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滑腻、带着浓郁湿土和蛇类腥气的风,是芭黛恢复意识后感知到的第一样东西。她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视野模糊,过了好几息才勉强聚焦。
光线昏暗得如同黄昏,来自洞壁上附着的一些散发着幽绿色、惨白色或暗蓝色微光的苔藓和奇异菌类。这些光点如同鬼火,点缀在巨大的、仿佛被巨兽掏空山腹而形成的洞穴各处,勾勒出一个庞大到令人头晕目眩的空间轮廓。头顶是高不见顶的黑暗穹隆,脚下是相对平坦、但覆盖着一层滑腻不明物质的岩石地面。空气滞重、潮湿,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腥气,沉甸甸地压在胸口。
她发现自己躺在一个角落里。身下并非冰冷的地面,而是一堆干燥、散发着奇异清香的深色苔藓,触感意外的柔软。这大概是这阴森洞穴中唯一能称得上“舒适”的东西。她挣扎着想坐起,浑身却酸软无力,手腕和脚踝处传来隐隐的束缚感——是几圈坚韧的、带着奇异凉意的藤蔓,将她固定在苔藓床上,却并未勒紧,只限制了大幅度的移动。
记忆如同冰冷的潮水涌回脑海:祭坛,闪电,雷暴,破岩而出的巨蛇,那对俯视她的、漠然的暗金竖瞳……芭黛猛地打了个寒颤,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她惊恐地环顾四周,目光急切地在幽暗的光线中搜寻那个恐怖的存在。
洞穴空旷得可怕。除了她所在的角落,远处是深不见底的黑暗,仿佛通往地狱的深渊。近处,能看到巨大的石笋如同倒悬的獠牙,从穹顶垂下。地面散落着一些巨大的、不知是什么生物遗留下来的惨白骨骸,在幽光映照下泛着瘆人的光泽。水流的声音从某个方向传来,沉闷而悠远,像地下暗河的呜咽。
没有巨蛇的踪影。
但这寂静比直面巨蛇更让她恐惧。未知的等待,如同钝刀子割肉。每一秒都漫长无比。幽光闪烁不定,投下的影子扭曲变形,仿佛随时会化作择人而噬的妖魔。那些惨白的骨骸,无声地诉说着闯入者的下场。她蜷缩起来,紧紧抱住膝盖,牙齿因为寒冷和恐惧而咯咯作响,祖母给的琉璃珠链被她死死攥在手心,坚硬的棱角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属于人间的慰藉。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刻钟,也许是一个世纪。一阵极其轻微的、如同最上等丝绸摩擦的“沙沙”声,从洞穴深处那片绝对的黑暗中传来。声音由远及近,带着一种稳定而冰冷的韵律。
芭黛的呼吸瞬间停滞,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向了头部,又在下一秒冻结。她猛地抬起头,瞪大眼睛,死死盯住声音传来的方向。
幽暗的光线下,一个身影缓缓从黑暗中“滑”出。
那是一个人形的上半身。宽阔的肩膀,紧实的胸膛覆盖着均匀流畅的肌肉线条,皮肤是近乎透明的冷白色,如同上等的寒玉。墨黑的长发如同流动的瀑布,披散在肩头,发丝间似乎还缠绕着几缕淡淡的、如同寒烟般的雾气。他的面容……芭黛从未见过如此……如此非人的俊美。五官深邃立体,线条如同最冷硬的岩石雕琢而成,找不到一丝瑕疵。薄唇紧抿,勾勒出无情的弧度。
然而,这一切令人窒息的美,都被那双眼睛彻底粉碎。
那是一双完全不属于人类的眼睛。巨大的、竖立的瞳孔,如同熔化的暗金,镶嵌在深邃的眼眶中。瞳孔深处是两道细长的黑色裂缝,冰冷、漠然,毫无生气,如同两块冻结了万古寒冰的琥珀,倒映着洞穴里幽绿的微光和芭黛惊恐万状的小脸。这双眼睛,与祭坛上那破岩而出的巨蛇头颅上的眼睛,一模一样!
视线下移,芭黛的恐惧瞬间冲破了顶点,化作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破碎的抽气!
