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境像藤蔓一样缠绕着陈文彬。
他站在一片浓雾中,视野所及只有灰白色的水汽在缓慢翻滚。脚下是湿润的泥土,每一步都发出噗滋的声响。四周寂静得可怕,连自己的呼吸声都显得突兀。然后,他听到了——那低沉而持续的嗡鸣,像是大地本身在呻吟。
雾中开始浮现轮廓。先是模糊的影子,然后逐渐清晰:扭曲的树干,垂落的气生根,一个巨大的树冠在雾气中若隐若现。是那棵榕树,但又不太一样。它比现实中更加庞大,树冠遮蔽了整片天空,气生根像垂死的触手般悬挂着,有些甚至在微微摆动,仿佛有自己的生命。
“文彬……”
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无法分辨性别和年龄,像是无数声音叠加在一起的低语。
“文彬……帮我们……”
他想要回应,但喉咙发不出声音。脚下的泥土开始松动,有什么东西从地下钻出来——先是苍白的手指,然后是手臂,一具具残缺不全的躯体从泥土中挣扎而出。他们的眼睛都是空洞的,嘴巴张开,发出无声的呐喊。最恐怖的是,每个人身上都缠绕着细密的榕树根须,那些根须从他们的眼眶、口腔、胸口穿出,将他们与大地相连。
“我们出不去……”
“树困住了我们……”
“它在生长……一直在生长……”
陈文彬想要后退,却发现自己的双脚已被细小的根须缠绕。那些根须从泥土中钻出,像活物一样爬上他的脚踝,缠绕他的小腿。他挣扎着,但根须越缠越紧,细小的须尖刺破裤管,扎进皮肤——
陈文彬猛地从床上坐起,大口喘气。冷汗浸湿了他的睡衣,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他打开床头灯,昏黄的光线驱散了部分阴影,但梦中的恐怖感仍像冰冷的蛛网般黏附在皮肤上。
他低头看向双脚——脚踝处确实有几道浅浅的红痕,像是被细绳勒过的痕迹。
“只是睡姿不好,”他自言自语,试图用理性解释,“或者是心理作用。”
但当他起身走向浴室时,地板传来轻微的震动。很微弱,像是远处有重型卡车经过,但现在是凌晨三点,凤山的街道应该一片寂静。他停住脚步,震动也停止了。
洗手间的镜子映出一张憔悴的脸,眼袋深重,胡茬凌乱。陈文彬打开水龙头,用冷水泼脸。抬头时,他注意到镜面上有些异样——水珠没有正常滑落,而是在玻璃表面凝聚,缓缓形成某种图案。
他后退一步,看着那些水珠汇聚成树枝般的纹路,然后扩展成树冠的形状。在水珠构成的树冠下,有几个模糊的人形轮廓,像是被悬挂在枝条上。图案只持续了几秒,就随着水珠滑落而消失。
陈文彬感到一阵寒意从脊椎升起。这不是巧合。榕树的影响正在延伸,超出了它的物理范围,侵入他的生活空间,甚至他的梦境。
他回到卧室,拿起手机。有三条未读讯息:一条是林佑民发来的,说已经启动将榕树列为暂定古迹的程序,但需要更多“有力的文化证据”;另一条是张伟杰发的,语气强硬地要求他今天上午十点必须到公司会面;第三条又是那个未知号码:
**“根已触及你的生活。小心脚下。”**
陈文彬删除这条讯息,但手指在屏幕上停留了几秒。他打开浏览器,搜索“植物感知”、“树木交流网络”等关键词。科学文献显示,树木确实能通过地下的真菌网络交换信息和养分,有些研究甚至称之为“木联网”。但没有任何研究支持树木能有意识、有目标地影响人类。
然而,民间传说和现代超自然现象报告中的案例却指向另一种可能性。陈文彬找到一篇2015年的博客文章,作者自称是凤山本地人,描述童年时在榕树下的一次经历:
“那年我八岁,和哥哥在榕树下玩捉迷藏。我躲在一个树洞里,突然感到有东西在摸我的脚。我以为是哥哥,就笑着说‘找到啦’。但当我低头看时,发现是一根细细的树根从洞壁伸出,缠绕着我的脚踝。我想挣脱,但根须越缠越紧。然后我听到了声音,不是用耳朵听到的,而是直接在脑子里响起:‘不要怕,孩子。我只是想告诉你一个故事。’接下来的几分钟,我的脑海中闪过一系列影像——穿着清朝服装的人被殴打,日本士兵在树下枪决囚犯,穿白色衬衫的人被拖进黑夜……我尖叫着爬出树洞,发高烧三天。奶奶带我去收惊,师父说我‘冲撞了树神’,做了法事才好转。”
