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雨的余威仍在淅淅沥沥,敲打着凉州城焦黑的骸骨。
城墙上震耳欲聋的“千岁”呼号渐渐低哑、零落,最终被一种更庞大、更沉重的死寂取代。
那不是安宁,而是力竭后的茫然,是目睹了天地伟力后灵魂深处的空洞。
雨水冲刷着城墙上的泥污、血迹和呕吐的秽物,混成灰黑色的浊流,顺着砖缝蜿蜒而下。
人们瘫坐在冰冷的雨水中,眼神空洞地望着西南方向。那里,曾经焚城的烈焰巨兽已然消失,只留下天地间一道触目惊心的巨大伤疤。
覆盖黑风谷及西北沟壑的厚重铅云正在缓缓消散、抬升。
云层下方,是彻底变了模样的土地。
连绵的山峦只剩下焦黑扭曲的骨架,如同巨兽烧焦的肋骨,狰狞地刺向铅灰色的天穹。
雨水汇成浑浊的溪流,在焦土上冲刷出道道泥沟,裸露出底下赤红色的、如同凝固血痂的灼热岩层。
黑风谷那几处狰狞的裂口,喷涌的熔岩和毒烟被冰冷的暴雨强行镇压、冷却,覆盖上一层坑洼不平、冒着缕缕白气的丑陋黑曜岩壳,如同大地强行缝合的丑陋伤疤。
空气中,那令人窒息的硫磺恶臭并未完全散去,只是被雨水湿气压进了土壤深处,混合着浓烈的草木灰烬气息,形成一种更加沉闷、更加刺鼻的腥气,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幸存者的肺叶上。
劫后余生,目睹的却是满目疮痍的家园。
城墙上,李公公枯瘦的身体如同风中残烛,依旧紧紧抱着怀中冰冷僵硬的萧景琰。
老泪早已流干,只剩下喉咙里压抑到极致的、如同破旧风箱般的呜咽。
他能感受到怀中小主子的生命之火微弱得如同寒夜里的萤火,每一次微弱的脉搏跳动,都牵动着老人濒临碎裂的心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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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脉深处,赤焰裂隙。
炽热的熔岩河流依旧在黑暗中无声地奔涌,但那股主宰此地、睥睨万物的暴虐意志,此刻却萎靡到了极致。
肥遗庞大的身躯蜷缩在熔岩湖中央一根残存的暗红石柱上,原本覆盖全身、如同烧红烙铁般的暗红甲壳,此刻光泽黯淡,布满了蛛网般的焦黑裂痕。
四片曾掀起旱魃之灾的巨大膜翼,无力地耷拉着,边缘卷曲焦枯,如同被火焰舔舐过的残破旗帜。
“嘶…嘶…”不再是那撕裂灵魂的金属刮擦,而是如同毒蛇濒死的微弱嘶鸣。
蟒首低垂,覆盖头颈的黑红菱形鳞片大片剥落,露出底下焦黑的皮肉。
那双曾燃烧着熔金之焰的纯粹竖瞳,此刻光芒涣散,如同蒙尘的劣质琉璃,瞳孔深处倒映着深入骨髓的恐惧和源自本源的剧痛!
它庞大的身躯微微颤抖着,每一次抽搐都带来撕裂般的痛楚。
核心处,那团由纯粹燥煞火毒凝聚的本源,如同被戳破的气囊,正在疯狂地泄露!
狂暴炽热的能量不受控制地向外逸散,融入身下的熔岩,却再也无法被它掌控分毫。
这是本源的重创!
远比身躯的创伤更致命!
一股源自地脉更深处的、冰冷而幽邃的召唤力量传来。
那是它诞生的地方,也是它最后的庇护所。
屈辱!
焚尽万物的屈辱!
被蝼蚁窃取力量!
被甘霖彻底压制!
最后,竟被那沛然天降的、混合着极致冰寒的冰雹和雨水,如同滚烫的烙铁狠狠烙印在核心之上,几乎将它彻底浇灭!
“吼——!!!”
一声无声的、在熔岩地狱中卷起微弱涟漪的咆哮,充满了不甘与怨毒!
但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毁灭的欲望。
庞大的身躯猛地一缩,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覆盖着熔岩甲壳的尾部,那根曾试图钻透岩层毁灭凉州的螺旋骨刺,此刻如同断折的兵器,无力地拖曳着。
下一刻,肥遗庞大的身躯骤然变得虚幻、模糊,如同熔岩湖上蒸腾扭曲的热浪。
它放弃了这处被雨水污染、被那蝼蚁力量标记的巢穴,化作一道黯淡的赤红流光,带着最后的本源残渣和滔天的恨意,朝着地脉深处更灼热、更隐蔽、也更靠近熔岩核心的幽暗裂隙,决绝地钻了进去!
