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金财的惨嚎像一把生锈的钝刀,反复切割着赤崁村死寂的夜。那声音早已超出了人类痛苦的范畴,更像是某种野兽垂死前混合着极度饥饿的嘶鸣,断断续续,却又穿透力极强,在狭窄的石厝巷弄间反复回荡,敲打着每一扇紧闭的门窗。
“呃……嗬……嗬……饿……好饿……”
声音的来源,正是陈金财家那栋两层小楼的方向。这声音比任何敲门声都更令人毛骨悚然。
阿海蜷缩在自己家一楼堂屋的角落里,背靠着冰冷的土墙,手里死死攥着一把劈柴用的厚背砍刀。刀刃在黑暗中闪着微弱的寒光。堂屋的门被他用顶门杠死死抵住,还堆上了沉重的米缸和木桌。即便如此,陈金财那非人的嘶嚎,依旧像冰冷的蛇,顺着门缝、窗隙,无孔不入地钻进来,缠绕着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他额头上全是冷汗,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几个小时前码头上的恐怖景象,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印在他的脑海里:喷涌的灰绿浓雾、陈金财扭曲呕吐的可怖模样、阿坤瞬间倒地的抽搐……还有那木箱缝隙里,惊鸿一瞥的、两点幽幽的绿光!
“阿海!阿海!开门啊!是我!阿水!”急促的拍门声伴随着阿水带着哭腔的呼喊在门外响起,声音里充满了惊惶。
阿海一个激灵,几乎是扑到门边,透过门板的缝隙向外窥视。月光惨淡,勉强勾勒出阿水瘦削的身影,他脸上毫无血色,眼睛瞪得溜圆,写满了恐惧,正不安地频频回头望向陈金财家小楼的方向。
“阿水?你怎么样?阿坤呢?”阿海压低声音,迅速搬开顶门的重物。
门刚开一条缝,阿水就像受惊的兔子一样挤了进来,反手又把门死死推上,背靠着门板大口喘气,胸口剧烈起伏。“阿坤……阿坤他……”阿水的嘴唇哆嗦着,眼泪混着冷汗流下来,“他不行了!在我家……浑身滚烫,烫得吓人!嘴里……嘴里开始吐那种……那种发绿光的黑水了!跟……跟金财哥吐的一模一样!”
阿海的心猛地沉到了谷底。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头顶。“那陈金财呢?外面……那声音……”
“是金财哥!是他!”阿水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哭腔,“我……我刚刚从我家窗缝里……偷偷看了一眼……他……他出来了!在巷子里……晃……晃……”
仿佛是为了印证阿水的话,巷子深处,陈金财那嘶哑断续的嚎叫陡然变得清晰起来,并且伴随着一种沉重、拖沓的脚步声。
“咚…咚…咚…”
那脚步声异常沉重,每一次落下,都像敲打在腐朽的空心木头上,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滞涩感。步伐僵硬而缓慢,毫无活人的节奏,却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由远及近,朝着他们这边来了!
阿海和阿水瞬间屏住了呼吸,身体紧紧贴着门板,连心脏都仿佛停止了跳动。两人惊恐地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绝望。
阿海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将眼睛死死贴在门缝上,向外望去。
惨白的月光吝啬地洒在狭窄的巷子里,勉强照亮凹凸不平的石板路。一个扭曲的人影,正以一种极其怪异的姿态,一步一步地挪动着。
是陈金财!
但他已经不再是那个矮壮贪婪的货主了。他身上的花衬衫被撑裂,露出下面肿胀发青、布满暗紫色尸斑的皮肤。脖子以一个极其不自然的角度歪向一边,似乎颈椎已经断裂。最恐怖的是他的脸——肌肉僵死,凝固着临死前的极致痛苦和一种无法填满的、贪婪的饥饿。嘴巴大张着,嘴角撕裂,一直咧到耳根,露出乌黑发烂的牙龈和几颗断裂的黄牙,粘稠的、带着荧绿光泽的黑色涎水不断从嘴角滴落,“啪嗒、啪嗒”砸在冰冷的石板上。而他原本那双被贪婪蒙蔽的小眼睛,此刻只剩下两个深陷的眼窝,里面燃烧着两点绿豆大小、幽幽跳动的惨绿磷火!那绿光冰冷、怨毒,死死地扫视着周围的黑暗,仿佛在搜寻着什么。
他的动作僵硬得如同提线木偶,关节似乎完全不能弯曲,每一次迈步,都是整个身体像根木头桩子一样向前挪动,带动着不协调的手臂在身侧僵硬地摆动。他走过的地方,留下一串粘稠湿滑的、散发着浓烈腐臭的黑色脚印。
“嗬……嗬……饿……肉……新鲜的肉……”
嘶哑模糊的音节从他撕裂的喉咙里挤出,带着浓重的、令人作呕的尸臭气息。
突然,陈金财那两点幽绿的“眼睛”,猛地转向了阿海家隔壁——林婶家那扇紧闭的木门!门缝里,隐约透出一点油灯微弱的光晕。
“嗬……嗬……”
陈金财喉咙里发出兴奋的咕噜声,僵硬的身体陡然加速!不再是缓慢的拖行,而是以一种完全违背人体结构的、如同弹簧弹射般的迅猛姿态,直扑林婶家门!
“砰!!!”
一声巨响!那扇不算薄实的木门,竟被他用身体硬生生撞得向内爆裂!木屑纷飞!
“啊——!!!”
林婶凄厉到变调的尖叫声瞬间刺破夜空,紧接着是碗碟摔碎的脆响和桌椅被猛烈撞翻的轰隆声!
