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冬的日头挣扎着爬上铅灰色的天穹,吝啬地洒下几缕惨白的光线,穿透凉王府前院稀疏的枯枝,在冰冷坚硬的冻土地面上投下支离破碎、摇曳不定的光斑。
昨夜那半筐炭火燃尽后的余温,早已被破窗灌入的、裹挟着塞外粗粝沙尘的凛冽寒风驱散殆尽,只余下铜盆底部一层灰白的死灰,偶尔被风掀起一角,露出几点未燃尽的暗红炭星,旋即又被冰冷的空气吞噬。
房间内,寒意如同附骨之蛆,重新弥漫开来,渗入每一寸夯土墙缝,钻进每一道腐朽的梁木肌理。
李公公蜷缩在靠近冰冷火盆的床铺边缘,身上紧紧裹着那件旧毡毯和棉袍,枯槁的身体在昏睡中依旧不时发出沉闷而艰难的咳喘,每一次都牵动着胸腔深处拉风箱般的嗡鸣,蜡黄的脸颊因缺氧而泛起病态的潮红,深陷的眼窝下是浓重得化不开的阴影。
他的生命之火,如同这盆中的余烬,微弱地摇曳着,仿佛随时会被这无情的寒冷彻底掐灭。
萧景琰依旧坐在那张瘸腿的圆凳上,背对着床铺,面朝糊着新桑皮纸却依旧破洞处处、透进寒风的窗户。
他怀里紧紧抱着那个脏污破旧的布老虎,下巴抵在老虎头顶磨损的耳朵上,姿势凝固如雕塑。
晨光透过窗纸的破洞,在他单薄的肩头和蓬乱的黑发上勾勒出几道清冷的光边。
那双低垂的眼眸深处,冰封的理性数据流如同浩荡星河,无声奔涌,持续解析、推演着昨夜捕捉到的灾气信息与肥遗精怪的能量模型。
【肥遗(旱魃)状态持续推演模型刷新】:
能量波动强度: 0.73 → 0.75 标准单位(微弱递增,复苏速率稳定)。
信息素弥散浓度(城西方向): 0.001ppm → 0.0012ppm(随西北风增强)。
地脉热汲取速率: 估算值 ↑ 0.3%。核心影响半径扩张:15公里 → 15.5公里。
预计地表显性旱情爆发临界点: 倒计时 17-23日(基于当前累积速率及大气环流模型)。
威胁等级评估: 【中(潜在)】 → 趋近【中高】。
冰冷的结论如同钢印,烙在意识核心:时间紧迫!
凉州大地如同架在无形的火炉之上,水分正被悄然蒸干,生机在无声流逝。
蛰伏于戈壁深处的祸根,贪婪地吮吸着地脉的热量,如同沉睡的毒龙,鳞爪下的烈焰正积蓄着焚城煮海的力量。
就在这死寂的寒冷与无声的危机弥漫之际——
“哐——哐哐——!”
一阵突兀而沉闷的铜锣声,猛地从前院大门方向炸响!
声音穿透凛冽的寒风,带着一种官家特有的、不容置疑的威严和喧闹,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块,瞬间打破了王府内外凝滞的死寂!
紧接着,是门轴艰涩转动的“嘎吱”巨响,混杂着皮靴踏在冻土上沉重而整齐的脚步声,以及几声刻意拔高的呼喝:
“郡守大人到——!”
“凉王殿下接驾——!”
声音洪亮,穿透力极强,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通报意味,仿佛不是来拜访一位亲王,而是上官莅临巡查。
房间内,昏睡的李公公被这巨大的声响惊扰,猛地一阵剧烈咳嗽,枯瘦的身体在破毡毯下痛苦地蜷缩起来,浑浊的老眼艰难地睁开一丝缝隙,茫然中透着惊恐。
萧景琰抱着布老虎的手指,极其轻微地收紧了一瞬,指关节在脏污的布料下微微泛白。
几乎在锣声落下的同时,管事王德发那矮胖的身影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连滚带爬地从中庭方向冲了出来,脸上的睡意和油滑的慵懒瞬间被极致的惶恐和谄媚取代,细小的眼睛瞪得溜圆,声音都变了调:
“快!快!都死了吗?!郡守大人驾到!开中门!开中门啊!”
