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州城外的河道,如同一条被刮去腐肉的巨蟒,终于显露出几分生机。
堵塞的泥沙巨石被清开,浑浊的河水带着冲刷后的土腥气,略显疲惫地流淌着。
河岸两侧,被洪水浸泡过的土地裸露着深褐色的新泥,踩上去还带着湿软的粘腻感。
虽然依旧满目疮痍,但那股令人窒息的淤塞和死水气息,终究是被奔流的水声取代了。
城内,沉塘洼那片人间地狱般的尸山,也在王府不计成本的石灰倾覆、艾草焚烧和流民们拼命的清理下,渐渐被泥土掩埋、压实。
刺鼻的恶臭被浓烈的石灰味中和,虽然依旧难闻,却不再是致命的毒瘴。
街道上的淤泥和杂物被一车车运走,露出被水泡得发白、布满裂纹的石板路。
倒塌的房屋废墟旁,已有流民在王府工匠的指点下,清理出可用的梁木砖瓦,搭建起极其简陋的窝棚。
炊烟,时隔数月,终于再次从凉州城各处袅袅升起,带着粟米粥的微甜香气,顽强地宣告着人间的烟火气。
王府门前施粥的棚子,排队的流民依旧一眼望不到头。
但队伍里的气氛,已不再是之前的死寂绝望。
捧着热气腾腾粥碗的人们,脸上有了些微的血色,眼神也不再是完全的空洞。
偶尔有孩童捧着比之前稠厚些的粥,小口小口地喝着,发出满足的咕哝声。
“王爷洪福!王爷恩德啊!”
“要不是王爷,我们这一家子早就…”
“爹,粥里有豆子!”
感激的低语和孩童天真的声音交织在一起,让这片曾充斥着死亡阴影的土地,终于有了一丝劫后余生的暖意。
王府内堂。
窗明几净,洪水留下的泥痕已被擦拭干净。
萧景琰抱着他那清洗过、却依旧残留着几个无法修复的焦洞的布老虎,坐在铺着厚软垫子的圈椅里。
阳光透过窗棂,落在他靛青色的袍角,也落在那只破旧的布老虎上,仿佛为它镀上了一层温柔的金边。
刘伯躬身立在堂下,脸上带着连日操劳的疲惫,但精神却透着振奋:
“王爷,沉塘洼的尸骸已清理掩埋九成以上,厚覆石灰,艾草焚烧数日,秽气已消大半。河道疏通后,城内积水基本退尽,城外低洼处的淤水也在缓慢排出。以工代赈的流民,登记在册者已逾八千之数,除清理废墟、疏通沟渠外,部分精壮已调往城外,开始清理被洪水冲毁的田地,为春耕做准备。只是…”
他顿了顿,眉头微蹙,声音低沉下去:
“粮食消耗巨大。郡守府的存粮,已调拨近半。赵元虽不敢明面阻拦,却也暗中使人放出风声,说王府开仓放粮,寅吃卯粮,恐难持久,暗中煽动流民恐慌,欲逼王府停赈。”
李公公侍立在萧景琰身侧,枯槁的脸上已恢复了些许人色,额角的痂痕也淡了许多。
他闻言冷哼一声,眼中寒光如针:
“跳梁小丑!王爷神恩浩荡,救万民于水火,岂容此等宵小作祟!老奴这就去郡守府,看那赵元敢不敢当面克扣王爷的赈粮!”
他枯瘦的手下意识地摸向腰间,那里悬着一柄王爷“赏”他防身的、装饰意义大于实用的短匕。
“粮…”萧景琰似乎被这个字触动,茫然地抬起头,空洞的眼神扫过刘伯,最终落在窗外庭院角落一小片被洪水泡过、又被太阳晒得蔫巴巴的杂草上。
他看了片刻,忽然伸出沾着一点布老虎绒毛的手指,指向那片杂草,嘟囔道:“种…吃的…”
刘伯一愣,有些摸不着头脑:
“王爷是说…种地?眼下正是春耕时节,城外田地确实在清理…”
李公公浑浊的老眼却猛地一亮,如同捕捉到了新的神谕!
他激动地转向刘伯,语速飞快:
“王爷圣明!洞悉先机!赵元那厮想用粮食卡我们的脖子?做梦!王爷的意思是,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光赈济不行,要种粮!要开荒!要自给自足!”
