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高坡,祈雨坛。
那不是祭坛,更像一座简陋的刑台。
几根新伐的、还带着惨白茬口的粗木,草草搭成三丈高的架子,顶上铺着薄薄一层木板,便是坛面。
木板缝隙粗大,能窥见下方嶙峋的山石。
四周连个像样的栏杆都没有,只在边缘象征性地插了几杆褪色的、写着“祈雨”二字的三角黄幡。
幡布在滚烫死寂的空气中纹丝不动,蔫头耷脑,如同垂死的蛾子翅膀。
坛下,是黑压压的人群。
不是虔诚的信众,而是被酷旱与绝望榨干了最后一丝生气的躯壳。
他们面黄肌瘦,嘴唇干裂出血泡,眼神空洞麻木,却又被赵元麾下郡兵驱赶着、胁迫着,聚集在这片被烈日炙烤得冒烟的坡地上。
汗水早已流干,皮肤上结着一层灰白的盐霜,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嘶嘶声。
他们或跪或坐,像一片枯萎焦黄的庄稼,死寂无声。
只有偶尔几声婴儿撕心裂肺的微弱啼哭,才撕开这令人窒息的死寂,旋即又被热浪吞噬。
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油脂,每一次吸入肺腑,都带来灼烧般的痛楚。
祈雨坛孤零零矗立在坡顶,惨白的木色在毒辣的日头下刺眼异常,更像一个被架在火上烘烤的靶子。
“铛——!”
一声刺耳的铜锣敲响,惊得几只躲在远处枯草丛里的乌鸦扑棱棱飞起,发出不祥的“呱呱”声。
“凉王殿下驾到——!”郡兵队长周武扯着嗓子嘶喊,声音在闷热的空气里传不远,带着一种虚张声势的焦躁。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坡道入口。
没有华盖,没有仪仗。
一辆破旧的骡车,吱吱呀呀地碾过滚烫焦裂的土地,停在坛下。
两个身材高大、面色冷硬的郡兵,几乎是架着一个人从车上拖了下来。
那人穿着件明显不合身的、色彩俗艳的“祈雨法袍”。
袍子像是临时拼凑的,黄不黄绿不绿,袖口宽大得能塞进两个拳头,下摆拖地,沾满了灰尘。
袍子上用粗糙的朱砂画满了谁也看不懂的扭曲符号,歪歪扭扭,如同孩童的涂鸦。
他头上歪戴着一顶同样可笑的纸糊高冠,冠顶插着几根褪了色的野鸡毛,随着他踉跄的步伐一颤一颤,摇摇欲坠。
正是凉王,萧景琰。
他怀里死死抱着那只脏污的布老虎,脸上的尘土和汗水混在一起,糊成了花脸。
他空洞的眼神茫然四顾,似乎被这阵仗和无数道目光吓坏了,身体微微发抖,下意识地往搀扶他的郡兵身后缩,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囔着:“怕…人多…热…回家…”
李公公跌跌撞撞地从骡车后面追上来,枯槁的脸上汗水和泪水交织,他扑到坛下,却被两个郡兵冰冷的刀鞘交叉拦住,只能绝望地伸长脖子嘶喊:“殿下!小心脚下!小心啊!”
赵元早已在坛下阴凉处搭起了简易的凉棚,坐在一张铺着锦垫的太师椅上。
他慢条斯理地摇着一把素面折扇,白净的脸上带着一丝看好戏的、毫不掩饰的讥诮。
看到萧景琰这副狼狈滑稽的模样,他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侧头对身旁的亲信低语道:
“瞧瞧,咱们这位‘天命所归’的凉王殿下,真是…宝相庄严啊。”
周围几个亲信立刻发出压抑的、心领神会的嗤笑声。
萧景琰被半推半架着,沿着那陡峭、简陋的木梯,手脚并用地往坛顶爬。
宽大的法袍下摆几次绊住他的脚,那顶纸糊的高冠更是摇摇欲坠。
他笨拙地攀爬着,动作僵硬而滑稽,好几次差点一头栽下来,惹得坛下人群中发出一阵压抑的惊呼和抽气声。
每一次摇晃,都引来李公公撕心裂肺的哭喊。
终于,他像只受惊的兔子,被推搡到了那不足五步见方、毫无遮拦的坛顶。
烈日毫无遮挡地倾泻在他身上,瞬间将那身可笑的法袍烤得滚烫。
他茫然地站在中央,小小的身影在空旷的坛顶显得格外渺小无助,仿佛随时会被这灼热的天光蒸发掉。
“殿下!请——祈——雨——!”
