个坑,埋在盐埕埔外一片贫瘠的沙坡上。没有像样的供品,只有昭娘带着三个懵懂的孩子,跪在冰冷的坟前,烧着粗糙的黄纸。海风呜咽着卷起纸灰,盘旋着飞向阴沉的天际。
头七刚过,一个穿着体面绸缎长衫、约莫三十出头的男子踏进了陈家摇摇欲坠的院门。他面容白净,眉眼间带着几分商人的精明,正是明通生前在泉州结识的结拜兄弟,汕头的樟脑商人周亚思。
“嫂夫人,节哀顺变。”周亚思一脸悲戚,将带来的两盒包装精美的潮汕糕点放在缺角的桌子上,恭恭敬敬地给明通的简陋牌位上了三炷香。烟雾缭绕中,他那双细长的眼睛却不着痕迹地扫过陈家唯一值钱的红木八仙桌和几张酸枝椅,眼底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精光。“明通兄与我情同手足,他在世时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嫂子和三个侄儿侄女。他常对我说,昭娘是个顶好的贤内助……”他叹息着,用袖子揩了揩眼角并不存在的泪水,“往后若有难处,嫂夫人万勿见外,尽管开口。亚思定当竭尽全力,替明通兄照料好你们母子!”
昭娘形容枯槁,抱着啼哭的阿秀,麻木地点了点头,声音嘶哑:“多谢……周老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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