他越说思路越清晰,枯槁的脸上焕发出一种智珠在握的光芒:
“刘伯!立刻再行文郡守府!就说王爷体恤民艰,深知春耕不等人!着令郡守府即刻调拨库中存留的粟、黍、菽等春播粮种!“
”王府将组织流民,优先清理被洪水毁坏较轻、易于复耕的熟田,并开垦城西、城南因旱灾荒废的无主之地!王府提供粮种、农具,组织耕作,收获后按工分与王府分成!“
”此乃长治久安之策,赵元若再敢推诿拖延,便是公然违抗王命,置凉州万民于死地!”
刘伯听得心潮澎湃!
这简直是釜底抽薪!
不仅解决了粮食的可持续问题,更将王府的势力直接渗透到土地这最根本的资源上!
赵元若答应,王府威望更盛,流民有了长远指望;若拒绝,便是自绝于民,坐实了其奸佞之名!
“老奴明白了!王爷深谋远虑!老奴这就去办!”
刘伯深深一揖,看向萧景琰怀中那只破旧布老虎的眼神,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敬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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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州城似乎真的在复苏。
街头巷尾,清理废墟的叮当声、疏通沟渠的号子声、以及城外田地里传来的、粗犷的开荒吆喝声,交织成一首充满泥土气息和汗水的重生序曲。
王府的威望,在热腾腾的粥饭和看得见的“工分”希望中,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顶点。
街头巷尾,甚至有人偷偷供奉起了写着“傻王爷”名号的长生牌位。
然而,王府深处,夜阑人静之时。
萧景琰并未安寝。
他抱着布老虎,独自站在书房的窗前。
窗外月色朦胧,清冷的银辉洒在庭院里被洪水冲刷得格外干净的青石板上,也落在他靛青色的背影上,显得有几分孤寂。
白日里城外的喧嚣仿佛被夜色滤去。
万籁俱寂中,一种更深沉、更隐蔽的不安,如同潜藏在水底的暗流,悄然弥漫。
他空洞的眼神“茫然”地望着南方,那是连绵起伏、在夜色中如同沉睡巨兽的凉州南山方向。
白日里,在城外巡视河道清理进度时,当他靠近那条刚刚疏通的、奔流不息的河水,一种极其细微、却带着阴冷粘腻感的悸动,曾如同水蛇般悄然滑过他的感知。
识海玉简:
【警告:捕获微量化蛇残留气息。】
【能量属性:水(惰性)。】
【分析:水灾精怪化蛇核心藏匿于南部水脉深处】
【状态:蛰伏(虚弱)。】
【威胁度:低(暂)。】
蛰伏…虚弱…
但这只是“暂”!
萧景琰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布老虎身上被蚀穿的焦洞边缘。
那空洞的边缘,如同一个无声的警示。
蜚的瘟疫可以焚毁,可以吸收,但那只是因为它盘踞在浅层洞穴,如同毒疮暴露在体外。
而这化蛇…
它藏匿于地底深处的水脉之中!
如同一条潜伏在九幽之下的毒蛟!
它的力量与浩瀚的地下水脉相连,牵一发而动全身!
洪水只是它因地动而惊醒时,无意识的一次翻身。
它真正的力量根源,如同大树的根须,深深扎在凉州南部广阔的山川水脉深处。
只要它的核心不除,蛰伏只是积蓄力量。
下一次地动?
下一次暴雨?
或是…它自身力量的恢复?
都可能成为再次唤醒这条毒蛟,掀起滔天洪祸的契机!
凉州,如同坐在一个巨大的、注满了水的陶罐之上。
罐底潜伏着毒蛟,而陶罐本身,已被前次的地动和洪水震出了无数细微的裂痕!
下一次的倾覆,或许就在旦夕之间!
萧景琰的目光缓缓下移,落在窗下庭院角落。
那里,一小滩白日里未曾完全蒸发的积水,在月色下泛着幽冷的微光。
水面平静无波,倒映着天上的疏星冷月。
倏地!
水面毫无征兆地,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如同被一颗看不见的微小石子击中!