他一边尖声嘶吼着指挥几个同样被惊醒、手忙脚乱的杂役,一边手忙脚乱地整理着自己皱巴巴的棉袍和歪斜的帽子,肥胖的身体爆发出与体型不符的速度,几乎是扑到了前院通往中庭的月洞门旁,躬着腰,脸上堆起能夹死苍蝇的谄笑,朝着大门方向点头哈腰。
沉重的脚步声和甲胄轻微的摩擦声由远及近。
八名身着制式皮甲、腰挎雁翎刀、神情冷硬的郡兵,分列两行,踏着整齐的步伐,率先开进荒凉破败的王府前院。
他们目光锐利如鹰隼,扫过坍塌的院墙、枯死的草木、积满尘土的破败建筑,眼底深处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轻蔑与优越感。
冰冷的铁靴踏在冻土上,发出沉闷而富有压迫感的“咚咚”声,每一步都像踩在王府摇摇欲坠的尊严之上。
在这队郡兵森严的拱卫下,凉州郡守赵元,终于现出了身形。
他约莫四十许岁,身材中等,保养得宜,面皮白净,下颌留着三缕修剪得一丝不苟的短须。
头戴乌纱,身着四品云雁补子的绯色官袍,外罩一件玄色貂裘大氅,领口处一圈油光水滑的貂毛衬得他面庞更显矜贵。
腰间束着玉带,悬着一枚羊脂白玉的平安扣,随着步伐轻轻晃动。
他步履从容,嘴角噙着一抹看似温和、实则疏离矜持的笑意,细长的眼睛微微眯着,目光如同探照灯般,缓缓扫视着王府的破败景象,眼底深处那份冰寒的算计与轻蔑,如同深潭底部的寒冰,虽被表面的笑意覆盖,却依旧隐隐透出刺骨的冷意。
“下官凉州郡守赵元,参见凉王殿下!殿下千岁!”
赵元走到距离“正房”尚有七八步远的地方站定,对着紧闭的房门,朗声说道。
声音洪亮清晰,带着官场特有的圆润腔调。
他微微躬身,双手抱拳前拱,姿态看似恭敬无比,但那弯下的腰身弧度恰到好处,既不失礼数,又绝不会让人觉得卑微。
膝盖更是离地足有三寸,纯粹是个象征性的动作。
他身后的郡兵和王德发等人,则齐刷刷地跪了下去。
“吱嘎——”
破旧的房门被从里面拉开了一道缝隙。萧景琰抱着他的布老虎,小小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单薄的旧锦袍裹着他尚未长开的身躯,显得空荡荡的。
寒风瞬间灌入,吹得他额前几缕碎发狂乱飞舞。
他像是被外面这么多人吓到了,身体微微瑟缩了一下,抱着布老虎的手臂更紧了,一双空洞的大眼睛茫然地看向院中衣冠楚楚、气场逼人的赵元,以及他身后跪倒一片的人群,脸上没有丝毫亲王应有的威仪,只有孩童般的无措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怯懦”。
赵元直起身,脸上的笑容更深了几分,带着一种长辈看待不懂事孩童的“宽厚”与“包容”。
他向前踱了两步,声音放得更加柔和,却依旧字字清晰,确保屋内屋外都能听见:
“殿下莫惊,是下官赵元。殿下昨日初抵凉州,一路舟车劳顿,下官本应前来拜见,奈何府衙公务缠身,俗务繁多,竟至今日才得抽身,实在惶恐,万望殿下恕罪!”
