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淅沥，敲打着州府青石板街。
城南，一处占地颇广、前身是旧染坊的院落，如今已悄然换了主人。高墙深院，大门紧闭，门楣上无字无匾，只隐约能听见里面传来的、与染坊截然不同的声响——不是染缸搅拌，而是颇有节奏的“叮当”锻打声，以及偶尔低沉的锯木、凿石之音。
这里，便是新成立的“林氏神机坊”。对外，它只是林氏商号一处普通的器具加工场；对内，它则是林逸开始实践其“技术降维”理念的秘密核心。
坊内划分明确：东侧是铁器区，炉火熊熊，陈老铁带着几个徒弟，正按照林逸给出的、标注了精确尺寸和角度的奇怪图纸，捶打着一根根形状规整的钢条；西侧是木作区，李木匠领人处理着硬木，制作各种构件和外壳；最靠里的独立小院，则是吴道士的“火药试验场”，外围垒着沙包，平日里少有人靠近。
林逸站在连接各区的廊下，身侧站着赵德海。苏婉清的灵体隐在一旁，她的净灵之力不仅能感知危险，对这些匠人劳作时的心绪、专注度也有微妙的感应。
“公子，按照您的吩咐，坊内实行‘分工协作’和‘流水作业’。每个匠人只负责一道工序，熟能生巧，效率比原来各自打造整件高了三成不止。”赵德海低声汇报，“就是大伙儿开始不太习惯，觉得手艺被拆散了，不过看到工钱和出货量，现在也都服气了。”
林逸点头。流水线与标准化，是现代工业的基石之一，放在这个时代，哪怕只是雏形，也是颠覆性的效率提升。他看着铁器区那些按照统一模具浇铸、再经锻打修形的箭镞胚子，问道：“军器监那边，联系得如何了？”
赵德海精神一振，声音压得更低：“有眉目了！通过那老吏牵线，接触到了军器监一位姓王的副监丞。这位王大人正为一批‘三棱透甲箭镞’的交货期限发愁。朝廷催得急，但监内匠户人手不足，熟练工更少，打造这种需要一定精度和淬火技术的箭镞，速度一直上不去。他已暗中找了两个民间铁匠铺，但成品要么硬度不够，要么尺寸偏差大，废品率高，正急得冒火。”
“他开价多少？要求如何？”林逸问。
“箭镞成品，按‘担’算。一担百斤，他开价八十两银子，要求箭镞重量、尺寸误差在一定范围内，需能穿透制式皮甲。预付三成定金，交货验收合格后付清余款。第一批要十担，一个月内交齐。”赵德海快速道，“市面精铁约莫五两银子一担，加上炭火、人工，这里面利润不小。但难就难在精度和工期。而且，这事见不得光，一旦泄露，他倒霉，我们也麻烦。”
一千斤箭镞，八千两银子的订单。对现在的林氏商号来说，不算巨款，但意义重大。这是切入军工体系的第一块敲门砖。
林逸沉吟片刻。精度问题，他有办法解决。混沌源力虽不能直接用于大规模生产，但他结合现代知识设计的一些简易“卡尺”、“角度规”和淬火温度控制方法（通过观察火焰颜色和利用不同温度的加热区域），足以将这个时代的工匠经验量化、标准化，大幅提升良品率。流水线作业则能保证产量。
“告诉他，这单我们接了。”林逸果断道，“定金按规矩收。但契约要写清楚，我们只保证箭镞本身质量符合要求，至于他用在何处，与我们无关。交货方式，由他指定安全地点，我们夜间运送。另外，试探一下，除了箭镞，他们是否还缺其他东西，比如弩机部件、刀剑修补，甚至……铠甲片？”
赵德海心中一凛，公子胃口不小！“是，我这就去办。”
“等等。”林逸叫住他，“告诉王副监丞，我们可以提供比他现在要求精度更高、质量更均匀的箭镞，但价格需上浮一成。如果他同意，首批我们可以赠送一百枚‘特制品’，让他拿去对比效果。”
赵德海眼睛一亮：“妙啊！公子，这是要让他尝到甜头，以后离不开咱们！”
“互利互惠罢了。”林逸淡淡道，“另外，坊内安全再加强。所有人进出严格检查，任何图纸、废料不得带出。核心区域，安排可靠人手日夜轮守。‘风影卫’也要布下暗哨，监视周边动静。”
“明白！”
赵德海匆匆离去。林逸又在坊内巡视了一圈，亲自检查了几枚刚锻打淬火完的箭镞样品。他用自制的卡尺测量，尺寸几乎分毫不差，刃口锋利，敲击声清脆。陈老铁在一旁，既自豪又有些不解：“东家，老汉打铁几十年，从没见过这么较真儿的。这箭镞是拿去打仗的，差不多能用就行，何必费这么大功夫？”
“陈师傅，”林逸拿起一枚箭镞，对着光看去，“差不多的箭，可能射偏一寸，就杀不了敌。我们的箭，要的就是让将士们知道，用它，指哪儿打哪儿，省力，致命。这口碑立住了，以后就不是我们求着别人做生意，是别人求着我们。”
陈老铁似懂非懂，但觉得东家说得在理，连连点头。
离开神机坊，林逸与苏婉清坐上马车，返回商号总部。车内，苏婉清现出身形，轻声道：“逸，涉足军械，风险极大。朝廷法度森严，民间私造军器是重罪。即便有那王副监丞遮掩，也非长久之计。且极易被竞争对手抓住把柄。”