一圈涟漪无声地扩散开来,瞬间又归于平静。
萧景琰抱着布老虎的手指,微微收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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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后,凉州城西南五十里,黑水峪。
这里是凉州南山余脉与平原的交界处,也是凉州境内几条主要河流的发源地之一。
峪口狭窄,两侧山崖陡峭,怪石嶙峋。
峪内则相对开阔,一条名为“黑水河”的湍急河流穿峪而过,水色深碧,撞击着河床中嶙峋的黑色岩石,发出沉闷的轰响。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水腥气和山林特有的草木腐殖气息。
此刻,峪口外一片狼藉。
巨大的山体滑坡痕迹如同狰狞的伤疤,从半山腰一直撕裂到河谷。
无数房屋大小的巨石、折断的巨木、混合着红褐色的泥土,将原本还算平坦的峪口谷地彻底掩埋,形成一道高达数丈的、由土石和朽木构成的天然堤坝。
浑浊的泥水在这道“堤坝”后面积蓄成一个巨大的、颜色发黑的堰塞湖!
湖水幽深,水面漂浮着大量的断木、杂草,甚至隐约可见牲畜和人的尸体,静静地悬浮着,散发着淡淡的沤烂气息。
湖面平静得诡异,如同一块巨大的、布满污渍的墨绿色玻璃,倒映着两侧陡峭山崖和灰蒙蒙的天空,更显压抑。
只有偶尔从湖底翻涌上来的几个气泡,破裂时发出轻微的“啵”声,才证明这平静之下并非死寂。
这里,便是前次大地震引发的最大规模山体滑坡点,也是堵塞黑水河、导致下游洪水肆虐的罪魁祸首之一!
此刻,堰塞湖旁临时搭建的高台上,站着几个人影。
郡守赵元裹着厚厚的狐裘,脸色在阴沉的天空下显得更加蜡黄,他皱着眉头看着眼前这片巨大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湖泊,眼神深处藏着不易察觉的烦躁。
几个工部的吏员和本地的老河工,正拿着简陋的堪舆图,对着湖面和堵塞的峪口指指点点,争论不休。
“赵大人!不能再拖了!这堰塞湖悬在头顶,一旦暴雨或是上游来水猛增,堤坝溃决,下游的柳林镇、乃至半个凉州城都要遭殃!”
一个须发皆白的老河工声音嘶哑,充满了忧虑。
“是啊大人!必须尽快疏通!要么在堤坝上开凿泄洪道,要么…就只能炸开!”
一个工部吏员抹着汗建议。
“炸?说得轻巧!这堤坝全是巨石混杂泥土朽木,结构不稳!火药分量如何把握?万一引发更大规模的山崩,整个黑水峪都要被埋了!谁来担责?”
另一个吏员立刻反驳。
“不开不炸,难道等它自己垮?这湖里的水一天比一天多!”
赵元被吵得头大如斗,心中更是暗骂晦气。
他本不愿来这荒山野岭,但王府那边步步紧逼,又是要粮种又是组织开荒,风头一时无两。
他若再不在这关乎全城安危的堰塞湖上有所“作为”,怕是连最后一点官声都要被那傻王爷踩在脚下了。
可这破地方…
这破湖…
简直就是个烫手山芋!
“报——!”一个郡兵气喘吁吁地跑上高台:
“禀大人!凉…凉王殿下的车驾,已到峪口外!”
赵元脸色一僵,心头无名火起。
这傻子又来凑什么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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峪口外狭窄的山道上,萧景琰那辆标志性的简陋驴车吱吱呀呀地停了下来。
李公公依旧裹着厚袍,但精神矍铄,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前方被土石堵塞的峪口和那高耸的堰塞湖堤坝。
刘伯和几名王府护卫警惕地护卫在侧。
萧景琰抱着布老虎下了车,空洞的眼神“茫然”地扫过那巨大的滑坡体和幽深的堰塞湖。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平静得可怕的湖面上。
赵元带着人,强挤出一丝笑容迎了上来:
“王爷金安!您怎么亲临这等险地?此处山石松动,甚是危险,王爷千金之躯…”
李公公直接打断了他,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
“赵大人,王爷心系凉州安危,听闻黑水峪堰塞湖悬于万民头顶,寝食难安,故亲临查勘!不知大人与诸位能吏,商议出解决这心腹大患的良策了没有?”
他目光扫过那几个工部吏员和老河工,带着无形的压力。
赵元脸色尴尬,支吾道:
“这个…正在商议,正在商议…此湖成因复杂,堤坝结构不稳,牵一发而动全身,需得从长计议…”
“从长计议?”李公公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质问:
“赵大人!这湖里的水可不会等你的‘从长计议’!每多等一日,下游万民便多一分化为鱼鳖的风险!王府组织流民日夜清淤开荒,大人身为郡守,难道就在这‘商议’中坐视险情?”
