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疫所上空弥漫的石灰粉尘浓得化不开,如同隆冬提前降临的暴雪,将几排孤零零的草棚彻底淹没。
地面覆盖的灰白粉末厚达寸许,人踩上去便留下深坑,随即又被新泼洒的石灰填平。
空气不再是甜腥的腐臭,而是刺鼻到令人窒息的碱味,混杂着浓烈的艾草烟,吸一口便呛得人涕泪横流,肺部火辣辣地灼痛。
李公公偏执的“圣旨”得到了最癫狂的执行。
王府库存的、郡守府拨付的劣质石灰,甚至临时从流民中高价收购来的灶底灰、碾碎的贝壳粉…
一切能被称作“灰”的东西,都被疯狂地运来,昼夜不停地倾倒在那片被王爷指着说“冷”的土地上。
草棚几乎被灰白的“雪”埋了半截,棚内光线昏暗如同墓穴。
病患们裹着破絮,口鼻用布条缠了一层又一层,依旧被呛得撕心裂肺地咳嗽。
好转的迹象似乎被这灭顶的“白”压了回去,绝望的死灰色重新爬上张老栓婆娘的脸。
护工们几乎无法靠近,每次送药都像穿越毒气沼泽,动作迟缓僵硬,眼神里充满了新的恐惧——对王爷这“洪福”的恐惧。
在萧景琰的“视野”中——
隔离区上空,那巨大的蜚之本体因暴怒而疯狂扭曲!
白骨青首剧烈震颤,蛇尾疯狂抽打虚空,搅动得墨绿光晕如同沸腾的毒海!
那独眼旋涡旋转的速度达到了极限,几乎要将周围的空间都吞噬进去!
然而,那厚达尺许、蕴含微弱系统加持能量的生石灰层(尽管大部分是劣质石膏粉),却如同一块巨大的、冰冷的海绵,死死吸附着它疯狂喷吐出的、试图进行“反扑”的墨绿色瘟疫粒子!
粒子流如同撞上无形堤坝的狂潮,被那无处不在的碱性和微弱的净化场强行中和、沉降!
【污染粒子活性(净疫所区域):反扑峰值下降73%…被强制压制…】
【精怪本体(蜚)能量消耗:激增…焦躁波动加剧…】
【警告!物理隔离屏障(石灰层)接近承载极限…持续高压或引发现实结构崩塌…】
冰冷的提示流无声滑过。石灰“冻”住了瘟神的爪牙,却也如悬顶之剑,随时可能将隔离区彻底埋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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驿馆·慧明禅房。
浓烈的上品檀香也无法完全压住那丝丝缕缕、穿透门窗缝隙飘进来的刺鼻石灰味。
这味道如同无形的嘲讽,时时刻刻提醒着慧明大师此地的污秽与挫败。
“师父,”一名护法僧人垂手立在门口,声音带着压抑的凝重:
“净疫所那边…王府的人还在疯狂倾洒石灰…病患…病患几乎被活埋了!流民之中,怨气渐起…对王府的…敬畏,已转为恐惧和怨怼。”
慧明大师盘坐于蒲团之上,手捻紫檀奇楠念珠,双目微阖,面色如古井无波。
但指尖捻过那颗镶嵌着“谛听石”的珠子时,力道重了一分。
“恐惧?怨怼?”他缓缓开口,声音如同幽谷寒潭,
“愚民畏威而不怀德,岂知那石灰地狱,正是痴儿与阉奴自掘的坟墓?民心如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王府以酷法驭民,积怨已深,只待星火。”
他微微抬首,暗金色的瞳孔睁开一线,冰冷的光泽流转:“赵元那边,有何动静?”
“回师父,赵郡守依旧称病,但其心腹幕僚暗中传信,说王府倒行逆施,民怨沸腾,时机…已近成熟。只等一个…足够大的由头。”僧人低声回禀。
“由头?”慧明大师嘴角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王府掘墓埋民,这由头还不够大?看来赵郡守,病得还不够‘重’。”
他重新垂下眼睑,捻动念珠的手指恢复平稳,声音却带着一种冰封的决断:
“传话。就说…三日后,贫僧将于流民营地外设‘祛瘟消灾’法坛,广施法雨,普度凉州。请赵郡守…务必‘病体稍安’,前来‘观礼’。也请凉王殿下…务必‘莅临’。”
“是!”护法僧人心中一凛,躬身退下。
师父这是要…当众发难了!
