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西墙根下的小小尸骸,如同投入绝望泥沼的石子,只漾开几圈微弱的涟漪,便被更汹涌的哭嚎与推挤吞没。
郡兵粗糙的手抓住女孩冰冷的脚踝,像拖拽一捆枯柴,在污浊的泥地上犁出一道短暂的痕迹,便随意抛入不远处一个临时挖掘、散发着恶臭的浅坑。
坑底,几具姿态扭曲、肤色青黑的躯体无声地重叠着,空洞的眼窝朝着灰蒙蒙的天。
生石灰遇水蒸腾起的刺鼻白烟,如同王府绝望的屏障,沿着院墙根弥漫开来。
老仆们佝偻着背,将所剩无几的灰白色粉末与水混合,用豁口的木瓢奋力泼洒。
浑浊的石灰水溅在墙砖上,留下惨白的泪痕,也溅在靠近墙根的流民褴褛的衣角上,引来几声麻木的咒骂和畏缩的后退。
那刺鼻的气味短暂地压过了污浊的秽气,却压不住那越来越密集、越来越撕心裂肺的咳嗽声浪。
正房内,浓重的石灰水气味混杂着草药味,依旧无法完全驱散那透过窗棂缝隙丝丝渗入的、令人作呕的甜腥腐烂气息。
李公公枯槁的脸上毫无血色,他背靠着紧闭的西窗,仿佛要用自己单薄的身躯堵住那无形的死亡洪流。
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榻上依旧空茫的萧景琰,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得他几乎窒息。
在萧景琰的识海视野中——
悬浮于尘世之上,几乎与低垂的铅灰色云层融为一体的,是一个庞大到令人灵魂战栗的扭曲能量虚体!
它的轮廓,依稀可辨出《山海经》所载“状如牛”的基形,但那绝非血肉之躯的健硕。
构成其躯干的,是翻涌不息、粘稠如胶的墨绿色能量光晕。
这光晕如同活物般缓缓蠕动,不断吞噬着下方村落、牲畜棚乃至流民聚集区升腾起的绝望、病痛与死亡气息,使其形态边缘模糊不定,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腐朽与污秽。
最骇人的是它的头颅。
并非真实的牛首,而是一个巨大、嶙峋、由森森白骨般的惨白能量构筑而成的骷髅状结构!
这白骨头颅的顶端,覆盖着一层不断流淌、如同融蜡般的青白色能量,勉强维持着“白首”的形貌,却更添诡异。
而在这惨白头骨的正中央——
镶嵌着一只硕大无朋的独眼!
那绝非生物的眼球。
它是两团疯狂逆向旋转、深不见底的墨绿色能量旋涡!
旋涡的核心漆黑如渊,仿佛连接着瘟疫与死亡的源头。
无数细密、扭曲、闪烁着不祥幽光的墨绿色符文,如同活物般在旋涡的边缘高速生灭、游走、重组!
每一次符文的闪烁,都伴随着一股肉眼不可见、却能让生灵本能颤栗的污秽波动荡漾开来,如同无形的瘟疫之种,撒向下方饱受摧残的土地。
这只独眼,便是“蜚”作为瘟疫化身的核心,是贪婪汲取灾厄、疯狂散播死亡的源泉!
自那粘稠翻涌的墨绿色躯干后部,延伸出一条并非实体的“蛇尾”。
它由无数条半透明、不断蠕动、散发着幽幽绿光的能量触须纠缠而成,如同一条由纯粹污秽构成的巨蟒。
这条能量蛇尾并非用于支撑或攻击,它无意识地、慵懒地在虚空中甩动、抽打。
每一次甩动,都精准地扫过下方那些爆发瘟疫的牲畜棚、痛苦的人群聚集地。
所过之处,空气中弥漫的墨绿色瘟疫粒子如同被无形的磁石吸引,欢呼雀跃般汇聚而来,被蛇尾末梢那些如同吸盘般的能量节点疯狂吞噬!
同时,也有更加精纯、更致命的污秽能量,如同墨汁滴入清水,从蛇尾悄然弥散,加深着这片土地的绝望。
这,便是精怪“蜚”的本相!