他语速不快,言辞恳切,姿态放得极低,仿佛真的心怀愧疚。
但那双细长的眼睛,却如同最精密的探针,不动声色地、极其仔细地扫描着萧景琰脸上每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身体的每一个小动作,呼吸的频率,甚至抱着布老虎的手指蜷缩的力度。
他身后的两名亲随,立刻捧着两个蒙着红绸的朱漆托盘上前一步。
赵元伸手,亲自掀开红绸一角,露出里面的物事:
一个托盘里,是码放得整整齐齐、色泽乌黑发亮、块头匀称的上品银霜炭,约莫有二十斤。
另一个托盘里,则是几匹颜色鲜亮、质地厚实的锦缎,还有两个精致的食盒,盒盖缝隙里隐隐透出诱人的甜腻香气。
“殿下初临苦寒之地,这王府…唉,年久失修,恐难御寒。”
赵元指着那筐银霜炭,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心疼”与“自责”,“此乃北地特产的银霜炭,无烟耐烧,最是暖身。下官特备些许,供殿下驱寒,聊表寸心。”
他又指向锦缎和食盒,“这几匹苏锦,还算厚实,可为殿下添置几件新衣。这食盒里是城中‘酥芳斋’新出炉的细点,有蜜饯果子、云片糕、栗子酥…想着殿下年幼,或可解闷。”
礼物不可谓不“贴心”,炭火、衣料、零嘴,都是针对一个“痴傻年幼皇子”可能的需求。
姿态更是放得极低,句句透着“关怀”与“孝敬”。
然而,在这份“厚礼”和“关怀”背后,是无声的施压与试探——堂堂郡守,对一位被皇帝厌弃、流放至此的“傻王”,何须如此谦卑周全?
这过分的恭敬本身,就是最大的轻蔑和陷阱!
他在试探,试探这位王爷是否真如传闻般痴傻懵懂,试探他对这明显的、带着施舍意味的“关怀”会作何反应,试探王府上下是否还残留着对“天家威严”的最后一丝敏感。
萧景琰的目光“懵懂”地扫过那筐乌黑发亮的银霜炭,又落在色彩鲜艳的锦缎和散发着甜香的食盒上。
他的喉结似乎极其轻微地滚动了一下(生理本能对甜食的反应),空洞的眼神里似乎亮起了一丝孩童看到新奇玩具般的光彩,但很快又被茫然覆盖。
他抱着布老虎,非但没有上前,反而像是被赵元靠近的动作“惊扰”,小小的身体又往后缩了缩,躲在了门框的阴影里,只露出小半张脸和一只茫然的大眼睛。
“殿…殿下?”王德发跪在赵元侧后方,见状连忙抬起头,脸上堆满谄笑,声音拔高试图提醒,“郡守大人给您送好东西来了!炭火!新衣裳!还有甜甜的点心呢!您快…快谢谢郡守大人啊!”
他语气急促,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催促,生怕这傻王爷在郡守面前彻底失仪,连累了他。
赵元摆摆手,示意王德发噤声,脸上的“宽厚”笑容不变,反而更近一步,声音放得更加柔和,如同诱哄稚童:
“殿下不必拘礼,下官此来,一是拜见殿下,尽臣子本分;二来,也是关心殿下起居。这凉州苦寒,比不得京城繁华,殿下若有任何不适,或需要什么物件,尽管吩咐王管事,或是直接告知下官。下官定当竭力为殿下安排周全。”
他话语中的“关心”滴水不漏,眼神却如同鹰隼,死死锁定萧景琰的反应,不放过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抽搐或眼神闪烁。
他在抛出一个开放性的问题,一个看似无害的关怀,实则暗藏机锋——这“傻王”是否会顺着杆子爬?
是否会提出超出预期的要求?
是否会流露出哪怕一丝对现状的不满或怨恨?
这些都是判断其智力水平和潜在威胁的关键!
