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后院,西北角的猪圈被泼上了厚厚一层生石灰。
刺鼻的白烟蒸腾弥漫,混合着牲畜尸体焚烧后残留的焦糊与甜腥的恶臭,在王府上空盘踞不散,沉甸甸地压入每个人的肺腑。
几只死状凄惨的瘟猪已被拖走,草草焚烧于远离水源的荒地。
残存的几头虽暂时未见明显脓疮,却也精神萎靡,趴伏在撒满石灰的污秽角落里,发出不安的“哼哼”声。
正房内,空气仿佛凝固的铅块。
浓烈的石灰水气味与后院飘来的焦臭、牲畜异味交织,令人窒息。
李公公用一块沾了浓烈草药汁水的湿布,一遍遍擦拭着萧景琰圈椅周围的地面,枯瘦的手背上青筋暴起,每一次擦拭都用尽全力,仿佛要将那无形的“脏污”从砖缝里彻底抠出来。
他浑浊的老眼布满血丝,眼角残留着干涸的泪痕,每一次后院方向传来猪只不安的哼唧或老仆们压抑的咳嗽,他的身体都抑制不住地颤抖一下。
王爷指着地说“脏”,他照做了。
可瘟神…真的能被这石灰水擦走吗?
王府这最后的方寸之地,还能守多久?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无声地漫上老人的心头。
在萧景琰的“视野”中——
王府西北角,那冲天而起的墨绿色瘟疫粒子流虽因焚烧和消毒有所减弱,却依旧如同不散的怨魂,丝丝缕缕地纠缠在牲畜圈上方。
更令人心悸的是,一股粘稠冰冷的“注视感”,如同无形的冰锥,持续不断地从凉州城上空某个方向投射而来,牢牢锁定着王府!
那是蜚之本体贪婪而充满恶意的“关注”!
【王府内部瘟疫粒子浓度:0.017ppm(高位)…持续波动…】
【精怪本体(蜚)法则污染投射…强度:低(持续性干扰)…威胁等级:高…】
【能量屏障维持待机…消耗:0.01单位\/小时…】
萧景琰依旧裹着厚被,半倚在圈椅中。
苍白空洞的脸庞对着窗外那片被石灰白烟和焦臭笼罩的院落,眼神涣散。
怀中的布老虎,破洞边缘的棉絮被他无意识地捻起一小簇,指尖微动,那簇灰絮便打着旋儿,极其缓慢地飘落,最终粘在他脚下那块刚刚被李公公反复擦拭过的、湿漉漉的地砖上。
他空洞的眼神,极其缓慢地追随着那点灰絮的飘落轨迹,最终定格在那点微小的污迹上。
“……脏…” 嘶哑干涩的单音节再次响起,毫无情绪起伏,却清晰得如同冰珠砸落玉盘。
李公公擦拭地面的动作猛地一滞!
枯槁的身躯如同被无形的鞭子抽中,剧烈地颤抖起来!
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萧景琰脚下那点几乎看不见的灰絮污迹,又猛地抬起,看向主子那空洞却“执着”的脸庞。
王爷…又说了…脏!
还是指着地面!
在这王府已然被瘟神盯上、后院牲畜尸骨未寒的绝境里…王爷…还在说…地面脏?
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近乎自毁的冲动,如同毒藤般缠绕上李公公濒临崩溃的神经。
难道…难道真要像擦地一样,把整个王府、整个凉州…都用石灰水擦一遍吗?!
这怎么可能!这…这…
“报——!”一个王府老仆踉跄着冲进正房,声音带着哭腔和极度的惶恐,
“李公公!郡守府…郡守府派人来了!送…送来了公文!”
李公公猛地回过神,枯瘦的手下意识地在衣襟上擦了擦,仿佛要擦掉那根本不存在的“脏污”,强撑着直起佝偻的背脊,嘶哑道:“拿…拿进来!”
一个郡守府的小吏,用一块白布捂着口鼻,只露出一双带着明显惊惧和疏离的眼睛。
他站在门口,离得远远的,将一份盖着鲜红郡守印信的公文,如同丢烫手山芋般,飞快地递给了迎上来的刘伯。
随即,像是怕沾染上什么似的,连退数步。
刘伯颤抖着将公文捧到李公公面前。
李公公深吸一口气,带着一种赴死般的决绝,接过公文,展开。
目光扫过那工整却冰冷的字句,李公公枯槁的脸,瞬间褪去了最后一丝血色,变得如同他脚下那些被石灰水冲刷过的地砖一样惨白!