周武在坛下,运足了丹田气,拉长了调子嘶吼,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催促。
无数道目光,麻木的、绝望的、讥讽的、恶意的…如同无形的针,密密麻麻地扎在坛顶那个单薄的身影上。
萧景琰似乎被这吼声吓了一大跳,身体猛地一哆嗦,怀里的布老虎抱得更紧了。
他慌乱地环顾四周,眼神空洞,像是完全不知道该做什么。
汗水顺着他的额角、鬓发小溪般流下,混合着脸上的尘土,在他下巴尖汇聚,然后“啪嗒”、“啪嗒”地滴落在他脚下滚烫的木板上,瞬间被蒸发,只留下一个个深色的、迅速消失的水印。
“快念啊!念祈雨咒!”周武不耐烦地再次吼道。
萧景琰像是终于被点醒了,又像是被逼到了绝境的幼兽。
他慌乱地点点头,笨拙地抬起一只手,宽大的袖子几乎盖住了他半个身子。
他张开干裂起皮的嘴唇,用一种古怪的、带着浓重童稚腔调的语调,开始“念念有词”:
“天爷爷…高又高…
晒得地…冒烟了…
布老虎…渴哭了…
吐口水…好不好?”
“咒语”随风飘散。
声音断断续续,含混不清,时而像梦呓,时而又像孩童自编的、不成调的儿歌。
内容更是荒诞不经,与庄严肃穆的祈雨仪式风马牛不相及!
坛下死寂了一瞬。
随即爆发出更剧烈的哄堂大笑!
“哈哈哈!听见没?布老虎渴哭了!”
“吐口水?老天爷吐口水淹了凉州吗?哈哈哈!”
“傻子!彻头彻尾的傻子!”
“这…这念的是什么玩意儿?儿歌?”
“完了…彻底完了…指望一个傻子求雨…”
“灾星!果然是灾星!连老天爷都要被他气死!”
“造孽啊…这是拿我们凉州几十万人的命在耍猴戏啊!”
叹息声、讥笑声、绝望的咒骂声、妇人压抑的啜泣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股巨大的、令人窒息的声浪,冲击着摇摇欲坠的祈雨坛。
无数道目光,从最初的渺茫期待,彻底化作了不加掩饰的鄙夷、愤怒和深深的怨恨。
李公公瘫倒在坛下,枯槁的双手死死抠进滚烫的泥土里,指缝鲜血淋漓。浑浊的老泪汹涌而出,又被瞬间蒸干。
他不敢抬头看,只觉得那每一声讥笑,都像鞭子抽打在他心上。
赵元摇扇子的动作越发悠然自得,嘴角的讥笑几乎要咧到耳根。
他端起凉棚下小几上冰镇过的酸梅汤,惬意地呷了一口,对着身旁的亲信悠然道:
“瞧瞧,多好的戏码。本官倒要看看,三天后,这‘洪福齐天’的傻王爷,如何给凉州一个交代!”
他眼中闪烁着冰冷的、志在必得的光芒,仿佛已经看到废黜甚至赐死的圣旨降临凉州。
无人察觉的维度。
识海深处,冰封的意念如同最精密的机械核心,高速运转,冷酷而高效。
【伪装模式·深度维持】!指令强度:mAx!
【能量操控·启动】!
目标:肥遗(旱魃)散逸能量(地脉深处)!
模式:高精度吸收(饕餮之印·微操)!
坐标:锁定黑石山脉熔岩核心区域!
强度:0.05单位\/秒(极限隐蔽)!
能量转化效率:72%→ 储备池!