寒风卷着沙尘,打着旋儿从坍塌的院墙豁口灌入,吹得赵元官袍的下摆猎猎作响,也吹乱了萧景琰额前的碎发。
王府前院,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
跪在地上的王德发和杂役们屏住呼吸,郡兵们面无表情,只有风吹过枯枝的呜咽和屋内李公公压抑的咳嗽声在回荡。
萧景琰躲在门后,抱着布老虎,似乎对赵元这番“关怀备至”的话语毫无反应。
他空洞的目光没有聚焦在赵元脸上,反而像是被赵元腰间那枚随着动作微微晃动的羊脂白玉平安扣吸引了。
突然!
他咧开嘴,毫无征兆地发出了一个极其突兀、短促、带着浓重鼻音的憨笑声:“嘻!”
这笑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如同石子投入冰湖。
赵元脸上的笑容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眼底深处掠过一丝错愕和被打断节奏的微恼,但瞬间又被更深的探究覆盖。
他耐心地保持着“宽厚”的姿态,静待下文。
只见萧景琰像是发现了什么极其有趣的东西,抱着布老虎,脚步蹒跚地从门后完全走了出来。
他径直忽略了赵元,也忽略了那诱人的炭火和点心,摇摇晃晃地走到赵元身侧,一双空洞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赵元腰间那枚温润光洁的羊脂白玉平安扣。
“亮…亮晶晶…好玩…”他含糊不清地嘟囔着,嘴角咧开,流下一丝亮晶晶的涎水。
然后,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注视下,他伸出了一只沾着灰尘和黑土、指甲缝里还嵌着污垢的小手,竟直接朝着赵元腰间那枚价值不菲的玉佩抓了过去!
“殿下不可!”王德发吓得魂飞魄散,失声惊叫!
赵元身后的亲随也下意识地手按刀柄,眼神警惕。
赵元本人却是瞳孔微微一缩,身体本能地向后极轻微地仰了一下,避开了那只脏污的小手。
但他脸上非但没有怒意,反而那抹“宽厚”的笑容更加深了,甚至带上了一丝“果然如此”的了然和不易察觉的放松。
他顺势解下腰间那枚平安扣,动作优雅从容,仿佛只是取下一件寻常物事,而非价值连城的珍宝。
“殿下喜欢这个?”赵元的声音温和得如同三月春风,他摊开手掌,将那枚温润无瑕的羊脂白玉平安扣托在掌心,递到萧景琰眼前,诱哄般问道,“这玉扣,触手生温,最是养人。殿下若是喜欢,下官便送与殿下把玩,如何?”
他的目光如同无形的丝线,紧紧缠绕着萧景琰的每一个反应。
这是第二个陷阱!
以重利相诱!
看这“傻王”是见猎心喜,还是懵懂无知?
是贪婪索取,还是毫无概念?
萧景琰的视线完全被那枚在惨白日光下流淌着柔和光晕的平安扣吸引,他嘴里发出“咿咿呀呀”的、意义不明的音节,那只脏污的小手迫不及待地伸了过去,一把将温润的玉扣抓在了手里!
入手冰凉滑腻的触感传来,萧景琰像是得到了心爱的玩具,脸上绽放出一个极其“满足”的、甚至有些扭曲的憨笑。
他不再看赵元,也完全无视了周围所有人,自顾自地低下头,用脏兮兮的手指笨拙地抠弄着玉扣边缘镶嵌的细小金边,又把它凑到眼前,对着惨淡的日光,眯起一只眼睛,仿佛在探究里面是否藏着什么新奇玩意儿。
涎水不受控制地从他咧开的嘴角滴落,“啪嗒”一声,正好落在玉扣光滑的表面上,又顺着他脏污的手指蜿蜒流下。
赵元看着自己心爱的玉佩瞬间被污垢和涎水玷污,眼底深处那抹冰寒的厌恶几乎要凝结成实质!
他袖中的手指猛地攥紧!
