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黑暗最为浓稠。
王府正房内，炭盆里最后一星余烬也归于沉寂，只余一缕青烟袅袅升起，在冰冷的空气中迅速消散。
窗棂上那层诡异的冰霜不知何时已经融化，只留下几道潮湿的水痕，无声地顺着斑驳的窗框滑落。
萧景琰蜷缩在床榻上，布老虎粗糙的绒毛蹭着他冰凉的脸颊。
空洞的大眼睛在黑暗中睁着，一眨不眨，仿佛对周遭的寒冷浑然不觉。
识海深处，【天灾系统】玉简光华流转，冰冷的警报无声消散：
【环境监测】：
窥视之枭集群已撤离！
肥遗能量链接中断！
威胁等级恢复至基准值！
危机暂解，但那畜生的警觉已被挑起。昨夜那些红眼夜枭不过是试探的先遣，真正的风暴还在酝酿。
萧景琰的意念冰冷如渊，如同棋手凝视棋盘，静待对手落子。
咳...咳咳... 矮凳上的李公公佝偻着背，压抑地咳了几声，枯槁的手指攥紧破旧的棉袍前襟。
自从昨日从田间归来，他肺腑间那股莫名的暖流始终未散，虽不能根治沉疴，却让他比往日多了几分气力。
浑浊的老眼望向窗棂上融化的冰痕，又迅速移开，仿佛不敢深思那超乎常理的现象。
沙沙...
一阵极其轻微的响动从院中传来，不同于夜风的呜咽，更像是无数细小的足肢踏过枯叶的声响。
李公公昏沉的思绪猛地一凛！他下意识地屏住呼吸，枯瘦的手指摸向脚边的铁钎。
昨夜那些诡异的夜枭难道又回来了？
还是...还是王府进了什么别的邪祟？
床榻上的萧景琰，身体微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识海深处，玉简光华骤亮：
【警报】：检测到异常震动频率！
坐标：北方城墙方向！
特征分析：集群生物迁徙波（蝗虫类）！
规模：超大型（遮天蔽日级）！
预计抵达时间：≤1时辰！
关联性分析：与肥遗（旱魃）能量波动高度相关（87.3%）！
蝗灾！那畜生竟如此迅速地发动了反击！
萧景琰的意念如冰封的湖面，不起一丝波澜。
肥遗虽蛰伏地脉深处，却能通过操控旱情间接影响地表生态。
持续数月的干旱，导致北方草原植被锐减，蝗虫卵大量孵化却无足够食物，必然向南迁徙。
而凉州这片饱受旱魃之苦的土地，将成为它们疯狂啃噬的第一站！
沙沙沙...
院中的声响越来越密集，渐渐连成一片，如同细雨击打枯叶。
不，比那更密集，更...更令人毛骨悚然！仿佛有亿万只细小的爪趾，正从四面八方涌来！
李公公的呼吸变得急促，冷汗顺着枯瘦的脸颊滑落。
这声音...这声音绝不是一两只野物能发出的！
他颤抖着站起身，拖着沉重的步子挪到窗前，浑浊的老眼透过窗纸的破洞向外望去——
老天爷啊！
一声惊恐至极的嘶喊从他干裂的唇间迸出！
窗外，原本灰蒙蒙的晨光，此刻竟被一片蠕动的、令人窒息的暗黄色所遮蔽！
无数只蝗虫，每一只都有拇指大小，黄褐色的坚硬外壳上布满黑斑，复眼泛着冰冷的光，强有力的后腿蹬动着，从坍塌的院墙豁口处源源不断地涌入！
它们如同决堤的浊流，所过之处，仅存的几株枯草瞬间被啃噬殆尽，连根茎都不剩！
更可怕的是天空中——铅灰色的苍穹下，一团遮天蔽日的正从北方压来！
那不是云，而是由数以亿计的蝗虫组成的恐怖集群！
它们翅膀震动发出的嗡鸣，如同死神的低语，远远传来，震得人头皮发麻！
蝗...蝗神发怒了！李公公枯槁的身体剧烈颤抖，几乎站立不稳，凉州...凉州要完了！
床榻上的萧景琰地坐起身，抱着布老虎，嘴角还挂着一丝晶亮的涎水，似乎对即将降临的灾祸浑然不觉。
虫...虫子... 他含糊地嘟囔着，空洞的眼神望向窗外那片蠕动的暗黄。
殿下！别...别看！李公公踉跄着扑到床前，用自己佝偻的身躯挡住窗户，枯瘦的手颤抖着去捂萧景琰的眼睛，却又不敢真的触碰王爷金贵的脸庞，只能徒劳地在空中虚挡。
老奴...老奴这就去找人！王爷千万别出去！
他转身就要冲向房门，却被一阵突如其来的、震耳欲聋的钟声惊得僵在原地！
铛——铛——铛——
凉州城警钟长鸣！急促的钟声如同垂死之人的最后呐喊，在黎明的天空中回荡。