赤红流光消失的刹那,整个熔岩湖猛地一暗,奔涌的岩浆似乎都凝滞了片刻。
只留下石柱上几片剥落的焦黑鳞甲,在缓缓沉入沸腾的熔岩中,发出最后的“滋啦”声。
它逃了。
带着无法愈合的重创和焚尽九州的恨意,像一条被打断脊梁的毒蛇,遁入了地心更深的黑暗里舔舐伤口。
旱魃的威胁,只是被强行打断,并未根除。
那潜伏在熔岩核心深处的怨毒,如同埋入大地的毒种,等待着下一次破土而出的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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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州城北城墙。
萧景琰识海深处,那枚沉寂的玉简,如同冰封的心脏,在无尽的黑暗中极其微弱地搏动了一下。
【检测到高浓度无主能量…肥遗(旱魃)本源残渣…逸散态…】
【能量性质:炽热、暴虐、燥煞…蕴含毁灭法则碎片…】
【宿主状态:23%(深度昏迷)…生理机能濒临崩溃…】
【分析…能量可转化…适配性:低(排斥率87%)…】
【风险:宿主崩解…】
【启动次级协议…饕餮之印·被动汲取…】
【过滤模块加载…剥离暴虐意志…提取纯净火元…】
【修复协议…超载运行…】
指令无声流转。
无人察觉的维度,以萧景琰昏迷的躯体为中心,一股极其微弱却无比精纯的吸力悄然弥散开来。
这股吸力无视了空间的距离,如同无形的根系,精准地扎入了凉州城西、黑风谷鹰嘴崖下那几道丑陋的地裂深处,扎入了肥遗遁走时遗留在熔岩湖石柱上的焦黑鳞片,扎入了那些被雨水冷却却依旧蕴含着精纯火毒的黑色岩壳之中!
丝丝缕缕、肉眼无法观测的赤红色能量流,如同受到召唤的萤火虫群,跨越空间的阻隔,自那些地裂残痕中袅袅升起,朝着城墙之上那个昏迷的身影无声汇聚。
这些能量流,带着肥遗最后的暴虐与不甘,甫一接触萧景琰冰冷的躯体,便本能地爆发出灼热的侵蚀性!
试图焚毁这具脆弱的容器!
然而,就在这毁灭性能量即将侵入经脉的刹那——
嗡!
一股无形的、源于萧景琰身体最深处的力量被激活了。
这力量并非来自外物,而是系统在他体内构筑的、如同生命本能般的防御与转化机制。
一层肉眼无法看见、却真实存在的能量回路,如同精密而强韧的网络,瞬间在他皮肤下、肌肉间、经络中,亮起微不可察的橘红色流光!
这源自他自身的系统之力,构成了一个无形的熔炉与滤网。
所有试图侵入的狂暴火元,在触及这层由内而外的能量屏障瞬间,如同被驯服的野马,被强行改变了流向,尽数被纳入那繁复精密的能量回路之中!
回路中的能量高速流转、碰撞、湮灭!
肥遗能量中蕴含的那股焚尽一切的暴虐意志、燥煞邪毒,在系统力量的精准解析与剥离下,如同被投入强酸的杂质,发出无声的尖啸,被一层层分解、剔除、化为虚无的青烟!
剩下的,是最精纯、最本源、不带丝毫杂质的炽热火元之力!
这被彻底净化提纯的能量,不再狂暴,反而带着一种孕育生机的温润暖意,如同被驯服的岩浆,温和地、源源不断地沿着那无形的能量回路,缓缓注入萧景琰冰冷枯竭的躯体深处。
【纯净火元注入…宿主负荷降低…】
【修复模块…启动…】
【经脉重塑…细胞活性激发…生命体征稳定…】
【精神链接…加固…意识海屏障…重构…】
冰冷的指令在玉简中无声刷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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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墙上。
李公公枯槁的脸上,浑浊的泪水早已被冰冷的雨水冲刷干净,只剩下麻木的绝望。
他紧紧抱着萧景琰,感受着那越来越微弱、越来越冰冷的体温,一颗心如同坠入了万丈冰窟。
突然!
他枯瘦的手掌,猛地感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暖意!
那暖意如同冰封大地下悄然涌动的第一缕春泉,微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生命力!
李公公浑浊的老眼骤然睁大!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他屏住呼吸,更加用力地、小心翼翼地感受着。
不是幻觉!
那微弱却坚定的暖流,正源源不断地从怀中少年单薄的背心处传来,透过湿冷的衣物,熨帖着他枯瘦的掌心!
更让他难以置信的是,怀中那具冰冷僵硬的身躯,似乎…似乎极其轻微地松弛了一丝?
那紧蹙的、因痛苦而扭曲的眉头,也仿佛在无人察觉间,舒展了那么微不足道的一点点!
“殿…殿下?”李公公的声音干涩嘶哑,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和巨大的希冀。
他慌忙低下头,用布满皱纹的脸颊去贴萧景琰冰凉的额头。
依旧冰凉。
但那是一种…正在缓慢褪去的冰冷?
仿佛一块寒冰,被无形的暖流从内部悄然融化?