禅房内檀香袅袅。
慧明大师端坐不动,暗金色的瞳孔深处,却翻涌着冰冷的算计。
王府的“洪福”已变成“暴虐”,民心怨怼,正是收割之时。
那痴儿…那老阉狗…还有那些愚昧的蝼蚁…
三日后,当众撕开那层“洪福”的画皮,让滔天的民怨之火,将他们彻底焚成灰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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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府正房。
空气里弥漫着挥之不去的石灰粉尘味,连角落的阴影都显得灰白。
萧景琰蜷在圈椅中,厚被裹身,只露出小半张脸,比身下沾满灰絮的布老虎还要苍白。
空洞的眼神落在对面墙壁一道蜿蜒的焦黑裂缝上,指尖无意识地捻着布老虎破洞里露出的灰絮,捻起,松开,灰絮无声飘落。
李公公枯槁的身影佝偻在圈椅旁的小杌子上,头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
他脸上蒙着一层细密的石灰粉,连眉毛都染成了灰白,嘴角向下耷拉着,即使在睡梦中,也透着一股力竭后的茫然和不安。
连续数日歇斯底里的“石灰圣战”,已耗尽了他最后一丝精力。
在萧景琰看似空洞的识海深处——
玉简核心的光芒稳定而冰冷,如同高速运转的精密仪器。
【目标“慧明”行动指令解析完成:三日后于流民营地外设祛瘟法坛…意图:煽动民怨\/当众发难…】
【关联方:郡守赵元(预计出席)…】
【当前社会舆情:流民对王府怨怼↑↑(石灰酷法)…对佛教(慧明)恐惧犹存\/微弱期待↑(祛瘟宣传)…】
【证据链完整度:100%(五处投毒点能量印记\/腐肉残留)…】
【揭发最佳时机模拟推演:法坛设立时\/赵元在场\/流民聚集…成功率:78.3%…】
【指令生成:制造“意外”…引导关键证人(张老栓妻)触发…同步执行“搜查”行动…】
【能量调度:0.1单位…目标:微调目标个体“张氏”(净疫所)神经应激性\/短期记忆清晰度…】
【能量调度:0.3单位…目标:临时强化王府护卫小队(编号:甲三)感知\/行动力…行动坐标:城东驿馆(慧明驻地)…】
冰冷的指令流无声下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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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时光,在浓得化不开的石灰粉尘和压抑的恐惧中,缓慢爬过。
流民营地外,一片相对开阔的荒地,被临时平整出来。
一方丈许见方、用黄土夯实的法坛已然筑起。
法坛四周,插着绘有扭曲梵文和狰狞金刚像的经幡,在带着石灰味的风中猎猎作响。
法坛中央,一座小巧的金色曼荼罗坛城在惨淡的日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光泽。
法坛之下,黑压压地挤满了面黄肌瘦的流民。
他们脸上交织着麻木、恐惧、一丝被“祛瘟”名号勾起的微弱希冀,以及更多对王府“石灰酷法”的怨愤。
低语声、咳嗽声、孩童的啼哭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片沉闷的声浪。
郡守府的仪仗终于姗姗来迟。
赵元坐在一顶四人抬的青呢小轿中,轿帘紧闭。
他并未下轿,只命人将轿子停在法坛侧后方一处视野尚可的高坡上,一副“重病在身,勉力观礼”的做派。
“凉王殿下驾到——!”