文章下面的评论里有几十个类似的故事,时间跨度从1950年代到2010年代。有人声称在榕树下看到幽灵列队行走;有人说月圆之夜听到树下有审判的声音;还有人称自己的长辈曾在树下许愿后愿望成真,但付出了意想不到的代价。
陈文彬关掉手机,看向窗外。天空开始泛白,黎明将至。他知道今天将是一场硬仗,不仅要面对张伟杰和凤扬建设的压力,还要应对越来越明显的超自然现象。
上午九点半,陈文彬抵达凤扬建设位于高雄市区的办公大楼。这是一栋二十层的玻璃帷幕建筑,反射着刺眼的阳光,象征着资本的力量。他站在大楼入口,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领带。
“陈先生吗?”一个年轻女助理迎上来,“张经理已经在会议室等您。这边请。”
电梯平稳上升,陈文彬看着楼层数字跳动,心情愈发沉重。女助理带他进入十六楼的一间会议室,里面已经坐了四个人。
张伟杰坐在主位,四十多岁,穿着昂贵的定制西装,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他左边是一位戴金边眼镜的律师,面前摊开一堆文件。右边是一位中年女性,气质干练,名牌上写着“公关总监李静怡”。最让陈文彬意外的是第四个人——一个穿着唐装的老者,约莫七十岁,闭目养神,手中捻着一串深色念珠。
“陈顾问,请坐。”张伟杰没有起身,只是做了个手势,“让我们直入主题。你昨天的发现给我们带来了很大的困扰。”
陈文彬坐下,将公文包放在桌上。“发现人类遗骸是重大事件,报警是我的法律义务。”
“当然,当然。”张伟杰的语气平静,但眼神锐利,“法律义务我们理解。但现在的问题是,这件事已经上了新闻,我们的股价昨天收盘跌了3.2%。投资者在问,社区在抗议,市政府在重新审查开发许可。我们需要一个解决方案。”
律师推了推眼镜,接过话头:“陈先生,根据我们的合同,您有义务提供客观、科学的评估报告。然而,您昨天对媒体的陈述中,多次提到‘超自然可能性’、‘灵异现象’等非科学术语,这已经违反了合同的第七条第四款。”
“我只是如实描述了现场情况和民间传说。”陈文彬保持镇定。
“但您没有强调这些传说的非科学本质。”律师翻开一份文件,“您的陈述可能被解读为支持这些传说的真实性,这会给开发案带来不必要的文化敏感性。”
公关总监李静怡开口了,她的声音柔和但坚定:“陈先生,我们不是要您撒谎。我们只是希望您的最终报告能更加……平衡。强调科学解释的可能性——比如树根自然包裹物体,尸体可能是历史上被随意弃置的,那些所谓的灵异现象可以用环境因素和心理暗示来解释。”
陈文彬看向张伟杰:“如果我拒绝呢?”
张伟杰微笑,但那笑容没有到达眼睛。“陈顾问,我们知道您的公司最近遇到一些财务困难。如果这个案子顺利,不仅顾问费全数支付,我们还可以额外提供一笔奖金,足够您支付员工薪水半年。但如果合作不愉快……”他摊开手,“合同中有违约条款。您不仅拿不到钱,还可能面临诉讼。”
会议室陷入沉默。空调发出低沉的嗡鸣,冷气吹在陈文彬脖子上,让他想起梦中榕树周围的寒意。
这时,一直闭目养神的老者睁开了眼睛。他的眼珠异常黑亮,像是深井的水面。
“年轻人,”老者开口,声音沙哑如砂纸摩擦,“你可知道,有些东西碰不得?”
陈文彬感到一阵不适。老者的目光仿佛能穿透皮肉,直视他的内心。
“这位是洪师父,我们聘请的民俗顾问。”张伟杰介绍,“他在处理这类……敏感事务方面很有经验。”
洪师父缓缓站起,走到窗边,背对众人。“凤山那棵榕树,在灵界很有名。它不只是树,它是一个结界,一个镇压怨灵的封印。两百年来,它吸收了太多死亡和痛苦,已经变成了一种介于植物与灵体之间的存在。”
他转身,目光锁定陈文彬:“你进入了它的核心,窥探了它的秘密。现在你身上带着它的印记。我能看到——你的气运中缠绕着黑色的根须。”
陈文彬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手腕。“印记?”
“不是肉体上的,是灵体上的。”洪师父走近,深深吸了一口气,“你身上有树的气味,还有……死亡的气味。那些被镇压的亡灵认得你,它们会试图通过你传达讯息,影响你的判断。”
“这太荒谬了。”陈文彬说,但声音缺乏底气。
洪师父笑了,露出黄黑色的牙齿。“荒谬?那你怎么解释昨晚的梦?怎么解释镜子上的水痕?怎么解释那些你明明删除了却仍然出现的讯息?”