“阿母!”阿海目眦欲裂,热血瞬间冲上头顶,恐惧被一股血性暂时压了下去。林婶男人早逝,一个人拉扯孩子,平时对阿海这些后生多有照顾。
“操他妈的!”阿海怒吼一声,猛地拉开自家大门,手中沉重的砍刀在月光下划出一道寒光,不顾一切地冲向隔壁!
阿水吓得腿都软了,但看到阿海冲出去,也咬着牙抄起门边一根顶门用的粗木棍,哆嗦着跟了上去。
林婶家堂屋一片狼藉。油灯被打翻在地,火苗舔舐着流淌的灯油,发出滋滋的声音,提供着唯一的光源,将恐怖的景象映照得忽明忽暗。林婶被陈金财那肿胀发青、力大无穷的双手死死掐住脖子,顶在墙上,双脚离地,徒劳地蹬踹着。她脸色酱紫,眼珠外凸,喉咙里发出“咯咯”的窒息声。
陈金财那咧到耳根的血盆大口,正贪婪地朝着林婶的脖颈咬去!嘴角流下的荧绿粘液滴在林婶的衣襟上,发出轻微的腐蚀声。
“畜生!放开她!”阿海目眦欲裂,用尽全力,抡起厚背砍刀,朝着陈金财那条掐住林婶脖子的、僵直的手臂狠狠劈下!
“噗嗤!”
刀刃深深嵌入那肿胀发青的手臂!触感却极其诡异!不像砍进血肉,更像是砍进了浸透水的烂木头,又韧又硬!一股粘稠冰冷、散发着刺鼻恶臭的黑血从伤口处飙射而出,溅了阿海一脸!那血冰凉刺骨,带着一股强烈的腥甜腐味。
“吼——!”
陈金财吃痛(或者说被激怒),猛地转过头!两点幽绿的磷火瞬间锁定了阿海!被砍伤的手臂非但没有松开,反而爆发出更恐怖的力量,掐得林婶的颈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咯”声!他另一只僵硬的手臂,如同沉重的攻城槌,带着一股腥风,朝着阿海的脑袋横扫过来!速度奇快!
阿海下意识想抽刀格挡,却发现砍刀像被磁石吸住一样,死死嵌在那条僵直的手臂里,纹丝不动!眼看那带着腐臭、指甲乌黑尖利的手掌就要拍碎他的脑袋!
“海哥小心!”千钧一发之际,阿水闭着眼睛,怪叫一声,双手抡起那根粗木棍,用尽吃奶的力气,朝着陈金财横扫过来的手臂侧面狠狠砸去!
“砰!”
一声闷响!木棍砸在手臂上,如同砸中坚韧的牛皮轮胎!巨大的反震力让阿水虎口崩裂,木棍脱手飞出!但这一下也成功让陈金财横扫的手臂偏了方向,擦着阿海的耳边扫过,带起的腥风刮得阿海脸颊生疼。
趁着这电光石火的间隙,阿海也顾不得砍刀了,猛地向后一个翻滚,险之又险地避开了那致命的扫击。他狼狈地滚到墙角,大口喘气,脸上沾满冰冷的黑血,又腥又臭。
“嗬…嗬…肉…”陈金财的注意力被完全吸引到阿海和阿水身上。他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咆哮,两点绿火在黑暗中燃烧着纯粹的恶意。他松开几乎被掐断气的林婶,只见林婶软软地滑倒在地,生死不知,陈金财僵硬地转过身,关节发出“咔吧咔吧”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如同生锈的机器,一步一步,带着沉重的死亡气息,朝着阿海和阿水逼来!
他那被砍刀深深嵌入的手臂无力地垂着,粘稠的黑血不断滴落。但这似乎丝毫没有影响他那源自非人躯体的恐怖力量。
“跑!阿水!分开跑!”阿海嘶吼着,抓起地上一个陶罐朝着陈金财砸去,转身就朝后门冲!
陶罐砸在陈金财僵硬的胸膛上,应声而碎。陈金财只是微微一顿,两点绿火依旧死死锁定阿海逃跑的方向,喉咙里发出兴奋的嘶吼,迈开僵硬的步伐追了上去!
阿水则连滚带爬地冲向堂屋另一侧的窗户。
就在这时——
“呃……嗬嗬……”
又一个低沉、痛苦、充满饥饿感的嘶嚎声,从不远处的阿水家方向传来!声音极其熟悉!
阿水冲到窗边的身影猛地僵住!他脸上瞬间褪尽血色,眼中只剩下极致的恐惧和绝望。
“阿……阿坤……”他嘴唇哆嗦着,吐出两个字。
窗外,月光下,另一个僵硬扭曲、眼窝中跳动着同样惨绿磷火的身影,正以一种同样怪异的姿态,缓缓地、却无比坚定地,堵在了他翻窗逃跑的路线上!那身影穿着阿水熟悉的衣服,正是他从小一起长大的伙伴——阿坤!
阿水的瞳孔骤然缩紧,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前有尸化的阿坤堵窗,后有追着阿海撞破墙壁冲出去的陈金财发出的恐怖声响。小小的赤崁渔村,彻底被非人的饥饿嘶嚎和沉重的僵直脚步声所笼罩。更多的哭喊声、尖叫声、门窗被撞破的碎裂声,如同瘟疫般在黑暗的村落各处爆发开来。
月光依旧惨白,冷冷地照耀着这片正迅速沦为猎场的人间。那些僵硬、力大无穷、追逐着活人气息的阴影,在狭窄的巷弄间无声地蔓延。死亡的寒潮,已无可阻挡地席卷了整个赤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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