他握着公文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纸张发出不堪重负的“哗啦”声。
“郡守大人…偶感风寒…头痛欲裂…畏寒发热…实难视事…”
李公公的声音如同梦呓,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冰渣,
“值此大疫凶险之际…凉州黎庶之安危…系于凉王殿下仁德之心…殿下感通上苍…洪福齐天…定能…定能挽狂澜于既倒…拯万民于水火…“
”故…故凉州一应防疫赈济事宜…自即日起…悉数…悉数交由凉王府…全权署理!郡守府上下…及各衙属官…皆需…皆需听从王府号令…不得有误…”
公文最后,是赵元那熟悉的、此刻却显得无比刺眼的签名和鲜红官印!
“轰隆!”
李公公只觉得脑海中仿佛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天旋地转!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头!
他踉跄着倒退一步,背脊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才勉强没有倒下。
避疫!
赵元这狗贼!
竟敢…竟敢称病避疫!
把整个凉州防疫这口烧红的、足以将人烧得尸骨无存的巨锅,就这么…就这么硬生生扣在了王府头上!
扣在了他这痴傻的、还在指着地面说“脏”的王爷头上!
愤怒!
屈辱!
还有那灭顶的恐惧!
瞬间将李公公吞没!
他枯瘦的手指死死攥着那份轻飘飘却又重逾千斤的公文,指甲深陷,几乎要将纸张撕裂!
“狗贼!赵元狗贼!你不得好死!”
一声凄厉到破音的诅咒,终于从李公公喉咙里迸发出来,带着滔天的恨意和无尽的绝望!
那小吏吓得浑身一抖,捂着口鼻的白布都滑落下来,露出惊恐的脸。
他再不敢停留,转身连滚带爬地逃出了王府,仿佛身后有厉鬼追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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郡守府(临时),后堂内室。
门窗紧闭,厚厚的锦缎帘幕将光线遮挡得严严实实,只点了一盏昏黄的油灯。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到呛人的艾草和名贵熏香混合的气味。
赵元并未卧床。
他穿着簇新的丝绸寝衣,外面还松松垮垮披着一件厚实的紫貂皮裘,肥胖的身躯深陷在铺着厚厚锦垫的宽大暖榻里。
榻边小几上,摆着几碟精致的点心和一壶温着的参汤,香气四溢。
他脸上非但没有丝毫病容,反而因为兴奋和室内暖热而泛着红光。
只是那双细长的眼睛里,闪烁着毫不掩饰的阴鸷和快意。
“大人,公文已送到王府。”心腹幕僚垂手侍立一旁,低声禀报,脸上带着谄媚的笑意,
“那老阉狗接了公文,当场就气疯了,破口大骂…嘿嘿,想必此刻王府上下,已是惶惶如丧家之犬!”
“哼!”赵元冷哼一声,肥胖的手指捻起一块精致的芙蓉糕,慢条斯理地送入口中,细细咀嚼着,
“骂?让他骂!一个没卵子的老阉狗,一个痴傻的废物王爷,除了无能狂怒,还能做什么?“
”本官这是给他们机会‘积德’!让他们‘恩佑凉州’!“
”他们不是‘洪福齐天’吗?正好用这泼天的‘福气’去压压那瘟神!”
他端起参汤,惬意地呷了一口,眯起眼睛,享受着那温热的暖流滑入腹中:
“告诉下面的人,紧闭门户!多熏艾草!府衙上下,没有本官的手令,谁也不许外出!更不许靠近王府和流民区半步!“
”谁敢违令,沾染了瘟气回来,老子亲手把他扔进乱葬岗!”
“是!”幕僚躬身领命,又迟疑道,
“那…王府那边,若真的派人来支应钱粮人手…或者要调用郡兵…”
“给!”赵元斩钉截铁,脸上露出残忍的笑意,
“他们不是要‘全权署理’吗?要什么就给什么!粮?官仓里那些快发霉的陈粮,给他们!石灰?仓库里掺了石膏粉的次货,给他们!草药?药铺里压箱底的霉烂货,有多少给多少!“
”至于人手…哼,那些流民不是‘感念王爷仁德’吗?让王府自己去流民里招募!要多少‘义民’有多少‘义民’!郡兵?想都别想!就说…就说本官病重,离不得郡兵拱卫!”
他放下参汤,肥胖的身体向后靠去,脸上是彻底卸下重担的轻松和恶毒:
“本官倒要看看,这口天大的黑锅,那傻子和老阉狗,能顶多久!“
”等凉州城十室九空,尸横遍野…本官这‘病’,也就该‘好’了!“
”到时候,一道弹劾奏疏上去,治那傻子一个‘防疫不力、贻误时机、致使瘟疫横行’之罪!“
”嘿嘿…陛下赐下的那点‘洪福’,够不够他上断头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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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府正房内,死一般的寂静。
那份刺目的公文,如同烧红的烙铁,被刘伯颤抖着放在屋中央那张破旧的木桌上。
李公公背靠着墙壁,枯槁的胸膛剧烈起伏,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那份公文,里面翻腾着刻骨的恨意和巨大的茫然。
完了…全完了…赵元这釜底抽薪的毒计,是要将王府彻底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防疫?