陈文彬心头一震。他没有告诉任何人这些细节。
“不必惊讶,”洪师父仿佛读出了他的心思,“我能感觉到这些能量的流动。那棵树现在很活跃,它在试探,在扩张。而你,年轻人,你是它选中的媒介。”
张伟杰敲了敲桌子,将注意力拉回现实。“陈顾问,洪师父的意思是,这件事不仅关乎开发案,也关乎你的个人安全。我们已经制定了一个计划——你可以继续撰写你的报告,如实记录发现,但结论部分需要强调科学解释。同时,洪师父会进行一场法事,安抚那棵树的‘灵性’,确保开发工程能顺利进行。这样一来,各方都能满意。”
“法事?”陈文彬皱眉。
洪师父点头:“一场大型的净化仪式。我需要进入树洞深处,放置特定的法器,诵经七七四十九天,化解怨气,让那些亡灵得以超度。等仪式完成,榕树的‘灵性’就会减弱,变回一棵普通的树。”
“然后你们就可以砍掉它?”陈文彬的声音冷了下来。
“移植。”张伟杰纠正,“我们会聘请最好的园艺公司,将榕树完整移植到附近的公园。它会继续生长,受到保护,只是不再阻碍开发。”
陈文彬看着桌上的文件,又看了看洪师父深不可测的眼睛。这个方案表面上看起来很合理:科学评估、文化尊重、灵性安抚,甚至还有移植保护。但他内心深处有个声音在警告——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我需要时间考虑。”他最终说。
张伟杰的笑容变得有些僵硬。“陈顾问,我们没有太多时间。警方和媒体的调查最多持续一周,之后我们必须给出明确的方案。我给你24小时。明天这个时候,我要你的决定。”
离开凤扬建设大楼后,陈文彬感到一阵眩晕。阳光刺眼,车流嘈杂,城市的喧嚣与刚才会议室的压抑形成鲜明对比。他走到附近的公园,找了一张长椅坐下,试图理清思绪。
手机震动,是林佑民打来的。
“文彬,你在哪?有重大发现!”
“什么发现?”
“电话里说不清楚,你马上来文化局。我请来了一位专家,你绝对要见见她。”
四十分钟后,陈文彬来到高雄市文化局的会议室。林佑民和一个约三十岁的女性已经在等待。女性穿着简洁的卡其裤和衬衫,头发扎成马尾,戴着一副无框眼镜,气质知性而专注。
“这位是高慧珊博士,中研院的植物学家,专攻树木生理学和植物信号传导。”林佑民介绍,“高博士看了榕树的新闻,主动联系我们,说她有重要信息。”
高慧珊与陈文彬握手,她的手温暖而有力。“陈先生,我看过你的现场照片和描述。那棵树可能比我们想象的还要特别。”
她打开笔记本电脑,调出一系列图表和图像。“首先,我要澄清一点——我不是灵异研究者,我是科学家。但科学不排斥未知,只是要求证据。我从几个角度分析了你们的发现。”
屏幕上显示出一张榕树树干的横截面示意图。“第一,树洞内的环境。根据描述,树洞深处有数具保存完好的尸体。在亚热带气候中,尸体自然木乃伊化需要非常特殊的环境:低湿度、良好的通风、特定的微生物群落。但树洞内部通常潮湿、密闭,是真菌和细菌滋生的温床。尸体应该快速腐败,而不是保存下来。”
她切换到下一张图,是树根微观结构的放大图像。“第二,树根分泌的液体。你们鉴识人员检测到的抗菌化合物和单宁酸浓度,比普通榕树高出数百倍。这就像树木自己制造了防腐剂,主动保存那些尸体。”
“树木有意识这样做?”陈文彬问。
“意识是一个复杂的概念,”高慧珊谨慎地说,“但植物确实有防御机制和适应性行为。更令人惊讶的是第三点——树木的交流网络。”
她展示了一张地下根系和真菌菌丝网络的示意图。“树木通过地下的真菌网络交换信息和养分,这已经被科学证实。但最近的实验显示,这种交流可能比我们想象的更复杂。有研究记录到,当一棵树受到昆虫攻击时,它会通过化学信号警告周围的树木,让它们提前启动防御机制。”
“这和榕树有什么关系?”
高慧珊深吸一口气,表情变得严肃。“我分析了榕树周围一百米范围内的植物生长情况。从卫星图像和历史照片对比发现,在过去五十年里,榕树周围的植物生长模式有规律性的变化——以榕树为中心,形成了一圈圈的‘生长波’,像涟漪一样向外扩散。更奇怪的是,这些生长波的模式,与凤山地区历史上的重大事件时间点吻合。”
她调出一张叠加图,左边是植物生长密度图,右边是历史时间线。“看这里——1947年,植物生长出现一个低谷圈,对应二二八事件时期。1979年,另一个变化圈,对应美丽岛事件。1999年,又一个圈,对应九二一大地震。就好像……这棵树在记录历史,并通过影响周围植物来‘表达’。”
陈文彬感到脊背发凉。“树木怎么可能知道历史事件?”
“这就是问题所在。”高慧珊关掉电脑,“科学上,植物不可能有这种宏观的历史感知。但数据就在这里。我有个假设——也许不是树自己在记录,而是它吸收了人类的情感能量,那些强烈的情感——恐惧、痛苦、愤怒——以某种方式改变了它的生理状态,进而影响周围环境。”
林佑民插话:“就像民间说的,土地有记忆?”
