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惨白,毫无温度地泼洒在凉州城上。
空气凝固成胶质,每一次呼吸都像吞咽滚烫的砂砾,灼烧着喉管肺腑。
王府庭院里,那几株苟延残喘的老槐彻底化作了扭曲狰狞的焦炭,树皮爆裂卷曲,露出内里干枯如朽骨的枝干,散发着一种濒死的、木质的焦糊气。
地面滚烫,青石板缝隙间蒸腾起肉眼可见的、扭曲视线的热气,脚踩上去,隔着薄底布鞋都能感到烙铁般的炙痛。
李公公佝偻着背,枯槁的手端着一个豁了口的粗瓷碗,碗底浅浅一层浑浊发黄的水,是他耗尽最后气力,从几近干涸的井底刮上来的泥浆水。
他嘴唇干裂出血,细小的血珠刚渗出便被极致的燥热烤干,结成深褐色的痂。
他踉跄着走向蜷缩在正房门槛阴影里的萧景琰。
“殿下…润…润润喉…”声音嘶哑如破风箱,每一个字都耗尽心力。
萧景琰“懵懂”地抬起头,空洞的眼神映着惨白的天光,嘴角挂着一道晶亮的涎水,在滚烫的空气里迅速蒸腾变细。
他怀里紧抱着那只脏污得看不出原色的布老虎,对眼前浑浊的水毫无反应,只是伸出脏污的小手指,指向院墙根下那片变成诡异橘红色的泥土:“热…虫虫…痛…”
识海深处,冰封的意念如渊。
玉简光华流转,冰冷的数据瀑布般刷过:
【环境监测】:
地表温度:53.1c(持续攀升)!
空气相对湿度:0.1%(致命值)!
肥遗(旱魃)能量辐射峰值:9.95标准单位(临界点)!
次级衍生物“火蜥”密度:东南城区≥120只\/平方公里(扩散中)!
地下水系核心节点(疏勒河源头)预计断裂倒计时:48小时!
凉州城人类生存概率模型:0.7%(持续下降)!
李公公顺着萧景琰手指的方向看去,浑浊的老眼猛地收缩——那片橘红色的泥土上,几条细小的焦黑痕迹蜿蜒交错,正是昨夜那些诡异火蜥爬过的路径!
一股寒气,竟在这能把人烤干的酷热里,沿着他枯朽的脊梁骨窜了上来。
“哐啷——!!!”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猛地撞碎死寂!
王府那本就摇摇欲坠的包铁木门,竟被整个撞塌下来!
沉重的门板砸在滚烫的地面上,激起漫天焦黄的尘土。
尘土未落,一片冰冷的铁色洪流已汹涌而入!
皮甲碰撞的“咔咔”声瞬间淹没了世间一切声响,沉重而整齐的脚步踏在滚烫的石板上,如同沉闷的战鼓。
数十名郡兵鱼贯而入,雁翎刀并未出鞘,但刀柄紧握,冰冷的杀气与酷热交织,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他们面无表情,动作迅捷而精准,眨眼间便扇形排开,冰冷的铁甲反射着刺目的阳光,将正房门前这片小小的区域彻底封锁。
几匹拉车的驽马被拴在院外残破的拴马桩上,焦躁地喷着灼热的鼻息,马蹄不安地刨着冒烟的焦土。
郡守赵元,在一众亲兵的簇拥下,缓步踱过倒塌的门板。
他今日未着官袍,换了一身玄色劲装,外罩一件半旧的鱼鳞软甲,白净的面皮被连日酷热烤得微微发红,额角渗着细密的汗珠,却被他用一方素白丝帕优雅地拭去。
那丝帕一角,绣着一个不起眼的“桓”字。
他细长的眼睛眯着,目光如淬了冰的针,越过挡在萧景琰身前的李公公,精准地钉在那个蜷缩在阴影里、抱着破布老虎的痴傻少年身上。
“凉王殿下,”赵元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甲胄摩擦的噪音,带着一种刻意压制的圆滑,“连日酷旱,赤地千里,生灵涂炭。凉州上下,人心惶惶啊。”
李公公枯槁的身体绷紧如弓弦,浑浊的眼里喷出怒火:“赵元!你…你带兵擅闯王府,意欲何为?!眼里还有没有王法?!”
“王法?”赵元嘴角扯起一丝冰冷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半分暖意,“本官正是为了王法,为了凉州数十万生灵,才不得不来此!”
