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西墙外的施粥棚,依旧浓烟滚滚,如同大地溃烂的疮口,日夜不息地吞吐着绝望的喧嚣。
生石灰的刺鼻气味、霉烂草药的陈腐气息、焚烧尸骸的焦臭、牲畜棚飘来的甜腥瘟气…
数种令人作呕的味道在凉州城污浊的空气里发酵、混合,形成一层粘稠的、沉甸甸的秽雾,笼罩着王府,也笼罩着这座在瘟疫与死亡中挣扎的城池。
王府正房的门窗紧闭得如同铁桶,缝隙被浸透石灰水的布条死死堵塞。
但那股无处不在的、混合着死亡与绝望的污浊气息,依旧如同无孔不入的水银,丝丝缕缕地渗透进来,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肺叶上。
萧景琰裹着厚被,半倚在圈椅中。
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愈发苍白透明,如同易碎的薄瓷。
空洞的眼神落在对面墙壁一道蜿蜒的焦黑裂缝上,仿佛在解读着某种天书。
怀里的布老虎破洞边缘,灰絮已被他无意识地捻得稀疏,露出底下更脏污的粗布内里。
李公公佝偻着背,枯瘦的手指紧紧攥着一块沾满浓烈艾草汁的湿布,神经质地一遍遍擦拭着萧景琰圈椅周围的地面、桌角、窗棂缝隙…每一个可能沾染“脏污”的地方。
他的动作机械而用力,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
浑浊的老眼布满血丝,眼下的乌青深重,每一次后院猪只传来病恹恹的哼唧,或是前院传来负责撒石灰的“义民”压抑的咳嗽,他擦拭的动作都会猛地一滞,身体抑制不住地颤抖。
王爷指着地说“脏”,他照做了。
赵元扔来的防疫重担,他咬着牙扛了。
隔离所建了,尸骸烧了,石灰撒遍了…可那无形的瘟神,非但没有退去,反而如同附骨之疽,更加猖獗!
王府内那几头病猪的气息越来越微弱,而凉州城内,牲畜暴毙、人染怪病的消息,如同瘟疫本身,正疯狂扩散!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一寸寸漫过老人的心防。
在萧景琰的“视野”中——
凉州城上空,那巨大的、白骨青首、独眼如同吞噬生命的墨绿漩涡、蛇尾甩动间汲取绝望与病气的蜚之本体,其粘稠的墨绿光晕比前几日更加凝实、庞大。
它仿佛已将这方饱受摧残的土地当成了孕育自身的温床。
那粘稠冰冷的“注视感”,如同无形的冰锥,持续穿透王府的物理屏障,牢牢锁定着他识海深处的玉简,带着一种贪婪的觊觎。
【王府内部瘟疫粒子浓度:0.019ppm(高危)…持续波动…】
【精怪本体(蜚)法则污染投射…强度:中(持续干扰\/试探)…威胁等级:极高…】
【能量屏障维持待机…消耗:0.015单位\/小时…系统负荷轻微上升…】
“……脏…” 嘶哑干涩的单音节,毫无预兆地从萧景琰唇间挤出。
空洞的眼神依旧茫然,指尖却极其缓慢地抬起,沾着几缕灰絮,异常“固执”地指向墙角一块刚刚被李公公擦拭过、此刻却落了一小片浮尘的地砖。
李公公擦拭的动作猛地僵住!
枯槁的身躯剧烈地晃了一下,如同风中残烛。
他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那点微不足道的浮尘,巨大的疲惫和一种濒临崩溃的无力感瞬间攫住了他。
还要擦吗?
这无休无止的“脏”…这擦不尽的瘟神…这看不到尽头的绝望…
就在这时——
“咚咚咚!咚咚咚!”
王府那扇沉重破旧的大门,突然被敲响了!
不是流民绝望的拍打,也不是郡兵粗暴的呼喝。
这敲门声,沉重、缓慢、带着一种奇特的、仿佛能穿透人心的韵律,每一次叩击都如同敲在灵魂深处,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庄重与…令人心悸的诡异!