“可以这么说。”高慧珊点头,“如果这个假设成立,那么凤山榕树就是一个活的历史档案馆,储存了两百年来这片土地上的集体创伤。那些尸体不只是被包裹在树里,他们的记忆、情感,可能也被树木‘吸收’了。”
会议室陷入沉思。窗外传来城市的喧嚣,与室内的安静形成对比。
“高博士,如果现在有人要移植或砍伐这棵树,会发生什么?”陈文彬问。
高慧珊的表情变得凝重。“我不确定。但从能量角度思考——如果一棵树储存了如此多的情感能量,突然被移动或破坏,这些能量可能会释放出来。就像压缩的弹簧突然松开。至于会产生什么效应……没有先例可循。”
她顿了顿,补充道:“但我可以告诉你一个案例。2011年,台南有一棵三百年的老榕树,因为道路拓宽被移植。移植后三个月内,周围居民报告了一系列异常现象——莫名的焦虑感、集体噩梦、电器故障,甚至有人声称看到树的幽灵在原址徘徊。后来当地庙宇举办法会,现象才逐渐平息。”
陈文彬想起洪师父的计划——进行法事安抚榕树,然后移植。但高慧珊的描述暗示,事情可能没那么简单。
“陈先生,我建议对榕树进行更深入的科学调查,”高慧珊说,“特别是它的化学信号和周围生态系统的关联。这可能是一个前所未有的发现——植物如何与环境互动,甚至可能影响人类心理。”
林佑民点头:“我已经向上级申请成立特别研究小组,高博士愿意牵头。但我们需要时间,而凤扬建设不会给我们时间。”
“他们给了我24小时做决定。”陈文彬说。
“什么决定?”
陈文彬将上午会议的内容复述一遍。听完后,高慧珊的眉头紧锁。
“那个洪师父,我听说过。”她说,“在学术圈里,他被认为是……江湖术士。但他确实处理过一些超自然事件,有些成功了,有些则恶化了。问题在于,他的方法缺乏系统性,更像是试错。”
“你认为他的法事会有效吗?”
高慧珊摇头:“我不知道。但如果榕树真的储存了那么多能量,简单的法事可能就像用一杯水去灭森林大火。更糟糕的是,如果仪式激怒了树灵,或者干扰了现有的平衡,后果可能不堪设想。”
林佑民拍桌:“所以我们必须阻止他们!文彬,你不能配合他们。你的报告必须如实反映这棵树的特殊性,强调它需要长期研究,不能轻易移植。”
陈文彬苦笑:“那样我的公司就完了。凤扬建设会告我违约,索赔金额会让我破产。”
“但如果你配合他们,可能引发更严重的后果。”高慧珊严肃地说,“这不是在危言耸听。根据我的研究,那棵榕树已经形成了一个稳定的生态系统,包括物理层面和可能的能量层面。突然打破这个系统,释放出的东西可能超出我们的理解。”
三人沉默良久。最后,陈文彬站起身:“我需要去一个地方。我需要……和树对话。”
“什么?”林佑民瞪大眼睛。
“不是字面意义上的对话。”陈文彬解释,“但我需要回到榕树下,安静地感受,理清思绪。也许树会给我启示,就像它对那个博客作者做的那样。”
高慧珊若有所思:“从科学角度,这很荒谬。但从探索的角度……也许值得一试。植物的确能对人类的存在产生反应,只是通常很微妙。但像榕树这样特殊的个体,反应可能会更明显。”
她从包里取出一个小型设备:“这是生物场检测仪,通常用于测量植物的微弱电信号。我可以设定它记录榕树在你接近时的反应。虽然不是严格实验,但也许能收集到有趣的数据。”
下午四点,三人再次来到凤山榕树所在的空地。警方已经撤除大部分封锁线,只留下警戒带和一名值班警员。林佑民出示文化局证件后,他们获准进入。
白天的榕树看起来平凡许多,但陈文彬能感觉到不同——空气中仍然弥漫着那股铁锈和腐败的气味,即使有阳光和微风,树周围的空气似乎更加沉闷。树上的鸟儿很少,这与一般老树作为鸟类栖息地的常态不符。
高慧珊架设好检测仪,将电极小心地贴在树干不同位置。“我会在远处监测,尽量减少人为干扰。陈先生,你只需像平常一样靠近,试着……沟通。”
陈文彬点头,深吸一口气,走向榕树。随着距离拉近,那种被注视的感觉再次出现——不是来自某个方向,而是从四面八方,仿佛整棵树都在观察他。
他在离树干约三米处停下,这是树冠边缘,阳光被枝叶过滤成斑驳光点。他闭上眼睛,试图清空思绪,只是感受周围环境。
起初只有寻常的感官输入:微风拂过皮肤的声音,远处交通的嗡鸣,泥土和植物的气味。但渐渐地,其他感知浮现出来——一种低沉的震动,从脚下传来,很有节奏,像是心跳;一种细微的嗡鸣,在耳膜深处回响;还有那种被无数眼睛注视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陈文彬睁开眼睛。树干上那片人形污渍,此刻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清晰。它不再是一个模糊的影子,而是一个细节丰富的人形——可以分辨出张开的嘴巴、突出的眼睛、抬起的手臂,就像一个被定格在尖叫瞬间的人。
“我们很痛苦……”
声音直接在他的脑海中响起,与梦境中相同的声音,无数声音的叠加。
“我们出不去……”
“树困住了我们……”
“它在生长……一直在生长……”
陈文彬没有开口,只是在心中回应:“你们是谁?”