“我知道。”林逸握住她微凉的手，“所以，我们不能一直躲在暗处。这份订单，既是利润，也是投名状和敲门砖。我要让朝廷，至少让军器监一部分人看到，林氏神机坊有能力提供他们急需的、质量更好的军械。乱世将至，朝廷最缺的是什么？是时间，是可靠的后勤。当我们的价值足够大，规矩，就可以变通。”
他目光看向车窗外雨幕中朦胧的州府街景：“我要的，不仅仅是一个秘密工坊。将来，它要成为朝廷认可的、不可或缺的‘神机坊’。唯有如此，我们才能真正拥有在这乱世中立足、甚至影响时局的力量。”
苏婉清看着他坚定而清晰的侧脸，心中那份忧虑渐渐被信任取代。他总是看得比她更远，想得比她更深。
马车驶入商号后院。刚下车，明轩便撑着伞快步迎来，脸上带着一丝不同寻常的兴奋与紧张：“公子，有客来访，已在花厅等候多时。”
“何人？”林逸问。寻常客人，明轩不会如此神色。
“来人自称姓赵，单名一个恒字。持的是……郡王府的帖子。”明轩压低声音。
赵恒？那位在黑风山脉有过一面之缘、赠予传讯玉符的闲散王爷？他竟然亲自来了？而且如此低调，只递郡王府帖子，未摆王爷仪仗。
林逸与苏婉清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的讶异与重视。
“快请……不，我亲自过去。”林逸整理了一下衣衫，对苏婉清道，“婉清，你且回静室，此人突然到访，恐非寻常叙旧。”
苏婉清点头，灵体悄然隐去。
林逸定了定神，朝着前院花厅走去。心中念头飞转：赵恒此时来访，所为何事？是为黑风山脉之事后续？还是……他也注意到了这州府风雨，以及自己这个迅速崛起的“变数”？
花厅内，檀香袅袅。
一位身着常服、看似三十许岁、面容温润儒雅的男子，正背着手，欣赏着墙上一幅林逸闲来无事“剽窃”的《山居秋暝》诗意画。他身形颀长，气质内敛，若非那不经意间流露出的、久居人上的从容气度，几乎与寻常文人无异。
听到脚步声，赵恒转过身，脸上露出和煦的笑容：“林小友，冒昧来访，打扰了。”
“王爷驾临，蓬荜生辉，何谈打扰。晚辈有失远迎，还望王爷恕罪。”林逸连忙上前，欲行大礼。
赵恒虚扶一下，笑道：“此处非朝堂，不必拘礼。你我黑风山脉共历险境，也算有过命的交情，唤我一声赵兄即可。”
“林逸不敢。”林逸坚持行礼，然后请赵恒上座，亲自奉茶。
寒暄几句后，赵恒品了口茶，赞了声好，随即话锋一转，目光变得深邃：“林小友，黑风山脉一别，不过月余，小友在这州府，却是风生水起啊。《大周快报》深得士林议论，林氏商号日进斗金，更难得的是……心怀仁义，救那些流民于水火。”他最后一句，意有所指。
林逸心中微凛，知道对方并非毫无准备而来，坦然道：“王爷明鉴，晚辈只是做些力所能及之事。世道不易，求存而已。”
“好一个‘求存’。”赵恒放下茶盏，直视林逸，“然树欲静而风不止。小友可知，你如今已被不少人视为眼中钉？周氏、万通号、四海商会，甚至州府某些大人，都在盯着你。你那‘神机坊’，真能一直神不知鬼不觉？”
林逸背脊微微一挺。赵恒竟然连神机坊都知道了？是张玄陵告知，还是他自己另有情报网络？
“王爷消息灵通。”林逸没有否认，也没承认，只是平静回应，“不知王爷今日前来，有何指教？”
赵恒见他沉稳，眼中欣赏之色更浓，也不再绕弯子：“指教不敢当。本王今日来，是想与小友谈一桩合作，或者说……一场交易。”
“请王爷明示。”
“北疆战事不利，朝廷亟需可靠军械补充。军器监朽烂，不堪大用。本王……有些门路，可为你那‘神机坊’之物，寻一个光明正大、受朝廷认可的出路。”赵恒缓缓道，语气平淡，却字字千钧，“条件嘛，本王需要一支完全听命于本王、装备精良、能处理一些‘特殊’事务的护卫力量。钱，本王可以出一些，但更重要的是，可靠的兵甲来源，以及……练兵之法。”
他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低，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林小友，你是个聪明人。乱世将临，独木难支。是继续在阴沟里躲躲藏藏，等着被人吞掉或举报；还是走出来，与本王一起，做点真正能在这乱世中安身立命、甚至……匡扶社稷的大事？”
花厅内，寂静无声。只有秋雨敲窗，淅淅沥沥。
林逸看着赵恒那双平静却蕴含着野心与智慧的眼睛，心中波澜起伏。这，便是第二卷“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真正的开端吗？从商业到军工，再到与皇权势力结盟？
片刻沉默后，林逸端起自己面前的茶盏，向赵恒示意。
“王爷，”他开口道，声音清晰而坚定，“愿闻其详。”
喜欢逍遥布衣请大家收藏：(m.aikandushu.com)逍遥布衣爱看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