正房内所有人都是一惊!
李公公猛地抬头,浑浊的老眼里瞬间充满了警惕!
这种时候…这种地方…谁会这样敲门?
守门的老仆刘伯,战战兢兢地拉开一条门缝。
门外,并非预想中的官吏或流民。
一队僧侣!
人数不多,约莫七八人,却气象森严,将王府门前那片被石灰水和污秽浸透的空地,硬生生衬出几分“净土”的错觉。
为首一位老僧,身披一袭赤金纹饰交织的、在惨淡日光下流转着温润光泽的锦斓袈裟。
袈裟边缘,用极细的深紫丝线绣着繁复的莲花与扭曲的梵文,隐隐有宝光流动,显然并非凡品。
老僧面容清癯,肤色是常年风沙打磨出的古铜色,不见丝毫风尘之色。两道雪白的长眉垂至颧骨,眉心一点暗金色的火焰形印记灼灼生辉。
他双手合十,拇指上套着一串颗颗浑圆、色如紫檀、隐有暗金纹路的奇楠念珠,气息沉凝。
最令人心惊的是他那双眼睛——半开半阖,眼睑低垂,偶尔开阖间,露出的眸光却并非慈悲。
而是一种深潭般的、仿佛能洞穿人心的平静与淡漠,深处却又似有暗金色的火焰在静静燃烧。
他周身仿佛笼罩着一层无形的、柔和却坚韧的气场,将周遭的污秽与喧嚣都隐隐排开。
在他身后,侍立着六名身着赭石色粗麻僧衣僧衣的壮年僧人。
个个高鼻深目,体格雄健如骆驼,太阳穴微微鼓起,眼神锐利如鹰,绝非普通行脚僧人可比。
他们手持沉重的黑铁降魔杵,杵首狰狞,在风中纹丝不动,隐隐结成某种护卫阵势。
为首老僧目光越过刘伯,仿佛穿透了门缝,直接落在了王府深处。
他微微颔首,声音不高,却如同荒漠中的驼铃混着风啸,清晰地穿透了门前的喧嚣,传入王府院内,甚至隐隐传入正房:
“阿弥陀佛!” 一声奇异而洪亮的梵音起首,震得门板微颤。
“贫僧慧明,自西方大轮明寺而来。“
”昨夜于金刚禅定中,忽见东北凉州之地,孽云蔽月,灾气冲天,孽障丛生,瘟疫横行,生灵涂炭,更有…异宝蒙尘,煞气冲霄。“
”此乃阿鼻之兆,恐引无边业火。我佛慈悲,不忍见苍生沉沦苦海,特遣贫僧率弟子前来,广施金刚法雨,度化灾厄,消解孽障。”
他顿了顿,目光似乎精准地“落”在王府正房的方向,声音更加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
“贫僧以黑曜佛眼观之,此间王府之内,正有一物,与我佛缘法深重。然此物煞气缠身,凶戾异常,正是引动此方灾劫之源头!“
”若任其蒙尘于此,非但不能庇护一方,反会招致更大祸患!唯有请入我大轮明寺金刚曼荼罗坛城,供奉于佛前,以无上密法真言日夜加持涤荡,方能化解煞气,转凶为吉,庇护凉州万民安宁。”
慧明大师微微抬首,半阖的眼眸彻底睁开,暗金色的瞳孔如同沙漠风暴中的旋涡,仿佛穿透了重重屋宇的阻隔,直刺正房!
“贫僧此来,特请觐见凉王殿下。请殿下为苍生计,舍此‘不祥之物、灾劫之源’,献于我佛金刚座前,消灾解难,功德无量!”
话音落下,王府门前一片死寂。
连墙外流民的喧嚣,似乎都被这宝相庄严却又字字诛心的话语暂时压了下去。
正房内。
李公公枯槁的身躯如遭雷击,猛地一晃!