坛顶之上,萧景琰的“表演”愈发“投入”。
他抱着布老虎,在狭小的坛顶笨拙地转着圈,宽大的法袍下摆扫起阵阵灰尘。
那顶纸糊的高冠终于不堪重负,在又一次笨拙的转身中,“噗”地歪斜下来,遮住了他半只眼睛。
“哎呀!”他惊呼一声,手忙脚乱地去扶,结果怀里的布老虎又差点脱手。
他又慌忙去捞布老虎,手肘“不小心”撞倒了旁边香案上插着线香的小香炉。
“哐当!”
劣质的陶制香炉摔在木板上,裂成几瓣,里面的香灰洒了一地,几根线香滚落,瞬间被滚烫的木板烤得焦黑冒烟。
“啊呀呀!火火!虫虫怕火!”萧景琰像是被那冒烟的香头吓到,尖叫着连连后退,赤脚踩在滚烫的木板上烫得直跳脚,动作夸张而滑稽。
坛下的哄笑声、咒骂声更大了。
“废物!连个香炉都拿不稳!”
“滚下来吧!别在上面丢人现眼了!”
“老天爷开开眼,劈死这个灾星算了!”
无人知晓——
这一指,非是痴语!
一道凡人看不见的、饱含精纯毁灭热能的暗金流光,顺着孩童指尖无形的意念指引,穿透土台,钻入滚烫地脉,化作一道狂暴炽热的能量洪流!
它以地脉为无形通道,朝着西北黑风谷,朝着那熔岩地狱中央、盘踞于熔岩山峰之上的双首凶物——肥遗的枭首独眼,咆哮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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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风谷,熔岩地狱!
熔岩湖翻腾如沸,暗红浆泡炸裂,溅起粘稠金红液滴,将覆盖枭首的灰白羽毛状角质层映得如同地狱鬼火。
枭首面部中央,那吞噬光线的炽白漩涡独眼,正缓缓转动,冰冷怨毒的意志如同实质的探针,刺入凉州城上空弥漫的怨憎情绪之海,贪婪汲取着滋养。
突然!
漩涡深处,那极致的黑暗核心,猛地一颤!
一股狂暴、精纯、携带着浓烈凉州怨念的毁灭热能,如同烧红的巨型弩箭,无视空间阻隔,自地脉深处破土而出,狠狠贯入漩涡中心!
“嗞——!!!”
一声尖锐到超越人耳极限、仿佛亿万玻璃同时刮擦的恐怖嘶鸣,猛地自枭首喉间爆发!
炽白旋涡骤然扭曲、膨胀!
边缘崩散出细碎刺目的光屑!
旋涡旋转速度瞬间失控,核心黑暗剧烈翻涌,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沸油!
一股混乱、暴戾、带着被亵渎般狂怒的冰冷意志,化作实质的精神冲击波,以枭首为中心轰然炸开!
熔岩山峰剧震!
枭首覆盖的灰白角质层瞬间布满蛛网般裂痕!
下方熔岩湖如同被无形巨手搅动,掀起数丈高的赤红岩浆巨浪!
巨浪狠狠拍打在盘踞于山峰另一侧的肥遗蟒首之上!
“吼——!!!”
蟒首猝不及防,被滚烫岩浆浇了个满头满脸!
覆盖头颈的黑红菱形鳞片瞬间变得赤红发亮!
纯粹暴虐的金色竖瞳猛地收缩,随即燃起焚天之怒!
它猛地甩头,血盆大口怒张,粘稠岩浆如瀑布般从獠牙间淌落!
它死死盯住因核心受创而痛苦嘶鸣的枭首,庞大身躯肌肉虬结贲张,覆盖背甲的暗红熔岩脉络爆发出刺目红光!
一股被“同体”攻击的暴怒,混合着对入侵能量的本能吞噬欲,轰然爆发!
双首凶物,同体操戈!
蟒首巨口噬向枭首颈项!
枭首炽白漩涡独眼死锁蟒首金焰竖瞳!
