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的烛火跳了两下,映得墙上的《大明疆域图》忽明忽暗。
朱由检走到棋盘前,指尖摩挲着冰凉的乌木棋子。
棋盘是成祖皇帝传下来的,边角已经磨出了包浆,刻着细密的云纹。
王承恩端来一盏新沏的龙井,放在棋盘旁的小几上,轻声道:“皇爷,茶泡好了。”
朱由检没看茶,目光仍落在疆域图上,指尖点了点辽东的位置。
“王承恩,你还记得卢象升是怎么死的吗?”
王承恩的手顿了顿,低声道:“回皇爷,卢督师是被高起潜断了粮饷,战死在巨鹿的。”
“高起潜。”
朱由检念着这个名字,语气里满是嘲讽,“朕派他监军,他倒好,拥兵数万坐视不救,眼睁睁看着卢象升战死。”
王承恩不敢接话。
高起潜是前司礼监掌印太监,虽已被贬,但这事牵扯太多,不是他一个太监能议论的。
朱由检却没停:“可并非所有太监都像高起潜。”
他的指尖移到保定的位置,“方正化在保定督军时,亲赴城头守城,把粮草分给士兵,自己啃干饼,那才是朕要的监军。”
王承恩连忙附和:“方公公确实忠勇,保定百姓都念他的好。”
“还有一个人。”
朱由检拿起一枚白棋,放在棋盘中央,“锦衣卫的李若链,你听说过吗?”
王承恩想了想,点头道:“奴婢知道,他是锦衣卫指挥佥事,为人刚正,去年还因为弹劾勋戚贪腐,被降了职。”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朱由检的眼神柔和了些,“朕知道,他日城破,这李若链会守着崇文门,力战而死,阖家殉国。”
王承恩愣住了,他从未听过这样的话,却不敢质疑。
朱由检放下棋子,转身坐在龙椅上,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东林党那群文官,嘴上喊着 “君为轻,民为重”,实则个个中饱私囊,李自成快打来了,还在为了党争互相倾轧。
靠他们,大明迟早亡在手里。
真正能靠得住的,是方正化这样忠诚的太监,是李若链这样耿直的锦衣卫。
重开东厂,掌控锦衣卫,绕开文官集团,牢牢抓住京师的控制权。
这才是眼下唯一的活路。
“传旨,让方正化和李若链进来。”
朱由检放下茶杯,声音恢复了帝王的威严。
“是。”
王承恩躬身应下,转身快步走出御书房。
片刻后,两个人影走进御书房,一前一后跪在地上。
前面的是方正化,穿着一身深色太监服,面白无须,眼神阴鸷却带着恭顺,膝盖落地时轻得没有声音。
后面的是李若链,飞鱼服的领口有些褶皱,腰间的绣春刀擦得锃亮,跪下时动作干脆,膝盖砸在金砖上,发出 “咚” 的一声响。
“奴婢方正化,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臣李若链,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两人的声音一柔一刚,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朱由检指了指棋盘旁的椅子:“都起来吧,坐。”
方正化谢恩后,小心翼翼地坐下,只坐了椅子的三分之一,后背挺得笔直。
李若链则显得有些局促,坐下后双手放在膝盖上,眼睛盯着地面,不敢看朱由检。
朱由检拿起一枚黑棋,放在棋盘的星位上。
“朕今日召你们来,不为别的,就是想找人下盘棋。”
他看着方正化,“方公公,你先落子。”
方正化连忙站起身,躬身道:“奴婢愚钝,不懂棋艺,只知皇爷的旨意便是奴婢的章法,皇爷让奴婢落哪儿,奴婢就落哪儿。”
这话答得圆滑至极,既表达了顺从,又没暴露自己的短板。
朱由检笑了笑,没再勉强,转而看向李若链:“李指挥,你呢?”
李若链猛地站起来,脸涨得通红:“回陛下,臣…… 臣也不懂棋。”
他的声音有些发颤,显然是紧张。
朱由检挑了挑眉:“哦?你连棋都不懂?”
李若链的头低得更低:“臣出身农家,幼时只知读书练武,从未学过下棋之术。”
方正化在一旁急得冒汗,悄悄用胳膊肘碰了碰李若链。
这可是皇帝问话,就算不懂,也该说些 “愿听陛下教诲” 的场面话,哪能这么直白地拒绝?
可李若链像是没感觉到,依旧直挺挺地站着,等着朱由检的发落。
朱由检却没生气,反而点了点头:“不懂就不懂,朕不怪你。”
他拿起一枚白棋,落在黑棋旁边,“朕问你们,这棋盘像什么?”