他死死扶住桌角才没有倒下,浑浊的老眼瞬间被巨大的惊骇、愤怒和一种深沉的恐惧填满!
妖僧!
西方来的妖僧!
什么“感应灾厄”!
什么“度化苍生”!
什么“大轮明寺”!
句句冠冕堂皇,字字包藏祸心!
竟敢污蔑王府有“不祥之物”,是灾劫源头?!
还要觐见王爷,索要“献佛”?!
而在萧景琰识海的最深处——
那枚一直流淌着冰冷微光、与外界蜚之本体污染对抗的玉简,在慧明大师目光“刺”来的瞬间,陡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近乎刺目的炽白光芒!
【警报!警报!检测到高优先级精神窥探!能量层级:法则侧·信仰愿力!】
【来源锁定:王府正门方向·目标个体“慧明”!】
【窥探目标:系统核心载体(玉简)!】
【威胁等级:极高(规则层面觊觎)!超越当前环境瘟疫威胁!】
【防御机制被动激活:精神链接加密强化!信息流屏蔽!载体存在感模糊化!】
玉简剧烈地震颤着,发出无声的嗡鸣!
表面的光芒不再是单纯的冷光,而是流转起无数细密到极致的、如同电路板般的防御符文!
一股源自玉简本身、冰冷而浩瀚的抗拒意志轰然爆发,如同无形的壁垒屏障,瞬间将慧明那带着“佛性”的窥探目光狠狠弹开!
慧明大师合十的双手,那串黑曜石念珠上流转的暗红血丝纹路之上流转的微不可察的宝光,极其轻微地、几不可察地波动了一下。
他低垂的眼睑下,那金色的瞳孔深处,一丝极淡的讶异和更深的、如同发现稀世珍宝般的灼热贪婪,一闪即逝。
萧景琰依旧半倚在圈椅中,空洞的眼神茫然地落在墙壁的裂缝上。
但在那看似毫无波澜的表象之下,一种源自灵魂最深处的、本能的排斥与冰冷,如同沉睡的远古凶兽被惊醒!
他那沾着灰絮、原本指向墙角浮尘的手指,毫无征兆地改变了方向!
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孩童被冒犯领地般的、纯粹的抗拒,指向了正门的方向——指向了那个宝相庄严、口诵异域梵音的慧明大师所在的位置!
“……吵…” 一个嘶哑干涩、却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清晰的单音节,从他干裂的唇间挤出。
空洞的眼神里,第一次,极其明显地,掠过一丝如同被噪音惊扰的、纯粹的不耐烦与厌憎!
李公公猛地转头,顺着萧景琰手指的方向望去,又猛地看向主子脸上那清晰无比毫不掩饰的“厌烦”神情!
王爷说…吵?
指着大门…说吵?
对着那宝相庄严、口吐莲花的慧明大师…说吵?!
一股混杂着荒诞、明悟和巨大警惕的寒意,瞬间冲散了李公公心中的惊骇!
他枯槁的脸上,第一次在面对这突如其来的“佛缘”时,露出了一个近乎狰狞的冷笑。
“刘伯!”李公公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淬了冰的决绝,
“去告诉外面那些‘高僧’!”
“王爷病体未愈,神思倦怠,最忌喧哗鼓噪!”
“大师的‘佛心’,王爷心领了!王府清贫,并无什么‘异宝’!纵然是有,也是陛下御赐,供奉于府中,不敢轻动!”
“至于消灾解难…”李公公浑浊的老眼扫过窗外那片被秽雾笼罩的天地,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刻骨的讥讽,
“凉州的灾厄,自有王爷‘洪福’庇佑!更有万千‘义民’戮力同心!不劳大师…远道费心了!请回吧!”
他枯瘦的手,猛地指向那扇紧闭的西窗,仿佛要将那妖僧带来的“佛音”彻底隔绝在外,厉声道:
“关紧门户!多撒石灰!熏艾草!这‘清净’之地,莫让外头的‘喧嚣’…污了王爷的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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