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湟水玄缘
天启六年的黄河，裹挟着上游的冰凌，在宁夏镇的城边咆哮。范启站在码头的石阶上，望着远处渐渐模糊的帆影，手里的拐杖在冻土上敲出沉闷的声响。那艘船上，载着范承和范桂荣一家，还有范家祠堂的牌位，以及那块传承了九代的槐木牌。
三日前，兄弟俩在祠堂彻夜长谈。后金的铁骑已踏破辽东，陕西的流民军连破数城，宁夏镇虽暂得安宁，却像惊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不知何时会倾覆。
“哥，这天下怕是守不住了。”范承的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疲惫，“范家不能都耗在这里。”
范启摸着冰冷的槐木牌，牌面的纹路在香火中若隐若现，像是在催促着什么。“世忠必须留下。”他咬着牙说，“军中需要有人撑着，这是范家的本分。若连军镇都守不住，逃到哪里都是死路。”
范承点头：“桂荣带着家眷去西宁卫。他那条商路刚通，西宁偏远，或许能避过这场大乱。”他顿了顿，看向祠堂正中的牌位，“祠堂的牌位和槐木牌，让桂荣带走。根不能断。”
范启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眼里已没了犹豫：“就这么定了。世忠在军中搏生计，桂荣在西宁赌前程。范家的种子，总要在别处发个芽。”
此刻，望着帆影消失在黄河拐弯处，范启对着湟水的方向深深一揖。他知道，这一别，或许就是永诀。
范桂荣的船队走得很慢。出宁夏，过兰州，入青海，一路颠沛流离。黄河的浊浪换成了湟水的清冽，岸边的戈壁变成了草原，可世道的混乱却如影随形——沿途常能见到逃难的百姓，偶尔还有溃散的兵丁，说后金已逼近山海关，流民军快打到西安了。
“爹，前面就是大同河与湟水河的交汇处了。”儿子范继祖指着前方的河口，那里水势湍急，礁石嶙峋，“老人们说，过了这河口，就到西宁卫的地界了。”
范桂荣站在船头，望着浑浊的大同河与清澈的湟水河相拥东流，心里五味杂陈。他打开油布包，小心翼翼地取出槐木牌和祠堂牌位，牌位上的“范”字在阳光下泛着光，槐木牌却比往常更凉，像是有什么东西要破木而出。
“听说这河口附近，昆仑山下有一座西天王母的道场。”船上从当地请的一位作为向导的老船工捋着胡须说，“早年可灵验了，后来战乱，道场荒了，只剩几座破庙。”
范桂荣心里一动，让船在河口附近的码头停靠。他想带着牌位和槐木牌去庙里拜拜，求个平安。
破庙藏在山坳里，断壁残垣间长满了野草，只有一尊风化严重的石像，依稀能看出是位女神像。范桂荣摆上牌位，点燃带来的香烛，刚把槐木牌放在石像前，怪事发生了——
槐木牌突然腾起淡淡的金光，牌面的纹路如活过来一般，竟在地上投射出一只展翅的玄鸟影子！金光中，隐约传来女子的歌声，缥缈空灵，听不懂歌词，却让人心里一片澄澈。
范桂荣和随从都惊呆了，老船工更是“扑通”跪倒在地，嘴里念叨着：“西天王母显灵了！不不不！是玄鸟！这是九天玄女显灵了啊！”
金光渐渐散去，槐木牌恢复了原样，却比之前温润了许多。范桂荣捡起木牌，突然发现牌面的纹路里，除了“范”字，竟多了几片羽毛的形状，像是玄鸟的羽翼。
“这……这是怎么回事？”范继祖结结巴巴地问。
老船工颤巍巍地说：“年轻人，你这木牌来历不凡啊！听老辈人说，西天王母座下的九天玄女真身是玄鸟，混沌时期曾在一株万年槐树上小憩，那槐树沾了仙气，后来天神大战，水神共工撞断不周山，槐树被震成碎片，散落人间……”
他指着石像：“传说九天玄女战后负了重伤，三魂七魄散落人间重新修炼，其中三魂下凡在湟水、大同河一带化身为三姐妹，教百姓耕种、织布、练兵，最后在这里羽化成仙，重归天界。这一带还有后人为纪念她们建的道场，只是年代久远，再加上兵荒马乱，这个道场具体所在早已无人知晓。”
范桂荣握着槐木牌，手心滚烫。他突然明白，为何这木牌总能预警、指引——它不是普通的槐木，是沾了玄鸟仙气的神物！范家祖辈的心血浸润百年，让它渐渐显化灵智，牌面上的“范”字，或许根本不是刻上去的，而是灵气与血脉交融的印记！
“那玄女所化三姐妹的道场……”范桂荣追问，“真的找不到了吗？”
老船工摇头：“战乱毁了太多东西，有人说在湟水源头的雪山里，有人说在大同河的峡谷中，没人说得准。但老辈人说，持有九天玄女真身——玄鸟信物的人，或许能感应到。”
范桂荣望着湟水奔流的方向，又看了看手中的槐木牌，突然在石像前跪下，郑重叩首：“先祖在上，西王母和玄女神只在上，范桂荣在此立誓，有生之年，必寻到玄女转化三姐妹的道场，查清槐木牌的渊源。若能修复此牌，必让它继续护佑范氏子孙，不负仙缘，不负血脉！”
起身时，他将槐木牌贴身藏好，祠堂牌位依旧小心供奉。船队重新起航，顺湟水向西宁卫驶去，船头的“范记”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挺拔。
范桂荣站在船头，望着两岸的草原和雪山，心里再无慌乱。他知道，范家的路，从来不是躲出来的，是闯出来的，是信出来的。洪洞的先祖带着木牌逃难，塞北的祖辈靠着木牌扎根，如今，这木牌显露出仙缘，或许就是在告诉范家——大乱之中，更要守住本心，寻得真谛。
湟水的清风吹拂着他的须发，像是九天玄女的低语。范桂荣握紧拳头，他不仅要在西宁卫为范家开出一条活路，更要找到那失落的道场，让范家与这玄鸟木牌的缘分，得以延续。
远处的西宁卫城已隐约可见，而更远方的雪山深处，仿佛有微光在召唤。属于范家的故事，在历经两百年的风雨后，突然染上了一层神秘的光晕，向着更辽阔、更未知的天地，缓缓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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