一声嘶哑的宣告穿透嘈杂。
那辆熟悉的、简陋的驴车吱吱呀呀地驶来,在无数道目光的聚焦下,停在法坛正前方。
李公公和刘伯一左一右,费力地将裹着厚厚披风、眼神空洞茫然的萧景琰搀扶下车。
萧景琰怀中紧紧抱着那只沾满灰絮的破旧布老虎,茫然地“看”着眼前庄严的法坛和黑压压的人群,仿佛置身事外。
慧明大师身披那袭华贵的锦斓袈裟,手持紫檀奇楠念珠,在六名护法僧人的簇拥下,缓步登上法坛。
他宝相庄严,目光平和地扫过下方黑压压的人群,在萧景琰茫然的脸上和赵元紧闭的轿帘上略作停留,暗金色的瞳孔深处掠过一丝掌控一切的冰冷。
“阿弥陀佛!”洪亮的梵音响彻四野,带着奇异的安抚力量,竟暂时压下了场中的嘈杂。
“凉州苦厄,孽障横行,皆因人心不古,戾气丛生,引动天罚,招致瘟神…”
慧明大师的声音如同暮鼓晨钟,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字字句句,如同无形的引线,悄然点燃流民心中积压的恐惧与怨愤。
无数道目光,不由自主地瞟向法坛前那个抱着布老虎、茫然无知的“灾星”!
“然我佛慈悲,普度众生。今日于此设金刚祛瘟坛城,引动无上佛力…”
慧明大师双手结印,拇指上那串念珠流转起温润宝光,口中开始持诵晦涩玄奥的密咒真言。
法坛上的金色曼荼罗似乎也随之亮起微光,檀香的气息弥漫开来。
流民们被这庄严的仪式和宝光震慑,下意识地屏住呼吸,眼中希冀之色渐浓,对王府的怨愤似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目光更加不善地刺向萧景琰。
时机已至!
玉简核心:【指令执行:激活关键证人!】
就在慧明大师持咒声达到一个高亢转折的刹那——
“呃啊——!!!”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猛地从法坛侧后方隔离区的方向炸响!
瞬间撕裂了庄严的梵唱!
所有人骇然望去!
只见一个浑身沾满石灰粉、瘦骨嶙峋如同骷髅的老妇人,不知何时竟从“雪”埋的净疫所里爬了出来!
她正是张老栓的婆娘!
此刻她状若疯魔,枯瘦的手指死死抓挠着自己的喉咙和胸口,布满石灰的脸上扭曲着极致的痛苦和一种骤然惊醒的、刻骨的恐惧!
她踉跄着冲出隔离区的灰白“雪线”,如同扑火的飞蛾,朝着法坛的方向,朝着黑压压的人群,发出泣血般的嘶喊:
“鬼!是鬼!穿着…穿着僧袍的鬼啊!!”
她声音嘶哑破裂,带着浓痰般的呼噜声,却字字泣血,清晰地刺入每个人的耳膜!
“就在…就在城西!那口…那口老井!月亮…月亮惨白惨白的晚上!两个…两个穿着僧袍的黑影子!像鬼一样飘过去!往…往井里扔…扔那臭得熏死人的…烂肠子!烂肚子!黑乎乎…爬满了蛆!!”
她枯瘦的手指猛地抬起,带着一种被噩梦魇住的、绝对的恐惧和清醒,死死指向法坛上——那身披锦斓袈裟、宝相庄严的慧明大师!
“就是他!就是他们身上这种袍子!这种光!我看见了!我看见了!就是他们把烂肠子扔进井里!把瘟神…把瘟神放出来的啊——!!!”
死寂!
如同冰封的湖面!
法坛上,慧明大师的持咒声戛然而止!
脸上那悲天悯人的宝相瞬间凝固!
暗金色的瞳孔猛地收缩,死死盯住那个状若疯癫、浑身石灰的老妇!
流民们如同被施了定身法,所有的怨愤、希冀、麻木,瞬间被这石破天惊的指控冻结!
无数道目光,从老妇身上,缓缓移向法坛上那光芒流转的袈裟…再移向那口被反复泼洒石灰的古井方向…
恐惧如同瘟疫,在人群中无声蔓延、炸裂!
“胡说八道!妖言惑众!”
慧明大师身后一名护法僧人脸色铁青,猛地踏前一步,厉声呵斥,手中沉重的黄铜禅杖重重顿地,发出沉闷的巨响,试图震慑!
然而,就在这死寂被打破的瞬间——
“报——!!!”
一声更加急促、更加高亢的嘶吼,如同炸雷般从人群外围传来!
只见数名王府护卫,个个气喘吁吁、满面尘灰,正奋力推开人群,朝着法坛方向狂奔而来!
为首一人,正是护卫队长王莽!