但脸上那副“宽厚长者”的面具却纹丝不动,反而带着一种“纵容孩童”的无奈笑意摇了摇头。
“殿下喜欢便好。”赵元的声音依旧温和,仿佛毫不在意。
他话锋一转,再次抛出试探,这一次,语气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如同藏在棉花里的针:“殿下,这凉州荒僻,风沙又大,比不得京城舒适。不知殿下…可想念京城的繁华?想念宫里的…陛下和娘娘?”
他紧紧盯着萧景琰抠弄玉扣的手指,观察他听到“陛下”二字时,是否会有任何停顿、颤抖或眼神的波动。
这是最核心的试探!
触及皇帝、触及被放逐的根源!
一个傻子或许不懂权势,但本能的情感反应无法完全掩饰!
萧景琰的动作似乎顿了一下。他抠弄玉扣的手指停住了。
赵元的心头猛地一跳!
细长的眼睛瞬间眯成一条危险的缝隙,如同发现猎物的毒蛇!
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根停顿的手指和那张被碎发遮挡了大半的侧脸上。
然而,预想中的悲伤、怨恨、或是任何情绪波动并未出现。
只见萧景琰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头。
但他没有看向赵元,也没有看向任何人。他那空洞茫然的目光,越过了赵元的肩膀,直勾勾地投向众人头顶上方,那根支撑着前厅破败檐角、布满蛛网和虫蛀痕迹的巨大横梁!
他微微张着嘴,嘴角的涎水拉出一道亮晶晶的丝线。
脸上露出了一个极其“专注”又带着点“困惑”的表情,仿佛在梁上看到了什么极其吸引他的东西。
“咿…呀…大…大老鼠!”
他突然抬起那只没拿玉扣的手,指着横梁上一个模糊的、被灰尘覆盖的阴影处,发出了惊喜又含混的叫声,声音里充满了孩童发现新奇事物的兴奋,“灰…灰的!尾巴…长!”
他甚至还学着老鼠的样子,耸了耸鼻子,嘴里发出“吱吱”的拟声,完全沉浸在自己“发现”的“大老鼠”世界里,对赵元那尖锐的试探置若罔闻,仿佛那问题从未被问出过。
一阵寒风卷着沙尘,打着旋儿扑进院子,吹得众人衣袂翻飞,也吹得萧景琰单薄的衣衫紧贴身体,显露出少年尚未长成的、带着几分脆弱的骨架轮廓。
他指着横梁的手臂在寒风中微微颤抖,但那双仰起的、望向虚无之处的眼眸深处,却是一片空洞的执着。
“噗嗤!”
跪在后面的某个杂役,似乎被这傻王爷指鼠为乐的荒唐一幕逗得实在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极低的、压抑的嗤笑,旋即又惊恐地死死捂住嘴。
赵元脸上的笑容,终于在这一刻彻底凝固了。
那抹“宽厚”如同脆弱的瓷器表面,裂开了一道细微却清晰的缝隙。
他细长的眼睛里,最后一丝疑虑和警惕如同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彻底放松下来的、带着浓重厌弃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居高临下的怜悯的冰冷。
答非所问,行为荒诞,注意力涣散,对皇帝的名号毫无反应…这已经不是简单的痴傻,而是近乎彻底的失智!
一个对着房梁幻想老鼠、玩着口水玷污玉佩的傻子,能有什么威胁?
能掀起什么风浪?