他猛地踏前一步,目光如电,直刺萧景琰:“殿下!凉州之旱,起于殿下抵凉之日!蝗灾肆虐,亦在殿下府门之前!如今旱魃横行,万民倒悬!民间早有传言,‘解铃还须系铃人’!殿下乃天潢贵胄,身负天命,这解旱祈雨、安抚苍生之责,非殿下莫属!”
字字如刀,句句诛心!
将这场天灾的源头,赤裸裸地扣在了萧景琰头上!
“你…你血口喷人!”李公公气得浑身发抖,枯瘦的手指指着赵元,“天灾无情,岂是人力可定?王爷…王爷他…”
“王爷他如何?”赵元厉声打断,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煽动性的悲愤,“王爷前有驱散蝗群之‘神迹’,今有旱魃肆虐之灾厄!如此巧合,岂能不令人生疑?!百姓有眼,苍天有目!若非殿下身负…‘因果’,何至如此?!”
他刻意咬重“因果”二字,目光扫过周围郡兵僵硬的脸孔,也扫过院墙外闻声聚集、面黄肌瘦、眼神绝望的零星百姓。
“凉州父老!”赵元猛地转身,面向院外,声音洪亮悲怆,如同在为万民请命,“尔等可愿再等?等井枯河断,等妻儿渴毙于道?!尔等可敢再信?信这痴傻之人,真是尔等救星?!”
院外一片死寂,只有粗重绝望的喘息。
那些麻木的眼神,在赵元煽动下,渐渐燃起一种病态的、孤注一掷的火焰,混合着对死亡的恐惧和对“灾星”的怨恨,齐刷刷地投向王府院内,投向那个蜷缩的身影。
“本官今日,不为私仇,只为公义!”
赵元霍然转身,再次面对萧景琰,眼神锐利如鹰隼,“请凉王殿下登坛祈雨!为凉州,也为自己,求一条生路!”
他手一挥,声音斩钉截铁:“坛已在城南高坡筑就!香烛三牲皆备!请殿下即刻移驾!”
“若…若天不降雨呢?”李公公嘶声问道,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赵元脸上那点虚假的悲悯瞬间消失,只剩下冰冷的算计和赤裸裸的威胁。
他嘴角勾起一抹残酷的弧度,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砸在滚烫的空气里:
“若三日之内,甘霖不至…那便是殿下身负孽障,招致天谴!坐实了‘灾星’之名!本官身为朝廷命官,牧守一方,自当据实上奏!请旨…严惩!”
“严惩”二字,如同丧钟敲响!其意不言自明——废黜?圈禁?亦或是…一杯鸩酒,三尺白绫?!
李公公如遭重击,枯槁的身体晃了晃,眼前阵阵发黑。
他猛地张开枯瘦的双臂,如同护雏的老鸟,死死挡在萧景琰身前,浑浊的老眼死死瞪着赵元,嘶吼道:“赵元!你敢?!你这是逼宫!是谋害皇子!朝廷不会放过你!老天爷也不会放过你!”
“逼宫?”
赵元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轻轻掸了掸软甲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眼神睥睨,“本官是请殿下为万民祈福!何来逼宫?至于老天爷…”
他抬头看了看那轮高悬的、散发着无穷恶意的惨白太阳,冷笑一声,“它若真有眼,早该降下甘霖了!”
他不再理会目眦欲裂的李公公,目光越过老人佝偻的肩头,直接钉在萧景琰身上,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殿下,请吧!莫要让凉州百姓,还有…京里的贵人们,等得太久!”
他特意加重了“京里的贵人们”几个字,其背后站着的太子身影,昭然若揭。
冰冷的铁甲随着赵元的话语,向前无声地迫近一步。
金属摩擦声刺耳,肃杀之气如同实质的冰墙,挤压着狭小的空间。
滚烫的地面蒸腾的热气扭曲着郡兵们面无表情的脸,仿佛一群来自地狱的使者。
院墙外,绝望的百姓骚动起来,嘶哑的呼喊声浪隐约传来:
“求雨!让王爷求雨!”
“救救我们吧!”