影像如洪水般涌入他的脑海。不是连贯的画面,而是碎片——穿着清朝服装的男人被按在地上,棍棒落下;日本军刀在阳光下闪光,头颅滚落;穿白衬衫的年轻人被拖进黑暗,枪声响起;一个女人跪在树下祈祷,眼泪滴入泥土;一个小孩躲在树洞中,捂住嘴巴,外面是搜索的脚步声……
每一个片段都伴随着强烈的情感冲击——恐惧、愤怒、绝望、痛苦。陈文彬感到呼吸困难,心脏狂跳,冷汗涔涔。他试图切断连接,但那些影像持续涌入,越来越快,越来越密集。
“帮我们……”
“放我们出去……”
“终结这个循环……”
陈文彬跪倒在地,双手撑住泥土。检测仪发出尖锐的警报声,高慧珊和林佑民跑过来。
“文彬!你还好吗?”林佑民扶起他。
高慧珊盯着检测仪的屏幕,脸色苍白。“难以置信……树干的电信号活动刚才飙升到正常值的五千倍!而且出现了复杂的波形,几乎像是……脑电波。”
陈文彬喘着气,擦去额头的汗水。“它们在向我展示……死亡。所有死在树下的人,所有被树吸收的记忆。”
他看向榕树,现在他能“看到”更多——不只是树干上那个人形污渍。在树皮的纹理中,在气生根的排列中,在枝叶的分布中,都隐藏着人脸、人形、挣扎的姿态。整棵树就是一个痛苦的纪念碑,记录着两个世纪的暴力与死亡。
“高博士,你说得对,”他声音嘶哑,“这棵树不是灵异现象,它是一个生态系统,一个历史记录系统。但它被困在了自己的功能中——它在吸收痛苦,储存记忆,但不知道如何释放。就像一个装满水的容器,一直在接收,从未倒出。”
高慧珊记录着数据,眼神充满敬畏与忧虑。“如果这是真的,那么移植或破坏它,确实可能导致灾难性的能量释放。那些被储存的记忆和情感,可能会以某种形式爆发出来。”
“洪师父的法事呢?”林佑民问,“能化解吗?”
陈文彬摇头:“我不确定。但树传达给我的感觉是……它不想要安抚,它想要终结。它已经承受了太久,想要休息了。”
“终结是什么意思?”
陈文彬看向树干上的污渍,那个尖叫的人形。“也许意味着,让那些被困的灵魂真正得到安息,而不是继续镇压。也许意味着,这棵树完成了它的使命,可以……离开了。”
高慧珊皱眉:“但这听起来像是要摧毁榕树。”
“或者是转化。”陈文彬若有所思,“从痛苦的记录者,变成……别的什么。”
他们讨论之际,陈文彬的手机响了。是未知号码,但他这次接听了。
“陈先生。”是洪师父的声音,没有透过电子设备的失真,清晰得像是站在身边,“我能感觉到,你刚才与树建立了深度连接。这很危险。”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洪师父轻笑:“能量有涟漪,陈先生。你的连接在灵界很显眼,像黑暗中的灯塔。听着,我理解你的好奇心,但你正在玩火。那棵树不是温和的存在,它是一个积累了太多负能量的实体。与它连接过深,你可能会被它吸收,成为它的一部分。”
陈文彬感到一阵寒意。“你在威胁我?”
“警告。”洪师父纠正,“明天上午九点,我会开始准备法事。如果你决定合作,就来帮忙。如果你决定反对……那么请至少远离。接下来的能量波动会很强烈,对敏感体质的人可能有害。”
电话挂断了。陈文彬看向同伴,复述了对话内容。
“我们怎么办?”林佑民问。
高慧珊整理设备:“我们需要更多数据。我建议今晚进行一次夜间监测,记录榕树的生物节律和能量模式。如果有异常,我们至少能有科学记录。”
“我留下。”陈文彬说。
“我也留下。”林佑民拍拍他的肩膀,“兄弟要有难同当,虽然我快吓尿了,但总不能让你一个人面对。”
高慧珊犹豫了一下:“我家里有孩子,不能过夜。但我会设置自动记录设备,明天一早来分析数据。”
傍晚,高慧珊安装好设备后离开。陈文彬和林佑民从附近小吃店买了便当和饮料,回到车上等待夜晚降临。
“说真的,”林佑民边吃卤肉饭边说,“如果二十年前有人告诉我,我会为了守护一棵树在车里过夜,我一定觉得他疯了。但现在……这感觉像是参与历史。”
陈文彬望向窗外逐渐暗下的天空。“佑民,你相信轮回吗?”