方正化抢先回答:“回陛下,这棋盘像我大明的江山,每一枚棋子,都是陛下的子民。”
朱由检没说话,看向李若链。
李若链犹豫了一下,低声道:“回陛下,臣觉得,棋盘像战场,棋子就是士兵,一步走错,满盘皆输。”
朱由检的眼神亮了亮。
方正化的回答四平八稳,却少了点锋芒;李若链的回答虽然质朴,却说到了要害。
“说得好。”
朱由检拿起一枚棋子,重重地落在棋盘上,“可朕的战场,快没人了。”
他的声音沉了下来,“李指挥,朕问你,大明的卫所制度,为何会落到如今这步田地?”
李若链的身体一僵,没想到皇帝会突然问这个。
卫所制度是太祖皇帝定下的根基,如今早已名存实亡,这事牵扯到的官员勋戚,能从紫禁城排到通州。
他偷瞄了一眼方正化,见对方正低着头,假装喝茶,显然是不想掺和。
“臣…… 臣不知。”
李若链的声音有些发虚,他只是个锦衣卫指挥佥事,哪敢议论国家根本制度?
“不知?”
朱由检的声音提高了些,“你天天在京城巡查,难道没看到城外那些饿死的流民?没听到百姓的怨言?”
李若链的头低得更狠,双手攥紧了腰带,指节都泛了白。
御书房里静得可怕,只有烛火燃烧的 “噼啪” 声。
突然,李若链猛地抬起头,眼里满是血丝,声音带着压抑的愤懑:“陛下!臣知道!卫所制度没坏,是人心坏了!”
方正化吓得手一抖,茶杯里的茶洒了出来,连忙道:“李指挥!休得胡言!”
“咱家没胡言!”
李若链像是豁出去了,声音越来越大,“陛下,卫所制度本是‘寓兵于农’,可如今呢?勋戚权贵兼并土地,把卫所的军田占了大半!”
“官绅商贾富得流油,却借着‘优免’的名头,一分税都不交!”
“所有的赋税,都压在了那些连饭都吃不上的平民身上!”
他往前跪了一步,膝盖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陛下,臣上个月去京郊巡查,看到一户农家,五口人,只种着半亩薄田,却要交三两银子的税!”
“三两银子啊!他们一年到头,连米都吃不上几顿,哪来的银子?最后只能卖儿卖女,自己上吊自杀!”
方正化的脸都白了,伸手去拉李若链:“你疯了!这些话也是你能说的?”
李若链甩开他的手,红着眼眶道:“方公公,事到如今,还怕得罪人吗?大明要是亡了,咱们谁都活不了!”
御书房里彻底安静了。
烛火映着李若链激动的脸,也映着方正化惨白的脸。
朱由检坐在龙椅上,手指轻轻敲击着扶手,脸上看不出喜怒。
他早就知道这些积弊,可从一个基层官员嘴里说出来,还是带着刺骨的真实。
那些东林党大臣,天天在朝堂上喊着 “仁政”,背地里却和勋戚勾结,吸着百姓的血。
李若链说的没错,人心坏了,制度再好也没用。
方正化见朱由检不说话,吓得连忙跪下:“陛下,李指挥一时糊涂,口出狂言,求陛下饶他一命!”
李若链也跟着跪下,却依旧挺直腰板:“臣所言句句属实,愿以性命担保!若有半句虚言,臣甘受凌迟之罪!”
朱由检终于动了。
他从龙椅上站起来,一步步走到李若链面前,弯腰看着他。
李若链的脸上还带着泪痕,眼神却异常坚定,没有丝毫畏惧。
朱由检的目光扫过他的脸,又看向旁边瑟瑟发抖的方正化。
良久,他终于开口,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御书房。
“好。”
一个字,像一块石头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千层浪。
李若链愣住了,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
方正化也愣住了,抬起头,疑惑地看着朱由检,以为自己听错了。
朱由检没再说话,转身走回棋盘前,拿起一枚白棋,轻轻落在黑棋的断点上。
烛火照在他的侧脸上,一半明,一半暗。
李若链的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他心里早已成型的计划。
既然文官集团靠不住,那就用厂卫的刀,割掉这颗毒瘤。
他看向跪在地上的两人,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你们起来吧。”
“朕还有一件事,要交给你们去办。”
李若链和方正化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震惊和疑惑。
他们站起身,低着头,等待着朱由检的旨意。
朱由检却没立刻说话,只是拿起茶杯,喝了一口已经凉了的茶。
茶味有些涩,却像极了这大明的江山。
他放下茶杯,指尖再次落在棋盘上,轻轻推动着一枚棋子。
棋子在棋盘上滑动,发出 “沙沙” 的轻响。
这声音,在寂静的御书房里,格外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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