它无形无质,凡胎肉眼不可见,却真实地悬浮于凉州灾厄之上。
它非是带来瘟疫的使者,它本身便是瘟疫的化身,是绝望与死亡的法则凝聚!
那白骨青首、独眼漩涡、污秽蛇尾构成的能量体,如同一个巨大的、贪婪的瘟神!
它青白色的巨大头颅微微转动,那只由疯狂旋转的墨绿符文构成的独眼,如同深渊的入口,穿透了物理的阻隔,牢牢地“钉”着凉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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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股粘稠冰冷的“注视感”如同实质的阴风,持续不断地扫过萧景琰所在的方位。
每一次“扫视”,都让识海中玉简的光芒微微波动,发出无声的尖啸。
【精怪本体(蜚)意志标记持续…能量干扰等级:低(试探性)…】
【环境瘟疫粒子浓度:0.012ppm(高位波动)…王府隔离屏障(物理\/化学)…效率评估:37%…衰减中…】
【威胁等级:高…持续…】
“殿…殿下…”李公公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巨大的惊惶和无助。
他几乎是扑到榻边,枯瘦的手指下意识地攥紧了萧景琰放在被子外的、微凉的手腕,仿佛那是唯一的浮木。
“外面…外面全是人…病的人…死的人…越来越多…那味儿…那咳嗽…”
老人语无伦次,浑浊的泪水在深陷的眼窝里打转,
“这王府…这墙…怕是…怕是挡不住啊!我们…我们该怎么办?老奴死不足惜…可您…您…”
他的话语戛然而止,巨大的恐惧让他无法再说下去。
他死死盯着萧景琰的脸,渴望从那空洞茫然的脸上捕捉到一丝一毫的回应,哪怕只是孩童般的惊恐。
萧景琰依旧半倚着,眼神涣散地落在房梁某处阴影。
怀里的布老虎破洞处露出的灰絮,被他另一只手无意识地捻着,指尖沾满了细小的灰色纤维。对李公公惊惶的哭诉,对腕上传来的枯瘦手指的冰冷触感和巨大力量,他仿佛毫无所觉。
【外部信息输入:强烈情绪波动(恐惧、绝望)…高优先级…】
【环境威胁持续…宿主暴露风险↑…】
【伪装核心指令:维持“病弱懵懂”状态…】
【逻辑推演:物理隔绝效率不足…需建立次级防疫缓冲带…降低王府周边粒子浓度…】
【行为策略库筛选…方案:A7(施粥布药·基础防疫)…可行性:高…执行方式:诱导“建议”…】
冰冷的指令流在玉简核心无声流转、推演、确认。
就在李公公的绝望几乎要将他自己压垮的瞬间——
“水…”
一声极其微弱、嘶哑干涩的声音,突然从萧景琰干裂的唇间溢出。
不再是呓语,而是带着一丝微弱却清晰的指向性。
李公公猛地一颤,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稻草!
“水!殿下要喝水!”他几乎是弹跳起来,手忙脚乱地冲到桌边,颤抖着倒了一碗温水,又跌跌撞撞扑回榻边。
他小心翼翼地托起萧景琰的后颈,将碗沿凑近那苍白的唇。
萧景琰顺从地、小口小口啜饮着,喉结缓慢地滚动。
几滴清水顺着他瘦削的下颌滑落,浸湿了衣襟。
一碗水见底。
李公公刚松了口气,准备将萧景琰放回枕上。
突然,萧景琰那只一直捻着布老虎棉絮的手,极其缓慢地抬了起来。
沾满灰絮的指尖,没有指向水碗,也没有指向自己,而是异常“固执”地、微微颤抖地,指向了西窗的方向——那被浓烟、哭嚎和死亡气息笼罩的方向!
“……饿…” 他干裂的嘴唇再次翕动,吐出一个气若游丝的字眼。
空洞的眼神依旧茫然,但那只指向西窗的手指,却带着一种孩童索要食物时特有的、执拗的意味。
“饿?”李公公愣住了,浑浊的老眼顺着那沾满灰絮的指尖望去,只看到紧闭的窗棂,以及窗外那如同背景噪音般挥之不去的绝望喧嚣。
殿下…是听到外面的哭喊,觉得…那些人…饿了?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划过李公公混乱的脑海!