拿什么防?
就凭王府这几个老弱病残?
凭那点发霉的草药和掺假的石灰?
绝望的冰寒,从脚底一寸寸蔓延上来,几乎要将他的血液都冻僵。
他下意识地望向圈椅中的萧景琰,如同望向唯一的救赎,却只看到一片令人心碎的茫然。
萧景琰的目光,依旧“执着”地落在他脚下地砖那点微不可察的灰絮污迹上。
“……脏…” 嘶哑的声音,第三次响起。
空洞,单调,却带着一种令人抓狂的“固执”。
这一次,李公公枯槁的身体没有再剧烈颤抖。
巨大的压力仿佛抽空了他所有的力气,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疲惫。
他浑浊的老眼在萧景琰茫然的侧脸和那份刺目的公文之间,缓慢地、机械地移动着。
王爷说脏…赵元说防疫归王府…
王爷指着地面…
防疫…防疫要做什么?
泼石灰…擦地…焚烧…隔离…
深宫中那些早已模糊的、关于前朝处置大疫的零星记忆碎片,在极致的压力下,如同被投入滚水的冰块,猛地翻腾、融化、碰撞!
隔离病患!
焚烧尸骸!
撒药避秽!
阻断交通!
这些字眼,如同黑暗中的萤火,猛地照亮了李公公混乱绝望的脑海!
虽然模糊,虽然不成体系,但…这不就是王爷一直在“说”的吗?!
泼石灰是“净地”,焚烧瘟猪是“除秽”,指着地面说“脏”…是不是在说…要清理更大的“地面”?
清理整个被瘟神笼罩的凉州?!
一股混杂着绝望、疯狂和最后一丝挣扎的勇气,猛地攫住了李公公!
横竖是死!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不如就顺着王爷这“痴傻”的指引!
将这“脏”…将这瘟疫…尽力清一清!
纵是螳臂当车…纵是身死道消…也好过引颈就戮!
他枯槁的身躯猛地站直!
尽管依旧佝偻,却仿佛被注入了一股回光返照般的力量!
浑浊的老眼中,爆发出一种近乎偏执的决绝光芒!
“刘伯!”李公公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斩钉截铁。
他枯瘦的手指猛地指向桌上那份郡守府的公文,又猛地指向窗外那片被死亡气息笼罩的城池,“去!以凉王殿下之名!发布告示!”
“一!凉州城内,凡有发热、寒战、咳血、身生烂疮者,无论军民,即刻迁出城外!于…于城西乱葬岗下风口三里处,择荒地安置!不得与旁人接触!此为…此为王爷仁心,专设‘净疫所’!”
“二!凡染疫暴毙之人畜尸骸,无论新旧,即刻收集!于远离水源、深挖大坑处,泼洒石灰,彻底焚烧!不得掩埋!违令者…严惩不贷!”
“三!城内各处水井、水缸、街巷角落,增派…增派‘义民’,遍撒生石灰!每日三次!凡流民聚集之处,更需加倍!”
“四!自即日起,凉州四门…只留北门一处,供未染疫之流民入内!其余三门,由王府…由王府招募‘义民’看守!严加盘查!凡有疑似病征者…一律不得入城!城内居民,无王府签押,亦不得随意出城!”
他一口气说完,胸膛剧烈起伏,枯瘦的脸上因激动和缺氧而泛起不正常的潮红。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血沫和铁锈的味道。
刘伯和屋内的几个老仆听得目瞪口呆,如同石化!
这…这真是那个被吓破胆的老太监能想出来的?
这…这举措…听着竟如此…有条理?
如此…狠厉?
这哪是积德,这分明是…
李公公根本不看他们惊愕的表情,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圈椅中依旧茫然指着地面的萧景琰,嘶哑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狂热的虔诚和孤注一掷的疯狂:
“此乃王爷仁善!体恤苍生!感念上天好生之德,赐下避瘟良方!尔等…还不速速照办!“
”传谕全城!让那些感念王爷恩德的流民‘义民’,都动起来!“
”让赵元郡守府的那些属官…都给老奴滚过来听令!“
”王爷…要替这凉州…洗一洗这遍地的‘脏污’了!”
他枯瘦的手,猛地拍在桌上那份郡守府公文上!
“啪!”
一声脆响,在死寂的正房内回荡。
窗棂缝隙中透入的惨淡光线,恰好落在那份公文鲜红的郡守大印上,也落在萧景琰沾着灰絮、指向地面的指尖上。
王府后院,猪圈方向,又传来几声有气无力的、病恹恹的猪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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