“怎么突然问这个?”
“树里的那些灵魂,它们似乎被困住了,无法离开,无法转世。如果这是真的,那我们的存在意义是什么?如果死后只是被困在一棵树里两百年,那生命还有什么价值?”
林佑民放下便当,认真思考。“我不知道轮回是不是真的。但我觉得,也许生命的价值不在于死后去哪里,而在于活着时做了什么。就像那些被困的灵魂,他们可能死于不公,死于暴力,他们的存在本身就是见证。而我们的责任,就是让他们的见证不被遗忘。”
陈文彬点头:“这就是榕树在做的事——见证。但它太孤独了,承受了太多。”
夜幕完全降临,街灯亮起。榕树在人工光线中投下长长的阴影,那些气生根在微风中摆动,像是活物的触手。检测仪的指示灯在黑暗中闪烁,记录着看不见的能量流动。
晚上十点左右,奇怪的现象开始出现。
首先是声音——不是风吹树叶的声音,而是低语,许多人同时低语的声音,从榕树方向传来。声音很微弱,但持续不断,像是远处集市的嘈杂声。
然后是光线。在没有任何光源的情况下,榕树的某些部位开始发出微弱的绿色荧光,主要集中在树干上的纹理和人形污渍处。荧光忽明忽暗,像是呼吸的节奏。
“你看到了吗?”林佑民压低声音。
陈文彬点头,拿出手机录像。但当他回放时,画面中只有黑暗的树影,没有荧光。
“电子设备可能捕捉不到。”他推测,“就像有些幽灵现象只能肉眼看见。”
更诡异的事情发生在午夜。检测仪突然发出持续的蜂鸣,屏幕上的波形图剧烈跳动。同时,榕树周围的空气开始扭曲,像是高温下的热浪,但气温实际上在下降。
陈文彬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熟悉的影像再次涌入脑海——但这一次更加清晰、连贯。他看到一个完整的场景:
清朝末年,一个穿着官服的男人被绑在榕树下,周围是一群愤怒的百姓。男人在求饶,但石头和棍棒落下,直到他不再动弹。他的尸体被草草掩埋在树下。然后时光流逝,尸体逐渐被树根包裹、吸收,成为树的一部分。男人的意识没有消失,而是被困在了树木的感知中,感受到树根的生长,感受到其他死亡的加入,感受到无尽的痛苦……
“文彬!”林佑民摇晃他,“你又进入那种状态了!”
陈文彬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走出车外,正向榕树靠近,而林佑民在后面拉住他。
“它在召唤我,”陈文彬声音恍惚,“它想给我看更多……所有的故事,所有的死亡。”
“别去!”林佑民用力将他拉回车上,“高博士说过,过度连接可能有害。你可能回不来!”
就在这时,榕树发出一声低沉的呻吟——不是声音,而是一种直接作用于内脏的震动。树干上的人形污渍开始“移动”,不是位置移动,而是细节变化:嘴巴张得更大,眼睛更突出,手臂的姿势改变,像是在挣扎着要从树干中挣脱。
地面开始轻微震动。检测仪记录到地震波,但中央气象局的地震监测网站显示此时凤山地区没有地震活动。
“这是局部现象,”陈文彬分析,“只发生在树周围。”
震动持续了约五分钟,然后逐渐平息。但榕树的荧光变得更亮,现在可以清楚看到树干上有至少七八个人形光影,都以痛苦的姿势定格。
林佑民已经脸色发白:“兄弟,我收回刚才的话。我可能真的会尿裤子。”
陈文彬反而平静下来。恐惧达到了某个临界点后,转化成了某种决绝。他理解了一件事:这棵榕树不是一个需要被安抚的邪灵,而是一个需要被理解的痛苦存在。它既不是善也不是恶,它是一个结果,是人类暴行在自然界留下的伤疤。
“佑民,我决定了。”他说,“我不会配合凤扬建设。我的报告会如实记录一切——科学数据、民间传说、我的个人体验。我要让所有人知道这棵树的真相。”
“那你的公司呢?”
陈文彬苦笑:“公司可以再开,但良心丢了就找不回来了。而且……我觉得树在帮我。”
“什么意思?”
陈文彬拿出手机,打开银行App。他的公司账户里,不知何时多了一笔转账,金额正好是凤扬建设承诺的顾问费。汇款方显示“匿名捐赠”,附言只有四个字:“正义的报酬”。
林佑民瞪大眼睛:“这是……树的安排?”