一个更大胆、更近乎荒诞的想法,如同溺水者的最后挣扎,猛地攫住了他!
“殿下…您…您是说…”李公公的声音因为激动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冲动而颤抖,
“外面那些流民…饿?您…您想…给他们…吃的?”
萧景琰没有任何回应。
那只指向西窗的手,似乎耗尽了力气,软软地垂落下来,搭在被面上。
指尖的灰絮无声地飘落几缕。
他重新阖上眼皮,呼吸变得悠长,仿佛刚才那微弱的动作和字眼,只是病中一次无意识的呓语。
但李公公枯槁的身体却如同被注入了某种力量,剧烈地颤抖起来!
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萧景琰重新“沉睡”的侧脸,又猛地转向西窗方向。
外面的哭声、咳嗽声、郡兵粗暴的呵斥声,此刻在他耳中,仿佛都化作了同一个声音——饥饿的哀鸣!
一个痴傻王爷,在病中无意识的举动和呓语…
一个被死亡恐惧逼到绝境的老奴…
一个绝望中抓住的、荒诞不经的念头…
这,便是唯一的生路?或者说…唯一的“名目”?
“来人!快来人!”李公公猛地转身,朝着门外嘶声大喊,声音因为激动而尖锐变形。
外间守候的老仆刘伯踉跄着跑进来,脸上还带着石灰水的白渍和惊惶。
“老刘!快!去…去府库!”李公公枯瘦的手指因为激动而痉挛般点着,
“把…把陛下赏赐的那五千两银子…不!先拿…拿五百两!不!三百两!快去!”
刘伯彻底懵了:“李…李公公?拿银子…做…做什么?”
“买粮!买最糙的粟米!买陈年的豆粕!能填肚子的,什么都行!”
李公公语速极快,眼中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光芒,
“还有…还有…”他脑中飞速转动,深宫那些模糊的、关于大疫时处置的记忆碎片翻涌上来,
“去药铺!买生石灰!有多少买多少!还有…板蓝根!甘草!金银花!凡是便宜、能解毒避秽的草药,都买!有多少买多少!”
他喘了口气,枯瘦的胸膛剧烈起伏,浑浊的目光扫过刘伯惊愕的脸,又仿佛穿透他,看向西墙外那片绝望的人海,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
“王爷仁心!体恤流民饥苦!感念上天有好生之德!特命开府库,设粥棚!施药散秽!赈济灾民!积攒功德!尔等还不速去办来!莫要误了王爷的慈悲心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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郡守府衙内,赵元听着心腹的回报,肥胖的手指捻着下巴上几根稀疏的胡须,脸上露出一丝混杂着错愕与阴冷嗤笑的复杂神情。
“施粥?布药?那老阉奴真这么喊的?打着那傻子的旗号?”他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千真万确,大人!”心腹幕僚脸上也带着不可思议,
“王府的人,真的拿了银子,兵分两路,一路奔粮铺,一路奔药铺去了!“
”买的全是最贱的糙米陈粮和生石灰、板蓝根之类的便宜货!“
”那老阉奴在西角门喊话时,好些流民都听见了,都…都在朝着王府那边磕头呢!”
“呵…呵呵呵…”赵元先是一愣,随即忍不住低笑起来,笑声越来越大,最后变成一种近乎癫狂的喘息,
“好!好啊!好一个‘王爷仁心’!好一个‘积攒功德’!那老阉狗是被吓疯了吗?还是真以为那傻子洪福齐天,能靠这点米汤药渣子挡住大疫?”
他肥胖的身躯在太师椅里笑得直颤,眼中却毫无笑意,只有冰冷的算计和浓浓的嘲讽。
“让他们去!让他们可劲儿折腾!”赵元止住笑,脸上布满阴鸷,
“正愁没机会把王府彻底拖进这泥潭!他施粥?正好省了本官的开支!“
”他布药?哼,生石灰泼泼墙根或许有点用,那点破草根子,顶个屁用!“
”不过是让那些快死的贱民,死前多喊几声‘王爷仁慈’罢了!”
