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朝的钟声余韵未消,悠长而沉重地回荡在宫墙内外,仿佛还带着朝堂上未散的硝烟。
萧景珩已回到瑞王府的书房——清梧轩。
窗外修竹掩映,疏影横斜,风过时飒飒轻响,更衬得室内清雅安静。
他方才换下那身庄重繁复的亲王朝服,只着一袭墨色常服,腰间束一条素色锦带,别无佩饰,却愈发显得他身姿挺拔如松,气质清贵内敛,眉宇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思虑。
顾先生悄步上前,奉上一盏刚沏好的新茶,热气氤氲,茶香清冽。
他低声道:“殿下今日在朝堂上应对得当,言辞有度,既未逾矩,又切中要害。
陛下虽未明言,但臣观圣颜,心中应是赞赏的。”
萧景珩端起茶盏,目光落在袅袅升起的水雾中,那雾气模糊了他深邃的眼眸,也掩去了其中一闪而过的锐利。
“父皇要的,从来不是一家独大。”
他声音平静,似在陈述一件寻常事,“谢泊远急于为靖王张目,言辞激烈,反倒显得操之过急。
边境小患,确未到需要藩王大肆扩军的地步。我所言,不过是秉持公心,就事论事。”
他轻抿一口茶,水温正好,茶味微苦回甘。
放下茶盏时,他语气依旧淡然,却透出几分了然:“只是,经此一事,萧景琰与谢家,怕是更视我为眼中钉了。”
顾先生沉吟片刻,缓缓道:“靖王殿下性情刚直,易受激将。
今日殿下驳了谢相面子,他必不甘心。谢家那位小姐……听闻智计百出,心思缜密,恐会为靖王另辟蹊径,殿下不可不防。”
“谢明蓁……”
萧景珩指尖轻轻敲击紫檀木桌面,发出规律而清晰的轻响。这个名字近来出现的频率颇高。
宫宴献策,边境隐患,甚至林贵妃近日在父皇耳边吹的风,似乎都与此女有关。
一个深闺女子,竟有如此见识与手段,能于无声处搅动风云,实在令人侧目。“她与靖王走得近,于我们而言,并非坏事。至少,让对手的动向,更清晰了些。”
他话锋一转,似是忽然想起什么,抬眼问道:“安靖侯府那边,近日似乎很不太平?”
一直静立一旁的凌墨闻言上前一步,躬身禀报道:“是。安靖侯嫡女苏云昭,在老夫人寿宴上,当众揭穿其庶妹苏云瑶舞衣逾制,纹饰僭越,证据确凿。
柳姨娘因此被夺权禁足。苏云昭借此契机,雷厉风行,整顿内务,已在侯府立威。安靖侯对其态度,似有微妙转变。”
“哦?”
萧景珩挑眉,脑海中浮现那日在坊市偶遇的女子。虽衣衫朴素,未施粉黛,却眼神清亮澄澈,面对突发状况应对得体,不卑不亢。
他当时便觉此女不同寻常,不想竟有如此胆识和眼力?“舞衣逾制……规制细节非寻常人可知,她如何得知?”
“据查,是借其生母遗留下的古籍《舆服志异》为依据,书中对此类旧制记载甚详。”
凌墨答道,继而压低声音,“此外,我们的人发现,柳姨娘失势后,曾试图通过隐秘渠道向宫中递送消息,提及苏云昭正在暗中调查其生母死因,且已寻到当年诊脉的太医,恐触及旧事。消息传递的指向,似乎是……锦华宫。”
锦华宫,林贵妃。
萧景珩眸光骤然一凝,室内的空气仿佛也随之滞涩片刻。
苏云昭生母之死,竟与林贵妃有关?这倒是个意料之外的发现。
皇后母亲曾多次提及与安靖侯原配夫人是闺中旧友,对其早逝惋惜不已。若苏云昭真能查出些什么,找到确凿证据,或许……能成为扳倒林贵妃的一个潜在契机。
“暂且静观其变。”萧景珩略一思索,沉声下令,“暗中给予方便即可,不必直接介入。保护好那位太医,务必确保其安全,或许日后是人证关键。”
“是。”凌墨领命,悄然后退,身影重新没入阴影之中。
与此同时,靖王府,凛威堂。
气氛则要凝重压抑得多,仿佛暴雨前的闷雷,沉甸甸地压在每个角落。
萧景琰面色阴沉如水,猛地将手中那只上好的青瓷茶杯掼在地上,“啪”地一声脆响,瓷片四溅,温热的茶水洇湿了华贵的绒毯。
“萧景珩!他处处与我作对!不过是仗着嫡出的身份,还有皇后那点旧日势力!”怒吼声在空旷的厅堂中回荡,充斥着不甘与愤懑。
莫先生与钱先生垂首立于下首,大气不敢出,额角渗出细微的冷汗。
“殿下息怒。”一道清婉却沉稳的声音自门外传来,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寂。
谢明蓁今日穿着一身淡紫折枝梅纹襦裙,外罩月白纱衣,妆容精致,步履从容地走进来,仿佛丝毫未感受到室内几乎凝滞的压抑气氛。
“朝堂之争,本就不是一蹴而就之事。瑞王今日以稳为进,言辞看似公允,正是精准地抓住了陛下多疑、求稳的心思。”
萧景琰见到她,胸中翻腾的怒气稍敛,但依旧愤懑难平:
“难道就任由他阻挠?扩军之事若不成,我何时才能拥有与太子之位匹配的实力?难道永远被他压上一头?”
谢明蓁微微一笑,眸光流转间,带着一种智珠在握的从容与镇定:“殿下,岂不闻条条大路通罗马?
扩军明路受阻,我们便另辟蹊径,走暗线亦可达成目的。
陛下虽未应允殿下扩军,但并未反对殿下为国效力、为君分忧啊。”
她走近几步,声音压得更低,却字字清晰,充满说服力:
“殿下可顺势向陛下请命,主动要求亲自前往边境巡查军务,体察民情,安抚边将。
名义上是代天巡狩,彰显天恩,稳定边防,实则……可借此天赐良机,整合边境早已倾向殿下的将领,以‘协防’‘演练’之名,行扩张、掌控实权之实。
同时,”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抹精光,“殿下还记得我之前提及的‘盐铁之利’吗?
边境贸易繁杂,利益盘根错节,正是我们插手其中、攫取财力的大好时机。有了源源不绝的充足财力,何愁不能暗中蓄养精锐死士,私铸精良兵器?”
萧景琰闻言,眼睛渐渐亮起,脸上的阴霾被兴奋与跃跃欲试所取代。
是啊,明修栈道,暗渡陈仓!若能借此机会真正掌控边境部分军权,再手握巨额财富,其实力的增长,岂不比那惹人注目、易授人以柄的单纯扩军更快更隐蔽?
“谢小姐,你真是我的女诸葛!总能于绝境中另辟蹊径!”
萧景琰激动之下,一把握住她的手,眼中满是激赏与依赖,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又似看到了无限希望。
谢明蓁任由他握着,脸上适时地飞起一抹羞涩红霞,微微垂下眼帘,心中却是一片冰雪般的冷静,飞速盘算着下一步计划。
经此一事,她更加确定,必须尽快推动与靖王的婚事,将谢家与靖王这条船牢牢绑定,一荣俱荣。
而那个屡屡出现在瑞王话语中,似乎也在暗中调查陈年往事的安靖侯嫡女苏云昭……此女恐怕是个变数。或许,该找个合适的机会,亲自去“见识”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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