“或者是某个知道内情的人在帮我。”陈文彬说,“但无论如何,我现在没有经济压力了,可以做出正确选择。”
后半夜相对平静。榕树的荧光逐渐减弱,低语声消失,但那种被注视的感觉始终存在。陈文彬和林佑民轮流小睡,保持警惕。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陈文彬做了一个短暂的梦。梦里,他站在榕树下,但树不再阴森恐怖,而是散发着温和的金光。树干上的人形不再痛苦,表情平静,像是在沉睡。一个声音对他说:
“感谢你的勇气。但战斗才刚开始。那些想要摧毁我们的人,不会轻易放弃。小心穿唐装的人,他侍奉的不是神灵,而是贪婪。”
陈文彬醒来时,天边已泛起鱼肚白。新的一天开始了,而他知道,今天将是决定榕树命运的关键一天。
上午八点,高慧珊带着早餐赶来,急切地查看数据记录。
“不可思议……”她盯着屏幕,“昨晚的能量峰值是正常值的十万倍!而且出现了极其复杂的波形模式。我分析了频率分布,发现其中有接近人类语音频段的成分。”
她调出一段音频文件,点击播放。经过降噪和增强后,可以听到微弱但清晰的声音片段:
“……痛……”
“……出去……”
“……回家……”
“……原谅……”
林佑民打了个寒颤:“这比恐怖片还可怕。树真的在说话。”
“不是树在说话,”陈文彬纠正,“是困在树里的灵魂在说话。它们在请求帮助。”
高慧珊整理好设备:“这些数据足以支持榕树的特殊性。我会写一份初步报告,今天下午提交给文化局和市政府。但我们需要更多支持,特别是媒体和公众的关注。”
就在这时,三辆黑色厢型车驶入空地,停在警戒线外。张伟杰、洪师父和七八个穿着统一服装的人下车,开始从车上卸下各种物品:香炉、法旗、铜铃、符咒,还有几个用红布包裹的盒子。
“他们提前开始了。”陈文彬说。
洪师父看到他们,径直走来。今天的他穿着正式的法袍,手持桃木剑,神情肃穆。
“陈先生,你做出了决定?”他问。
“我不会配合你们。”陈文彬直视他的眼睛,“榕树需要的是理解和解脱,不是镇压和移植。”
洪师父笑了,但那笑容冰冷。“年轻人,你以为自己在行善,实际上你在制造灾难。这棵树已经积累了太多怨气,就像一颗炸弹。我的法事是专业的拆除程序,而你的做法,是给炸弹点火。”
“或者,”陈文彬反驳,“你是想利用这棵树的能量,达成某种目的?树警告我要小心你,说你侍奉的不是神灵,而是贪婪。”
洪师父的表情瞬间阴沉:“你与树连接太深,已经被它影响。那些亡灵会撒谎,它们想获得自由,不惜任何代价。如果它们被释放,怨气会扩散到整个凤山,带来疾病、意外、疯狂。你愿意承担这个责任吗?”
“我愿意寻求一个平衡的方案,既尊重榕树,也尊重困在其中的灵魂。”
洪师父摇头:“太迟了。法事必须今天进行,月圆之夜是能量最强的时候,也是唯一能彻底净化的时机。如果错过,树的活性会进一步增强,到时候就真的无法控制了。”
他转身走向榕树,开始指挥助手布置法坛。张伟杰走过来,最后尝试说服陈文彬:
“陈顾问,这是最后的机会。加入我们,或者至少不要干扰。否则,不仅合同违约,我还会确保你在这一行再也找不到工作。”
陈文彬平静地说:“张经理,你听过一句话吗?‘当你凝视深渊时,深渊也在凝视你。’你确定要唤醒这棵树真正的力量吗?”
张伟杰的表情闪过一丝犹豫,但很快被决心取代。“洪师父是专家,我相信他的能力。至于你……好自为之。”
他离开后,林佑民问:“我们现在怎么办?”
高慧珊已经在打电话:“我在联系媒体和学者,我们需要曝光这件事,引起公众关注。如果足够多的人反对,凤扬建设可能不得不暂停。”
陈文彬看着洪师父布置法坛,那些符咒、法器、香炉被精心摆放,形成一个复杂的阵型。他能感觉到,随着法坛的完成,周围的能量场在发生变化——不是榕树的能量,而是另一种力量,冰冷而强制,试图压制榕树的活性。
“我们需要记录这一切。”他拿出手机和相机,“无论发生什么,都需要证据。”
上午十点,法坛布置完成。洪师父点燃香炉,开始诵经。他的声音在扩音器中放大,回荡在空旷的场地上。助手们摇动铜铃,挥舞法旗,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檀香味。
榕树开始反应。枝叶无风自动,发出比平时更响的沙沙声。树干上的荧光再次出现,比昨晚更亮。低语声增强,这次可以不用仪器就隐约听到。
附近居民被声音吸引,渐渐聚集在警戒线外。有人拿出手机拍摄,有人窃窃私语,还有几位老人面露忧色,低声祈祷。
洪师父的诵经声越来越急,他举起桃木剑,在空中画出复杂的符咒。突然,他剑指榕树,大声喝道:
“天地无极,乾坤借法!怨灵退散,树灵归位!”
