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员外三人的哀告与绝望,并未在秦山河脸上激起半分波澜。他如同冷眼旁观棋局的老僧,早已料到今日之果。吩咐林天缘带上必要的器物后,他便率先朝着镇东南那处已成是非之地的工地走去。周员外忙不迭让家仆抬着担架,与赵老板、钱掌柜一起,惶惶然跟在后面。
一路上,引得乡邻纷纷侧目,窃窃私语。先前动土时的风光与如今的凄惨形成鲜明对比,令人不胜唏嘘。
越靠近工地,林天缘越是感到一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空气中的煞气已不再是离散混乱,而是仿佛凝聚成了一团粘稠、暴戾的无形之物,盘踞在工地上空,隐隐发出唯有灵觉能感知的、刺耳的嗡鸣。工地上空无一人,显然已被接连的怪事吓跑,只留下狼藉的建材、挖得深浅不一的地基沟壑,以及几座孤零零的、未完工的砖石结构,在秋日惨淡的阳光下,如同巨兽的残骸,透着不祥。
周员外三人一到此地,便觉浑身不适,周员外更是觉得断腿处隐隐作痛,心中恐惧更甚。
秦先生在山坡上选了一处地势较高、气场相对平稳的位置站定,并未立刻深入工地中心。他从林天缘手中接过那方古旧罗盘,平托于掌,屏息凝神。
罗盘天池中的磁针甫一稳定,便骤然剧烈地颤抖起来,左右摇摆不定,竟无法准确指向子午!
林天缘心头一紧。罗盘异常,乃大凶之兆,说明此地磁场已彻底紊乱,煞气之强,远超寻常!
周员外等人虽看不懂罗盘,但见那指针疯颤,又见秦先生面色凝重,也知道情况极其不妙,大气都不敢出。
秦先生并未慌乱,指尖轻轻拂过罗盘边缘某个不易察觉的刻痕,口中默诵真言。只见那剧烈颤抖的指针,竟渐渐缓和下来,虽然仍有些微晃动,但已能勉强定住方向。
“好强的怨煞。”秦先生冷声道,目光如电,扫过整个工地,“五黄大煞盘踞中宫,二黑病符肆虐,三碧蚩尤、七赤破军等凶星之气皆被引动激发,更兼……”他话音一顿,目光锐利地盯向工地西北角一处新挖的、尚未浇筑的地基坑,“那里有东西!”
众人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那处地基坑看起来并无异常。
“天缘,你感知如何?”秦先生问道。
林天缘凝神感应,只觉得那坑中散发出的气息格外阴冷、晦涩,还带着一丝诡异的吸扯之力,仿佛能吞噬周围的光线与生机。“师父,那里……很冷,很暗,好像能把人的运气都吸走!”
“不错。”秦先生颔首,“那便是阴符窃运的阵眼之一!以地基为掩,埋藏符物,窃取此地被激发的凶煞之气与尔等之财运气数。”
他托着罗盘,缓步向那处地基坑走去。每靠近一步,罗盘指针的晃动便加剧一分。走到坑边,只见坑底泥土潮湿,隐约可见埋着一截黑乎乎、似木非木、似石非石的物件,上面似乎还用朱砂画着扭曲的符文。
“果然是他。”秦先生冷哼一声,似乎确认了什么。
“先生,这……这是什么?是胡算师埋的?”周员外颤声问,脸上已无血色。
“除了他,还有谁人能如此精准布此恶局?”秦先生道,“此物乃‘魇镇木’,刻以‘敛财转煞符’,专司窃取气运,转嫁灾厄。类似之物,这工地上恐怕不止一处。”
他说话间,目光似有意似无意地扫过工地外围一处残破的矮墙。
“那……那快把它挖出来毁掉!”赵老板急道。
“毁?”秦先生瞥了他一眼,“此刻强行毁去,如同堤坝决口,积聚的煞气瞬间反扑,尔等立时便有血光之灾!”