两股同源而异质的毁灭性能量——纯粹的熔岩暴虐 vs 阴冷的燥煞怨毒——在肥遗庞大的身躯内部,在熔岩地狱的核心,轰然对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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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州城,祈雨坛。
正在坛下凉棚里惬意摇扇的赵元,脸上的笑容突然僵住。
一股难以形容的、源自本能的悸动毫无征兆地攥住了他的心脏!
仿佛被无形的巨手扼住咽喉,血液瞬间冰冷!
他手中的折扇“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几乎同时——
“滋啦…滋啦…”
一阵细微却令人牙酸的声响,从祈雨坛基座的方向传来。
靠近坛基的几个眼尖的百姓惊恐地瞪大了眼睛,指着地面,发出变了调的惊呼:
“裂…裂开了!地…地在动?!”
只见祈雨坛基座周围那片被踩踏得无比坚实的焦土上,竟凭空出现了几道细小的、蜿蜒的裂缝!
裂缝边缘的泥土迅速变得焦黑、干枯,如同被无形的火焰炙烤过,甚至冒起了缕缕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青烟!
一股更加浓郁的硫磺混合着焦糊的怪味,从裂缝中弥漫开来!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几只原本在远处枯草丛里懒洋洋爬行的橘红色火蜥,像是受到了某种强烈的刺激,突然变得无比狂躁!
它们发出尖锐的“嘶嘶”声,疯狂地用尾巴拍打着滚烫的地面,身上的橘红色鳞片明灭不定,仿佛随时要燃烧起来!
其中一只最小的,竟真的“噗”地一声,体表腾起一团小小的蓝色火焰,瞬间将它烧成了一小撮焦黑的灰烬!
这诡异的一幕如同冷水泼进滚油!
坛下的混乱瞬间升级!
绝望的哭喊、惊恐的尖叫、歇斯底里的咒骂彻底爆发!
人群如同炸了窝的马蜂,不顾郡兵的呵斥和刀鞘的抽打,拼命地想要远离那座突然变得邪异的祈雨坛!
“地龙翻身!旱魃发怒了!”
“是王爷!是王爷惹怒了旱魃!”
“快跑啊!要死人了!”
郡兵们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异变惊得阵脚大乱,阵型瞬间溃散,只能徒劳地挥舞刀鞘,试图维持秩序。
凉棚下,赵元脸色惨白如纸,额头上冷汗涔涔而下,刚才的志得意满荡然无存。
他死死盯着那几道冒烟的焦黑裂缝和狂躁自燃的火蜥,又猛地抬头看向坛顶那个依旧在“手舞足蹈”、对下方混乱浑然不觉的傻王爷,眼神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惊骇和一丝深藏的恐惧!
难道…难道真有什么古怪?!
坛顶。
萧景琰似乎也被下方的巨大混乱和尖叫声吓到了。
他停下了转圈,茫然地抱着布老虎,走到坛边,探出半个身子往下看。
宽大的法袍被热风吹得猎猎作响,纸糊的高冠歪得更厉害了,几乎要掉下去。
他那张沾满灰土汗水的脸上,依旧是纯粹的、空洞的“懵懂”和一丝被巨大噪音惊吓到的“委屈”。
“吵…好吵…”他含糊地嘟囔着,脏污的小手无意识地抠弄着布老虎肚皮下那道被掩盖的纹路,指尖微微用力。
识海深处,冰冷的指令毫不停歇:
【警告】:肥遗本体感知到能量流失!本能反扑!能量辐射波动加剧!
【对策】:
吸收强度下调至0.03单位\/秒!
引导路径微调,增加三个冗余节点!
伪装波动增强,模拟“坛基不稳热胀冷缩”物理现象!
维持当前“惊吓懵懂”行为模式!
玉简光华流转,如同最冷静的指挥官,精确地调整着每一个微操参数,将这场与洪荒凶兽的无声角力,牢牢限制在凡人无法理解的维度之下。
三日的倒计时,在混乱、恐惧、讥讽和深藏的致命杀机中,残酷地流逝着。
烈日依旧高悬,万里无云,只有黑石山脉方向的橘红云团,翻滚得更加剧烈,如同酝酿着毁天灭地的狂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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