一道无形的冲击波扩散开来,陈文彬感到胸口一闷,几乎喘不过气。榕树的枝叶剧烈摇晃,几根枯枝断裂坠落。树干上的人形光影开始扭曲、挣扎,发出无声的尖叫。
“他在伤害它们!”陈文彬冲上前,但被助手拦住。
洪师父继续施法,从红布盒中取出几枚长钉——不是普通的铁钉,而是刻满符咒的青铜钉。
“今日午时,钉入镇魂钉,封其灵脉,七七四十九日后,树灵自散!”
他走向榕树,举起第一枚长钉,对准树干上人形污渍的心脏位置。
就在此时,异变陡生。
地面剧烈震动,不是之前的轻微颤动,而是真正的地震强度。陈文彬站立不稳,摔倒在地。法坛上的香炉倾倒,檀香灰洒了一地。洪师父的长钉脱手飞出。
榕树发出震耳欲聋的呻吟——这次是真切的声音,像是千百人同时在痛苦呐喊。树干上所有人形光影同时亮起刺眼的光芒,那些光影开始从树干上“脱离”,变成半透明的幽灵形象,悬浮在空中。
聚集的民众惊恐尖叫,四散奔逃。连洪师父的助手们也面露恐惧,向后退去。
幽灵们没有攻击任何人,只是悬浮着,用空洞的眼睛看着周围。陈文彬数了数,至少有二十个,穿着不同时代的服装,从清朝到现代。
然后,它们齐声开口,声音重叠,震人心魄:
“我们只是见证者。”
“我们不想伤害。”
“我们想要安息。”
“请给我们尊严。”
洪师父脸色苍白,但仍强作镇定,举起桃木剑:“怨灵显形,正是镇压之时!助手,准备黑狗血!”
但助手们已经逃散大半。张伟杰躲在一辆车后,颤抖着打电话。
陈文彬站起来,走向幽灵群。林佑民想拉住他,但被他推开。
“我能帮你们,”他对幽灵说,“但需要知道怎么做。”
其中一个穿着日据时期学生装的幽灵飘近,它的面容相对清晰,是个年轻男性。“树太累了,”它说,声音直接传入陈文彬脑海,“它想休息,但我们出不去。我们需要……一个仪式,不是镇压,是释放。一个让记忆被保存,但痛苦被化解的仪式。”
“什么样的仪式?”
另一个穿着清朝服装的幽灵接口:“月圆之夜,子时三刻,以善意之心,诵解脱之文,燃光明之烛,奠清净之水。树会知道,我们会知道。”
洪师父听到这些,怒吼:“不可!释放它们,怨气会扩散!”
学生幽灵转向他:“先生,你害怕的不是怨气扩散,是你无法控制这股力量。你想吸收榕树的能量,增强自己的法力,不是吗?”
洪师父的表情证实了这一点。他确实另有目的。
陈文彬明白了。这不是科学与灵异的对抗,也不是开发与保护的对抗,而是两种对待历史态度的对抗——一种是控制、利用、压制,另一种是理解、尊重、释放。
他转身面对聚集的媒体和民众,大声说:“大家都看到了!这棵树不是邪灵,它是历史的见证者!困在里面的不是恶鬼,是凤山两百年来的受难者!它们不需要镇压,需要的是承认和安息!”
摄像机对准他,记者们疯狂拍照。这一刻,陈文彬知道,无论结果如何,真相已经无法被掩盖。
洪师父见势不妙,试图悄悄离开,但被警方拦住——林佑民早已报警,称有人试图破坏文化资产。
张伟杰也被警方询问,凤扬建设的开发案正式被市政府暂停,等待全面调查。
当天下午,高雄市政府宣布成立特别委员会,由学者、民俗专家、社区代表和政府官员组成,共同决定榕树的命运。陈文彬、高慧珊和林佑民都被邀请加入。
傍晚,陈文彬独自回到榕树下。白天的混乱已经平息,现场再次被封锁,但这次的警戒是为了保护,而非调查。
夕阳给榕树镀上金边,它看起来平静了许多。树干上的光影已经消失,但人形污渍仍然清晰。
陈文彬将手放在树干上,轻声说:“我会帮你们找到安息的方法。我承诺。”
树干传来一阵温暖,像是回应。这一刻,陈文彬知道,他的生活已经永远改变了。他不再只是一个文化顾问,他成了一个桥梁——连接过去与现在,生者与死者,自然与人类。
月圆之夜还有三天。届时,他们将尝试进行释放仪式。成功与否未知,风险巨大,但陈文彬知道,这是正确的道路。
他离开时,回头看了一眼榕树。在渐暗的天色中,它像一个沉默的巨人,守护着秘密,等待着解脱。
而陈文彬不知道的是,在城市的另一个角落,洪师父并未放弃。他在一间昏暗的房间里,对着一个古老的图腾低语:
“树灵的力量,我一定要得到。月圆之夜,我们再见分晓。”
窗外,一轮近乎圆满的月亮正在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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