“灾星…都是他招来的祸…”
内外交困,杀机四伏!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死寂中——
“啪嗒。”
一声轻微到几乎被忽略的声响。
是涎水。
一滴晶亮的涎水,从萧景琰微张的嘴角滑落,滴在滚烫的青石板上,瞬间发出“滋”的一声轻响,化作一缕转瞬即逝的白烟。
他“茫然”地抬起头,空洞的眼神越过李公公枯瘦的肩膀,看向赵元那张写满算计与冰冷杀意的脸。
怀里的布老虎被他无意识地抠弄着,肚皮下那道奇异的符箓纹路,隔着脏污的绒毛,在无人察觉的维度,骤然亮起一丝微不可察的橘红流光,如同毒蛇睁开了眼瞳。
识海深处,冰封的意念毫无波澜。
玉简光华如星辰运转:
【危机等级】:致命(政治构陷+物理胁迫)!
【策略推演】:
武力对抗(成功率0.01%,暴露风险100%)→ 否决!
拒绝登坛(坐实“灾星”,即刻触发武力清除)→ 否决!
登坛祈雨(唯一可行路径)→ 执行!
【天灾操控预案】:
目标:区域性人工降雨!
能量需求:1.2标准单位(当前储备:0.45蝗灾属性+0.15储备)→ 严重不足!
能量来源:肥遗(旱魃)散逸能量(高精度吸收\/转化)!
气象引导:需同步构建远程水汽输送通道(风险:可能提前惊动肥遗本体)!
伪装核心:维持“痴傻”行为模式,所有操作需与“偶然”、“运气”绑定!
【社会影响预测】:
祈雨成功:“洪福”威望指数级提升,民心初步凝聚!
赵元\/太子系:警觉度↑↑,后续行动必然升级!
三日时限:倒计时启动(71:59:59…)
冰冷的指令无声下达,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意识的绝对领域激起精密而冷酷的涟漪。
萧景琰“懵懂”地眨了眨眼,沾满尘土的睫毛下,空洞的瞳孔深处掠过一丝非人的绝对清明,快得如同幻觉。
他像是被赵元身后那一片冰冷的铁甲吓到,脏污的小手猛地抓紧了布老虎的耳朵,身体向后缩了缩,含糊不清地嘟囔着,带着孩童般的畏缩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被冒犯的委屈:
“怕…好多铁人…凶…”
声音微弱,却奇异地穿透了甲胄的摩擦与院外的喧嚣,清晰地落入赵元耳中。
赵元细长的眼睛眯得更紧了。
他死死盯着萧景琰那张沾满口水与尘土、写满痴傻与“恐惧”的脸,试图从上面找出一丝伪装的破绽。
然而,没有。
只有一种纯粹的、令人厌恶的愚钝。
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掠过赵元心头。
他深吸一口灼热的空气,压下那股莫名的不安,脸上重新挂起那副官场特有的、带着虚伪压迫感的笑容:“殿下莫怕。这些都是护卫殿下安全的忠勇之士。登坛祈雨,乃是为凉州积德造福之举。请吧!”
他侧身,做了一个不容拒绝的“请”的手势。
身后的铁甲洪流随之分开一条通道,冰冷的刀鞘反射着刺目的阳光,直指院外。
李公公枯槁的身体剧烈颤抖,浑浊的泪水终于滚落,在滚烫的脸颊上留下两道浑浊的湿痕,瞬间又被蒸干。
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他早已枯朽的心脏。
他知道,王爷这一去,无论祈雨成与不成,都已是踏入了龙潭虎穴!
萧景琰“犹豫”地看了看那条被铁甲夹道的通道,又“害怕”地看了看赵元那张看似带笑实则冰冷的脸。
他抱着布老虎,磨磨蹭蹭地站起身,单薄的身子在滚烫的空气里显得摇摇欲坠。
他像是完全不懂“祈雨”意味着什么,只是本能地抗拒着离开这相对熟悉的破败王府。
他一步三回头,空洞的眼神“不舍”地扫过倒塌的门板,扫过焦枯的老槐,扫过李公公绝望枯槁的脸…
最后,目光落在角落里那口干涸见底、散发着硫磺怪味的古井上。
“水…没水了…”他含糊地嘟囔着,脏污的小手指了指井口,又指了指自己干裂起皮的嘴唇,脸上露出一种孩童索要糖果般的天真委屈,“渴…”
这不合时宜的、痴傻的话语,在肃杀紧绷的气氛中显得如此突兀。
赵元眼角狠狠抽搐了一下,强压着怒火:“殿下放心!登坛之后,自有甘泉奉上!走!”