他端起冷茶,一饮而尽,仿佛饮下的是某种胜利的琼浆。
“传话给粮铺和药铺的掌柜,王府要买,就卖给他们!价格嘛…”赵元眼中精光一闪,
“翻一倍!不,翻两倍!就说是灾年,货源紧缺!反正那老阉奴买的是‘积德’的东西,贵点才显心诚嘛!至于那些药…”
他嘴角勾起一丝残忍的弧度,“板蓝根甘草什么的,库里陈年的、发霉的,都给他们!生石灰…掺点石膏粉!省得他们真泼出点效果来!”
“大人英明!”幕僚心领神会,阴笑着领命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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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州城最大的“济世堂”药铺后堂。
掌柜孙有福,一个干瘦精明的中年人,正对着账本噼里啪啦打着算盘。
他面前堆着几大包用粗糙草纸包裹的药材,散发着浓重的陈腐霉味。
旁边还有几袋灰白色的粉末,其中一袋敞着口,露出里面明显颜色不均、掺杂着颗粒较粗的白色杂质。
一个伙计匆匆跑进来,低声道:“掌柜的,王府的人来了!拿着银子,要买生石灰和板蓝根那些避秽的药材!量要得很大!”
孙有福眼皮都没抬,手指在算盘珠子上最后用力一拨,发出清脆的响声。
他合上账本,拿起毛笔,在一张新开的单据上龙飞凤舞地写着,嘴里慢条斯理地道:
“按赵大人的吩咐。库底那些压了五年、都快生虫的板蓝根,还有前年受潮结块的金银花,甘草要发黑泛油的那批…都给他们包上!生石灰嘛…”
他瞥了一眼那袋掺了石膏粉的次货,“就用这个,按上等货的价,翻三倍算!”
伙计有些迟疑:“掌柜的…这…这板蓝根都霉了,石灰也掺了假…王府的人…万一…”
“万一什么?”孙有福嗤笑一声,放下笔,拿起那张墨迹未干的单据,吹了吹,
“一个傻子王爷,一个吓疯了的老太监,买药积德?呵,他们懂个屁的药性!给他们真药也是糟蹋!再说了…”
他压低了声音,脸上露出一丝谄媚又畏惧的神色,
“这可是上面赵大人,还有…‘二爷’交代的差事!账都记在‘二’字头的暗格里,懂吗?只管照办!银子到手才是正经!”
他将单据塞给伙计:“赶紧的!别让‘积德’的王爷等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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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府西侧门,临时用破木板和草席搭起了一个极其简陋的棚子。
几口巨大的、边缘发黑生锈的铁锅架在临时垒砌的土灶上,灶下湿柴燃烧不充分,冒出滚滚浓烟,熏得负责烧火的老仆涕泪横流。
锅里翻滚着浑浊不堪的糊状物,那是糙米、豆粕甚至掺杂着少量麸皮熬成的“粥”,稀薄得几乎照见锅底。
另一侧,几个大木桶里盛满了浑浊的石灰水,散发着刺鼻的气味。
旁边堆着小山似的、用劣质草纸包裹的药材包,浓重的霉味和陈腐气息,即使隔着距离也能闻到。
王府仅存的几个老仆在刘伯的指挥下,手忙脚乱。
有人用长柄破木勺,舀起那稀薄的“粥”,颤巍巍地倒入流民伸过来的、各式各样肮脏破败的碗罐中。
有人则用葫芦瓢舀起石灰水,胡乱地泼洒在靠近粥棚的空地上,试图“消毒”,白烟蒸腾,引来一片咳嗽和躲避。
还有几个老仆,抖开那些散发着霉味的药包,将里面颜色发暗、甚至能看到霉斑的板蓝根、甘草等草药,胡乱地抓起一把把,塞给那些排到近前、眼神麻木中带着一丝渴望的流民。
“王爷恩典!施粥避秽!领了粥的,去那边领把草药!回家熬了喝!能避瘟神!”
刘伯哑着嗓子,一遍遍重复着李公公交代的话,声音在浓烟和喧嚣中显得那么微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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