皇帝陛下的担忧,太子殿下的猜忌,二皇子殿下的敌意…似乎都显得如此…多余。
他袖中攥紧的手指缓缓松开,甚至带着一丝释然的意味。
他看了一眼依旧沉迷于“老鼠”和玉佩、对外界浑然不觉的萧景琰,又瞥了一眼地上那筐价值不菲的银霜炭和锦缎点心,眼底深处闪过一丝肉痛,但更多的是一种“投资落空”的漠然。
“殿下童心未泯,天真烂漫,倒也是福气。”赵元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圆润温和,但那份“恭敬”已彻底流于表面,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敷衍。
他对着王德发吩咐道:“王管事,好生伺候殿下。炭火点心,给殿下收好。殿下若还有什么‘新奇’的想头,只要府衙力所能及,尽量满足便是。”
他刻意加重了“新奇”二字,意有所指。
“是!是!谢郡守大人恩典!老奴定当尽心竭力,伺候好王爷!”王德发如蒙大赦,连连磕头,脸上笑开了花。
赵元不再看萧景琰,仿佛多看一眼都是对自己的折磨。
他整了整自己那件被风吹得有些凌乱的貂裘大氅,对着萧景琰的方向象征性地拱了拱手,声音淡漠:
“殿下保重玉体,下官衙中还有公务,先行告退。”
说罢,也不等回应,转身便走。
步伐比来时更加从容,甚至带着一丝卸下负担的轻快。
八名郡兵立刻收队,整齐地护卫着郡守大人,踏着沉重的步伐,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座荒凉破败的王府。
那枚被涎水和污垢玷污的羊脂白玉平安扣,孤零零地躺在冰冷的地面上,映着惨淡的日光,像一个被遗弃的笑话。
王德发等人慌忙起身,恭送郡守仪仗远去。
直到那沉重的脚步声和甲胄摩擦声彻底消失在府门之外,王府前院才重新被死寂的寒风和呜咽笼罩。
萧景琰依旧仰着脖子,呆呆地望着那根空无一物的横梁,嘴里发出模糊的“吱吱”声。
寒风吹动他单薄的衣衫,他小小的身体在空旷的院子里显得格外孤寂。
王德发直起腰,擦了擦额头的冷汗,长长吁了口气。
他走到萧景琰身边,弯腰捡起地上那枚沾满污垢的玉佩,用袖子嫌弃地擦了擦,随手揣进自己怀里。
看着眼前这个依旧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傻王爷,他脸上最后一丝恭敬也消失殆尽,只剩下赤裸裸的厌烦和不耐。
“我的傻王爷哎!您可真是…”
他摇着头,语气里充满了鄙夷,“老鼠?那梁上连个耗子屎都没有!得!您老自个儿慢慢看吧!李四!张五!把炭火和东西抬库房去!仔细点!这可是郡守大人‘恩赏’的!”
他特意加重了“恩赏”二字,带着浓浓的讽刺。
说完,他看也不看萧景琰,背着手,迈着方步,也离开了前院。
杂役们七手八脚地抬起炭筐和托盘,跟着王德发走了。
偌大的前院,只剩下萧景琰一人,抱着他的破布老虎,仰着头,像个真正的傻子一样,执着地望着空荡荡的横梁。
寒风呜咽,卷起地上的沙尘,扑打在他身上。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低下头。
空洞的目光从横梁移开,落在自己那只刚刚抠弄过玉佩、此刻却空空如也的脏污手掌上。
指尖,昨夜被冻土磨破的细微伤口处,那缕属于肥遗精怪的、硫磺混合腐败鳞甲的腥臊燥意,仿佛被赵元虚伪的言语和周围鄙夷的目光所引动,再次如同细小的毒针,顺着神经末梢,狠狠刺入意识深处!
“咝…”
一声极其轻微、仿佛被寒风撕裂的吸气声,从萧景琰紧抿的唇缝中溢出。
他抱着布老虎,慢慢转过身,蹒跚地走向那扇透出微弱暖意(李公公的病体)和浓重药味(昨夜残留草药)的房门。
脚步沉重,小小的背影在荒凉的庭院中拉出一道孤绝而冰冷的影子。
那张沾满尘土、残留着涎痕的脸上,所有的憨笑、茫然、呆滞如同潮水般褪尽。
他推开吱呀作响的破门,走进依旧寒冷但至少隔绝了外界窥探的昏暗房间。
身后,寒风卷起沙尘,将郡守仪仗留下的最后一点痕迹彻底抹去,仿佛从未有人来过这被遗忘的角落。
只有那盆底的死灰中,一点暗红的炭星在寒风的吹拂下,猛地爆开一簇极其微弱的火星,转瞬即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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