最后那个“走”字,已带上了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萧景琰似乎被他的厉声吓到,身体猛地一抖,怀里的布老虎差点脱手。
他慌乱地抱紧玩偶,低下头,不再看任何人,只是抱着他的“虎虎”,迈开赤脚,一步一挪。
如同走向刑场般,踏上了滚烫的青石板,走向那条被冰冷铁甲夹道的、通往未知命运的道路。
李公公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呜咽,枯瘦如柴的手死死抠住门框,指甲崩裂出血也浑然不觉,浑浊的老眼死死追随着那个单薄蹒跚的背影,仿佛要将它烙印在灵魂深处。
滚烫的风卷起地上的焦土,打着旋儿掠过庭院。
萧景琰抱着他的布老虎,小小的身影被两侧高大冰冷的铁甲映衬得愈发渺小脆弱。
他走过倒塌的门扉,走过聚集在院门外那些眼神复杂(绝望、怨恨、最后一丝渺茫希望交织)的百姓,走向停在巷口的一辆没有顶棚、简陋至极的骡车——那是赵元为他准备的“銮驾”。
就在他笨拙地试图爬上那辆骡车时,脚下似乎被一块凸起的焦石绊了一下。
“哎呀!”
一声短促的惊呼。
他整个人向前扑倒,怀里的布老虎脱手飞出,在空中翻滚了几圈,“啪”地一声,不偏不倚,正好摔在赵元锃亮的靴尖前!
布老虎肚皮朝上,沾满尘土的绒毛散开,露出了那道绘制在粗糙布料内衬上的、深藏不露的奇异符箓纹路!
那纹路在惨白的烈日下,竟似乎极其隐晦地、极其短暂地,闪过一抹非金非石、难以形容的橘红色微光!
快得如同错觉,却又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仿佛来自大地深处的灼热气息!
赵元瞳孔骤然收缩!
一股莫名的、源自本能的寒意,瞬间从尾椎骨窜上头顶,让他在这能把人烤干的酷热里,激灵灵打了个冷战!
他下意识地后退半步,白净的面皮上血色尽褪,细长的眼睛死死盯着地上那只脏污的布老虎,眼神惊疑不定,仿佛那不是孩童的玩物,而是一条盘踞的毒蛇!
周围的郡兵似乎也感受到了那一瞬间的诡异,冰冷的铁甲发出细微的“咔哒”碰撞声,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
“呜…虎虎…我的虎虎…”
萧景琰摔倒在地,沾了一身焦土,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只是瘪着嘴,带着哭腔,朝着布老虎的方向伸出脏污的小手,眼神空洞而委屈,活像一个被抢了心爱玩具的痴儿。
李公公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枯槁的手死死捂住嘴。
他离得稍远,并未看清布老虎的异样,只看到王爷摔倒,赵元那瞬间剧变的脸色让他心惊肉跳。
赵元死死盯着地上的布老虎,又猛地抬头看向地上那个摔得灰头土脸、只会哭喊“虎虎”的痴傻少年。
惊疑、恐惧、以及一种被愚弄的愤怒在他眼中激烈翻腾。
最终,那抹深藏的恐惧和对太子任务的绝对服从压倒了惊疑。
他绝不相信一个傻子能有什么神通!
那一定是错觉!
是这该死的酷热和压力产生的幻觉!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悸动,脸上重新覆盖上冰冷的威严,对身旁的亲兵队长周武厉声道:“愣着干什么?!捡起来!给殿下!送他上车!去祈雨坛!”
周武一个激灵,连忙弯腰,几乎是带着一种莫名的敬畏和小心翼翼,用刀鞘的末端,远远地将那只布老虎拨到萧景琰手边,然后迅速收回手,仿佛那玩偶会烫人一般。
萧景琰“欣喜”地一把抓过布老虎,紧紧搂在怀里,仿佛失而复得的珍宝,在两个郡兵近乎粗暴的“搀扶”下,终于爬上了那辆简陋的骡车。
车轮碾过滚烫的焦土,发出干涩的呻吟,载着那个抱着破布老虎、眼神空洞的少年,在冰冷铁甲的簇拥下,在无数绝望、怨恨、窥探的目光中,缓缓驶向城南那座新筑的、在惨白烈日下如同祭坛般森然的祈雨高台。
烈日当空,万里无云。
只有黑石山脉方向,那片扭曲的橘红色云团,如同狰狞的巨眼,冷冷地俯瞰着这座濒死的城池,以及那个被推向祭坛中央的“痴王”。
三日的倒计时,在滚烫的空气中,无声而残酷地开始了第一秒的跳动。
喜欢开局痴傻被流放?岂知他掌灭世劫请大家收藏:(m.aikandushu.com)开局痴傻被流放?岂知他掌灭世劫爱看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