自腰部以下,那冷白的人形皮肤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覆盖着深青色、坚硬如钢铁的巨大鳞片的蜿蜒蛇躯!那蛇躯极其粗壮,直径足有水缸大小,在幽暗的光线下闪烁着金属般的冷光。它无声地在地面上滑动、盘绕,支撑着上半身。每一次鳞片与岩石地面的轻微摩擦,都发出那种令人头皮发麻的“沙沙”声。巨大的蛇尾隐没在身后的黑暗里,仿佛无穷无尽。
古勒勒。她的“夫君”。
他停在距离芭黛苔藓床数米远的地方,巨大的蛇躯盘绕起来,形成一个稳固的基座。上半身微微前倾,那双冰冷彻骨的暗金竖瞳,如同探针,毫无感情地扫视着她,从她湿透的红嫁衣,到她苍白失血的脸,再到她因恐惧而微微颤抖的身体,最后落在她紧攥着琉璃珠链的手上。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芭黛自己疯狂的心跳和那若有若无的蛇躯摩擦声。
“食……物?” 一个低沉、沙哑、带着奇异摩擦感的嗓音响起,打破了死寂。这声音像是两块粗糙的巨石相互挤压,又带着一种古老而空洞的回响。他开口了,说的竟是排湾族的语言,只是语调极其古怪,每一个音节都拖得很长,仿佛许久未曾使用,或者……本就不属于人类的口舌。
芭黛猛地一颤,几乎无法思考。食物?他把她当成了……祭品?献祭的食物?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
古勒勒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似乎捕捉到了她眼中那浓烈的、几乎化为实质的恐惧。他毫无波澜,只是微微歪了歪头,动作带着一种非人的僵硬感,仿佛在审视一件物品。随即,他巨大的蛇尾轻轻一摆,无声地滑向洞穴另一侧。
那里有一个浅浅的石洼,洼中积蓄着一小汪清澈的、散发着奇异清冽气息的水。洼边生长着几株低矮的植物,结着几串晶莹剔透、如同紫色水晶般的浆果。
古勒勒伸出修长但指节异常分明、指甲尖利如爪的手,轻易地摘下几串浆果,又用一片巨大的、边缘锋利如刀的不知名叶子舀起一些清水。他没有靠近,只是将东西放在离芭黛苔藓床不远的一块相对干净的石板上。
“吃。” 依旧是那个沙哑、单调、毫无起伏的音节。说完,他便不再看她,巨大的蛇躯无声地滑开,重新隐没入洞穴深处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中,只留下那“沙沙”的摩擦声渐渐远去,最终彻底消失。
洞穴再次恢复了死寂,只剩下幽光闪烁和水流的呜咽。
芭黛瘫软在苔藓床上,冷汗早已浸透了单薄的嫁衣,冰冷的贴在皮肤上。她大口喘息着,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炸开。不是立刻吃掉她……那……那是什么?施舍?圈养?还是……某种她无法理解的、属于蛇神的“仁慈”?
她的目光落在那石板上。紫色的浆果在幽光下散发着诱人的光泽,叶子里的清水清澈见底。饥饿感和干渴感后知后觉地猛烈袭来。她挣扎着,用被藤蔓束缚的手艰难地够到一颗浆果,迟疑了许久,最终闭着眼,颤抖着塞进嘴里。
果肉入口即化,清甜中带着一丝奇异的冰凉,瞬间滋润了干涸的喉咙,一股微弱的暖流顺着食道滑下,驱散了少许寒意和虚弱。她又小心翼翼地捧起叶子,啜饮了几口清水。水带着一股岩石的清冽和淡淡的甘甜,沁人心脾。
食物和水带来了些许力气,也带来了更多茫然和恐惧。她看着束缚着自己的藤蔓,又望向古勒勒消失的黑暗深处。那双冰冷的暗金竖瞳,那巨大的、非人的蛇躯……这就是她要用一生去“侍奉”的存在?一个将她视为“食物”或某种所有物的……怪物?
绝望和孤独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她的心,越收越紧。她蜷缩回那堆清香的苔藓里,将脸埋进膝盖,无声的泪水终于决堤,混合着洞穴的湿气,冰冷地滑落。琉璃珠链的棱角深深硌进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楚,这是她与那个即将被遗忘的人间,唯一的、微弱的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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