紧接着，是远处城门方向传来的、此起彼伏的惊恐尖叫和哭喊，如同瘟疫般迅速蔓延至全城！
蝗灾！是蝗灾啊！
老天爷开开眼吧！麦子全完了！
跑啊！快回家关紧门窗！
混乱的脚步声、器皿破碎声、牲畜惊恐的嘶鸣声交织在一起，奏响了末日般的乐章。
李公公面如死灰，枯瘦的手指死死攥住门框，指节泛白。
跑？
能跑到哪去？
凉州城即将被这片死亡之云吞噬，而王府...王府连像样的门窗都没有！
就在这绝望的一刻——
一声巨响，王府的大门被人粗暴地踹开！紧接着是一阵杂乱而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甲胄摩擦的声。
凉王殿下何在？！ 一个洪亮而急促的嗓音在前院炸响。
李公公浑身一震，这声音...是郡守府的亲兵！
他顾不得多想，跌跌撞撞地拉开房门，只见院中站着五六个披甲执锐的郡兵，领头的正是郡守赵元的心腹——亲兵队长周武。
他们身后，是如潮水般涌入院落的蝗虫，有几只已经爬上了郡兵的靴面和肩甲，被不耐烦地拍落。
周...周大人！李公公嘶哑着嗓子喊道，王爷在屋里！这...这是...
奉郡守大人令！周武大步上前，脸色凝重如铁，蝗灾突至，郡守大人命我等即刻护送王爷前往郡守府暂避！王府破败，挡不住蝗群！快请王爷动身！
李公公愣了一瞬，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难以置信。
赵元什么时候如此关心王爷死活了？
但眼下情形容不得他多想，蝗群已经越过前院，正向中庭涌来！
那些虫子爬过地面的声，如同死神的镰刀拖过石板，令人毛骨悚然。
老奴...老奴这就带王爷出来！他转身冲回屋内，颤抖的手一把抓起墙角那件还算厚实的旧斗篷，三两步冲到床榻前，殿下...殿下咱们得走了...郡守大人派人来... 他语无伦次地说着，手忙脚乱地将斗篷裹在萧景琰单薄的身躯上。
萧景琰地任他摆布，抱着布老虎，嘴角的涎水拉得老长。
虫...虫子咬人... 他含糊地说着，空洞的眼神望向门外那片蠕动的暗黄。
不怕...不怕...李公公强忍恐惧，枯瘦的手臂一把将萧景琰抱起——王爷虽已十五岁，但因长期营养不良，身体轻得像个七八岁的孩童。周大人！王爷...王爷准备好了！
周武大步上前，目光复杂地看了眼李公公怀中那个痴傻的、流着口水的少年，嘴角微不可察地抽了抽。
他简短地命令道，转身在前开路，两名郡兵立刻上前，一左一右着李公公和萧景琰，其余人断后，一行人踩着满地蠕动的蝗虫，快步向府外冲去。
院中的景象宛如地狱。
每一寸地面、每一面墙壁，甚至每一根枯枝上，都爬满了密密麻麻的蝗虫！
它们坚硬的外壳相互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复眼中倒映着众人惊恐的脸。有几只甚至飞扑到李公公的脸上，被他惊恐地拍落。
府门外，停着一辆简陋的马车，拉车的马匹不安地甩着头，身上已经落了几十只蝗虫，被车夫手忙脚乱地驱赶。
众人刚冲出府门，天空中那片已经压至城墙上空！
那是由亿万只蝗虫组成的死亡之潮！
它们翅膀震动发出的嗡鸣，如同千万把钝锯在锯割人的神经！
阳光被彻底遮蔽，凉州城瞬间陷入诡异的黄昏！
街道上，百姓哭喊着四散奔逃，有人抱着装满水的木盆拼命泼洒，有人点燃火把挥舞，却都如同螳臂当车，瞬间被蝗群淹没。
快上车！周武厉喝一声，几乎是粗暴地将李公公和萧景琰推上马车，自己翻身跃上前辕，去郡守府！快！
车夫狠狠一鞭抽在马臀上，马车猛地蹿出，碾过满街的蝗虫，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声，如同碾碎无数颗脆弱的坚果。
车厢内，李公公死死搂着萧景琰，枯槁的身体因恐惧而剧烈颤抖。
透过车帘的缝隙，他看到街道两旁的惨状——商铺的幌子被啃得千疮百孔，行道树的嫩枝瞬间变成光秃秃的骨架，一个跌倒的老妇转眼被蝗群覆盖，发出凄厉的惨叫...