就在这时,一阵更加清晰的、带着疲惫和干渴的微弱呻吟,如同蚊蚋般,从萧景琰紧抿的、干裂起皮的唇间逸出:
“…水…”
“…渴…好渴…”
不再是气若游丝的呓语,而是带着一丝微弱却真实的生理需求!
“水!快拿水来!殿下要喝水!”
李公公如同被注入了一针强心剂,枯槁的身躯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猛地抬起头,朝着周围呆滞的人群嘶声哭喊,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狂喜和无法抑制的哽咽,“殿下醒了!殿下要喝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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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下,泥泞中。
赵元肥胖的身躯还跪在冰冷的泥水里,官袍被污浊浸透,额头上沾着泥浆和碎石。
方才那发自灵魂的恐惧和臣服驱使着他叩拜,此刻,城墙上李公公那撕心裂肺的哭喊,却像一盆冰水,瞬间浇醒了他被恐惧冻结的官场本能。
王爷…醒了?
那个刚刚引动天威、降下豪雨、扑灭山火,让万民跪拜的傻子…醒了?
一股寒意顺着湿透的脊背瞬间窜上头顶,比刚才的暴雨更冷!
他猛地抬起头,望向城墙上那个被老太监紧紧搂着的身影。
隔着雨幕,他看不清萧景琰的脸,只看到李公公那狂喜到扭曲的表情。
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更深的恐惧攫住了他。
这傻子…到底是真傻…还是…?
他下意识地伸手,摸向自己腰间悬挂的、象征着凉州郡守权力的铜鱼符。冰冷的触感让他混乱的思绪有了一丝清明。
不行!必须立刻弄清楚!
必须掌控局面!
赵元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和算计。
他挣扎着想从泥水里爬起来,却因为跪得太久,双腿麻木,一个趔趄又差点摔倒,狼狈不堪。
“大人!”旁边一个心腹亲兵眼疾手快,连忙上前搀扶。
“扶…扶本官起来!”赵元喘息着,声音嘶哑,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快!备…备轿!不…备马!立刻回府衙!召集所有属官!快!”
他必须立刻回去,重新梳理今日发生的一切,评估这个“傻王爷”带来的变数,更要想想…如何向京城,向太子殿下禀报这匪夷所思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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郡守府废墟边缘,马车厢内。
王德发肥胖的身体蜷缩在角落,像一团被雨水打湿的烂泥。
他双手死死抱着脑袋,将脸深深埋进膝盖,肥胖的肩膀剧烈地抖动着,发出压抑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呜咽。
外面震天的“千岁”呼号,李公公狂喜的哭喊,赵元气急败坏的嘶吼…所有的声音都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模糊而遥远。
只有那冰冷的、带着硫磺和焦糊气息的雨水,不断从破损的车窗缝隙滴落,砸在他的脖颈上,带来一阵阵战栗。
“是他…是他…一定是王爷…”
他神经质地喃喃自语,声音含混不清,只有自己能听见。
“…求来了雨…又招来了火…地龙翻身…毒烟…都是他…他知道…他什么都知道…”
眼前疯狂闪回着昨日的画面:祈雨坛下诡异的裂缝,傻王爷摔倒时朝他瞥来的那一眼…那冰冷到极致、仿佛看穿了他所有肮脏心思的弧度!
“完了…我们都得死…都得死…”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小眼睛透过车窗缝隙,失神地望着西边天际。
雨幕中,黑风谷方向,一道巨大的、狰狞的地裂如同大地的伤疤,在铅灰色的天幕下若隐若现。
裂口边缘,几缕残存的、微弱的橘红色火苗,在雨水的冲刷下顽强地明灭着,如同地狱恶魔未曾瞑目的眼睛。
王德发死死盯着那几缕微弱的橘红,瞳孔骤然收缩到针尖大小!
“火…火!是那里!是那裂缝里的火!它们还在!它们要来了!啊——!别过来!别烧我!”
他突然发出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尖叫,肥胖的身体猛地向后弹去,后脑勺重重撞在车厢壁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他双手在空中胡乱挥舞着,仿佛在驱赶无形的火焰,脸上昨日被灼烧的焦黑印记在惊恐中扭曲变形,涕泪横流,状若疯癫。
“救命!王爷饶命!饶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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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雨水,依旧不知疲倦地冲刷着这片饱经摧残的土地。
城墙根下,浑浊的泥水里,不知何时,一株焦黑草茎的根部,极其艰难地顶开沉重的灰烬和泥浆,探出了一点微不可察的、带着绝望挣扎的嫩绿。
凉州城,在毁灭的余烬与天降的甘霖中,喘息着。
而城墙之上,在那震天动地的“千岁”呼号余音里,在那老太监喜极而泣的怀抱中,在那丝丝缕缕、源自灾兽残骸的温暖能量修复下,昏迷的凉王萧景琰,苍白干裂的嘴唇,终于微微翕动了一下。
“…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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