赵元被噎得脸色发青,心中恨极,却不敢发作。
那老河工见状,鼓起勇气上前一步,对着萧景琰和李公公躬身道:
“王爷,公公,老朽以为,眼下最稳妥之法,是在堤坝东侧相对稳固的岩基处,组织人力开凿一条缓坡泄洪道,徐徐引导湖水下泄,虽耗时耗力,但最为稳妥…”
“不行!太慢了!”一个工部吏员反驳:
“等泄洪道挖好,雨季都来了!风险更大!不如集中火药,炸开西侧那几块卡住的关键巨石,一劳永逸!”
“胡闹!火药分量稍有差池,整个堤坝崩了,你我都得死无葬身之地!”
争论再起。
萧景琰似乎对这些争吵充耳不闻。
他抱着布老虎,脚步有些踉跄地朝着堰塞湖边走去。
李公公和刘伯慌忙跟上。
越靠近湖边,那股浓重的水腥气和隐隐的腐烂气息便越浓。
平静的湖面倒映着铅灰色的天空和两侧陡峭的山崖,如同一面巨大的、通往幽冥的镜子。
萧景琰在湖边站定,离那墨绿色的湖水仅有几步之遥。
他低头看着近在咫尺的湖面。
水面依旧平静。
突然,他毫无征兆地抬起脚,朝着湖边一块半埋在泥里的、不起眼的黑色鹅卵石,看似随意地、重重地踏了下去!
咚!
一声沉闷的、仿佛直接敲击在湖底深处的响声,伴随着脚底传来的轻微震动!
这声音不大,却奇异地穿透了岸边的争论声。
就在萧景琰脚落下的瞬间——
哗啦!
距离他踏脚处约十丈远的平静湖面中央,毫无征兆地,猛地翻涌起一个巨大的水花!
如同水下有巨物被惊醒!
水花翻腾,浑浊的泥浆和腐烂的枝叶被翻卷上来!
更诡异的是,那翻涌的水花中心,竟然瞬间凝聚出一小片刺骨的白色寒雾!
寒雾迅速扩散,将周围一小片湖面冻结出薄薄的冰凌,随即又在湖水的涌动下碎裂消融!
一股极其微弱、却带着阴寒湿冷和暴戾气息的能量波动,如同受惊的毒蛇,从翻涌的湖底深处一闪而逝,迅速隐没!
“啊!”岸上众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目瞪口呆!
那老河工更是失声惊呼:“水…水怪?!”
赵元吓得脸色煞白,连连后退几步。
李公公和刘伯也是心头剧震,下意识地护在萧景琰身前。
萧景琰却恍若未觉。他抱着布老虎,茫然地看着那片迅速恢复平静、只留下些许浮冰碎屑的湖面,仿佛刚才那诡异的翻涌只是他的幻觉。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刚刚踏过石头的脚,又看了看那片湖面,眉头微微皱起,似乎很不满意湖水的反应,嘟囔了一句:
“水…不听话…”
识海玉简:
【警告:侦测到化蛇本源被动应激反应!】
【能量强度:微弱。】
【反应位置:黑水河深层水脉节点(黑水峪堰塞湖下方)。】
【分析:化蛇核心蛰伏状态受轻微扰动,能量活性提升0.3%。】
【威胁度评估上调:低→低(警戒)。】
玉简的警示冰冷而清晰。
这看似平静的堰塞湖下,那蛰伏的毒蛟,并未沉睡。
它如同盘踞在蛛网中心的巨蛛,其无形的触须(水脉)早已延伸覆盖了整个凉州南部水系。
这黑水峪的堰塞湖,不过是它力量网络上一个淤塞的节点,一个被它暂时利用、积蓄力量的临时巢穴!
扰动…应激…
0.3%的活性提升…
如同在沉睡猛兽的耳边,轻轻敲了一下锣。
萧景琰抱着布老虎的手指,在它那焦洞的边缘,轻轻划过。
那空洞的边缘,仿佛在无声地提醒他:
毒蛟潜渊,水患之根,深埋地底,远未拔除。
凉州头顶悬着的,何止是这一个堰塞湖?
那蛰伏于浩瀚水脉深处的化蛇精怪,才是真正的、随时可能再次掀起灭顶之灾的源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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