一只特别硕大的蝗虫撞开车帘，直接扑到萧景琰脸上！
李公公惊叫着去拍打，却见王爷地任由那虫子在他脸上爬动，甚至伸出舌头地舔了舔！
殿下！别！李公公魂飞魄散，一把将那蝗虫拍落，枯瘦的手指颤抖着检查萧景琰的脸，生怕被那虫子的口器所伤。
奇怪的是，王爷脸上除了沾了点虫子的黏液外，竟连一丝红痕都没有。
马车在混乱的街道上疾驰，不时有蝗虫撞上车厢，发出的闷响。
约莫一刻钟后，车速终于减缓，最终停在一座高大的朱漆大门前。
到了！下车！周武掀开车帘，厉声喝道。
李公公抱着萧景琰踉跄下车，抬头望去，只见一座气派的府邸矗立在眼前，朱漆大门上方凉州郡守府五个鎏金大字在蝗群遮蔽的昏暗中依旧醒目。
更令人惊讶的是，郡守府周围似乎有一层无形的屏障，蝗群飞到附近就会诡异地绕开，仿佛畏惧着什么。
郡守大人请了高僧做法，在府外撒了驱虫药。
周武注意到李公公的疑惑，简短地解释道，随即不耐烦地挥手，快进去！别挡着道！
李公公不敢多问，抱着萧景琰快步踏上台阶。
就在他们即将迈入大门的刹那，怀中的萧景琰突然笑了起来，脏污的小手指向天空：黑...黑云...散了...
李公公下意识地抬头，随即浑身僵直！
只见那遮天蔽日的蝗群，竟真的在郡守府上空诡异地分开，如同被无形的利刃劈开的海浪！
而在那中，一缕惨淡的阳光投射下来，正好照在萧景琰仰起的、沾满口水和尘土的小脸上。
这一刻，郡守府门前的守卫、周武、甚至闻讯赶来的赵元本人，都看到了这诡异的一幕——亿万蝗虫组成的死亡之云，竟为一个痴傻的王爷让路！
赵元的瞳孔猛地收缩，白净的面皮上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惊骇。
他死死盯着那个被老仆抱在怀里、流着口水傻笑的少年，细长的眼睛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惊疑、恐惧、算计...以及一丝深藏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敬畏。
郡...郡守大人...李公公颤抖着声音，不知该如何解释这诡异的现象。
赵元迅速收敛了表情，脸上重新挂上那副官场特有的圆滑笑容：王爷洪福齐天，连蝗神都要避让三分啊！快请进府，下官已备好茶点，为王爷压惊。
他侧身让路，姿态恭敬，但那低垂的眼睑下，目光却如同淬了毒的针，死死钉在萧景琰怀里的那只脏污的布老虎上——不知为何，那破旧的玩具，此刻竟让他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
萧景琰地任由李公公抱着跨过郡守府高高的门槛，嘴角的涎水在那一缕诡异的阳光下，拉出一道晶亮的细线。
识海深处，【天灾系统】玉简光华流转，冰冷的指令无声发出：
【伪装模式·深度维持】！
【能量储备·待命】！
【目标锁定·肥遗（旱魃）】！
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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