他手中高举着一个散发着浓烈恶臭、不断渗出黑黄色粘稠液体的厚油布包裹!
身后两名护卫,则死死押着一个被堵住嘴、捆得如同粽子般、身穿灰色僧衣、正拼命挣扎的年轻僧人!
“启禀殿下!启禀郡守大人!”
王莽的声音如同洪钟,带着一种发现惊天阴谋的激愤,响彻全场,
“属下奉命巡查城防!于驿馆后巷僻静处,撞见此獠行迹鬼祟!”
他猛地指向那个被捆的僧人。
“此人见我等,神色惊慌,意图逃窜!被我等当场擒获!搜其身!”
王莽猛地将手中那恶臭的油布包裹狠狠摔在法坛前的空地上!
“噗嗤!”
包裹散开!
几块高度腐败、爬满白色蛆虫、散发着致命甜腥恶臭的牛瘤胃、猪脾脏赫然滚落出来!
粘稠的黑黄色脓液瞬间污染了地面!
更令人触目惊心的是,包裹里还有几个小小的油纸包!
纸包散开,露出里面颜色诡异(暗绿混杂暗金粉末)的药粉!
一股更加刺鼻、带着金属腥气的怪味弥漫开来!
“经王府医师(临时招募的流民草医)辨认!”
王莽的声音充满了愤怒,响彻云霄,
“此乃病死牲畜内脏!且其上所染瘟毒,与凉州瘟疫同源!这几包药粉,更是提纯浓缩的瘟毒之物!见水即溶,无色无味,歹毒无比!”
他猛地抬头,目光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刺向法坛上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的慧明大师,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万钧之力:
“人赃并获!证据确凿!此獠正是慧明大师座下护法弟子!“
”昨夜子时,亦有人亲眼目睹其同伙于城北溪流、城南水塘等处抛掷此等污秽毒物!“
”大师!这祛瘟法坛之下,藏着的竟是散播瘟神的毒手!您还有何话说?!!”
“轰——!!!”
人群彻底炸了!
所有的恐惧、压抑、绝望、怨愤…如同积蓄到极点的火山,被这铁证如山的指控和那触目惊心的腐烂毒物彻底点燃!
瞬间喷发!
“天杀的秃驴!”
“原来是你们!是你们下的毒!”
“我说井水怎么突然那么臭!“
”原来是这些披着袈裟的鬼!”
“堵门要佛宝!骗不到就下毒害人!好毒的心肠!”
“打死他们!打死这些瘟神派来的鬼!”
“王爷!王爷为我们做主啊!”
“郡守大人!您可看见了!您要为我们做主啊!”
愤怒的狂潮如同海啸般席卷!
流民们赤红着眼睛,挥舞着枯瘦的拳头,如同决堤的洪水,疯狂地涌向法坛!
石块、泥块、甚至沾着石灰的土坷垃,如同雨点般砸向法坛上那些宝相庄严的身影!
“护驾!护驾!”护法僧人们惊骇欲绝,挥舞着禅杖想要格挡,却瞬间被人潮淹没!
锦斓袈裟被撕扯,紫檀念珠被扯断,庄严的法坛在愤怒的践踏下轰然倒塌!
赵元那顶青呢小轿的轿帘被猛地掀开,露出他肥胖脸上那惊骇到扭曲的表情!
他看着眼前彻底失控的暴怒人潮,看着法坛上狼狈不堪、被愤怒流民撕扯的慧明大师,又看向那堆散发着恶臭的毒物和捆得像死狗般的僧人…
肥胖的身体如同筛糠般抖了起来!
他猛地缩回头,嘶声尖叫:“快去!快去护佑高僧!”
法坛前,萧景琰依旧被李公公和刘伯死死护在中间。
他茫然地抱着怀中的布老虎,空洞的眼神“望”着眼前这山崩海啸般的混乱。
一块飞溅的泥巴“啪”地一声,打在他苍白的脸颊上,留下一点污痕。
他沾着灰絮的指尖,极其缓慢地抬起,轻轻碰了碰脸上的泥点。
“……脏…” 一个嘶哑干涩、却仿佛带着一丝奇异的、尘埃落定般平静的单音节,从他唇间轻轻逸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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