三人吓得一哆嗦。
“那……那该如何是好?”钱掌柜都快哭出来了。
秦先生不答,转而从林天缘捧着的布包里取出三枚古铜钱,正是常用的占卜乾隆通宝。他并未掷钱,而是将铜钱置于掌心,以拇指拨动,口中念念有词,随后看似随意地将铜钱撒向那地基坑。
说来也怪,那三枚铜钱落下,并未陷入泥中,而是叮当几声,恰好呈一个等边三角形,落在那个魇镇物的周围,将其围在中间。铜钱落定瞬间,林天缘明显感觉到那坑中阴冷晦涩的气息被暂时禁锢住了,不再向外散发吸力。
“暂封其效。”秦先生道,“然阵眼不止一处,需全部找出,一并破除,方能彻底瓦解此局。”
他托着罗盘,开始在整个工地上 systematically 地勘测起来。罗盘指针在不同方位表现出不同程度的异常颤动或偏移。秦先生根据指针反应、气场感应以及五行八卦方位推算,陆续又指出了三处异常点:一处在预备做厨房的角落地下(以火生土,加剧病符),一处在规划中的大门门槛下方(阻截生气,引入煞气),最后一处,竟在工地正中央预备立主梁的位置下方(直冲中宫,凶煞之极)!
每一处,他都以铜钱或特制的小符旗暂时标记封印。
随着这几处阵眼被陆续找出并暂时封印,工地中那令人窒息的暴戾煞气,似乎被无形的手束缚住,不再那么张牙舞爪,但依旧沉重地弥漫着,如同被暂时压制的火山。
周员外三人早已看得目瞪口呆,冷汗直流,对秦先生的手段佩服得五体投地,更是将胡算师恨之入骨。
就在秦先生勘测完最后一处阵眼,准备吩咐如何彻底化解时——
“呵呵呵……好手段!真是好手段!秦先生果然名不虚传!”一阵干涩的笑声突然从工地边缘那处残破的矮墙后传来。
只见一人转出墙后,正是那胡算师!他依旧穿着那身灰色的长衫,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眼神却闪烁不定,既有忌惮,又有一丝鱼死网破的狠厉。他手中,竟也托着一个巴掌大小的铜质罗盘。
“胡三!你这狼心狗肺的东西!竟敢如此害我们!”周员外见到他,顿时目眦欲裂,破口大骂。赵老板和钱掌柜也是怒骂不止。
胡算师却并不理会他们,只是盯着秦山河,皮笑肉不笑地道:“秦先生,你我皆是同道中人,何苦断人财路?这青龙镇的风水饭,难道就只许你一人吃独食不成?”
秦先生目光平静地看着他,如同看跳梁小丑:“同道?凭你这窃运害人、损阴德的手段,也配与我论同道?你所修非是风水正道,乃是邪术!”
胡算师脸色一变,狞笑道:“邪术?成王败寇罢了!他们贪心,自愿入彀,与我何干?你今日破我阵法,便是与我结下因果!莫非以为我胡三就这点能耐?”
话音未落,他猛地将手中铜罗盘一翻!只见那罗盘底部,竟然刻着一个狰狞的鬼头图案!他咬破指尖,将一滴鲜血滴在鬼头之上,口中疾速念动咒语!
霎时间,工地四周狂风大作,飞沙走石!那原本被秦先生暂时封印的几处阵眼,竟同时剧烈震动起来,被封住的阴煞之气如同困兽出笼,疯狂冲击着铜钱和符旗的束缚!更有一股更加阴邪、冰冷的气息,从胡算师手中的邪门罗盘中涌出,融入风中,化作道道黑气,直扑秦山河师徒!
“师父小心!”林天缘惊呼,只觉得那黑气冰冷刺骨,带着强烈的怨念和恶意,让他如坠冰窟,几乎无法呼吸。
周员外三人更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异变吓得魂飞魄散,瘫软在地。
面对这邪术反扑,秦山河却是不慌不忙。他将手中正宗罗盘往身前一竖,另一手快速掐诀,口中朗声诵道:“天地自然,秽气分散!洞中玄虚,晃朗太元!八方威神,使我自然!破!”
最后一个“破”字出口,声如金石交击,清越悠长!
他手中的罗盘骤然绽放出柔和却坚定的白光,那光芒并不刺眼,却仿佛带着涤荡一切污秽的力量。扑来的黑气一遇到这白光,便如同冰雪遇阳,发出“嗤嗤”的轻响,迅速消散瓦解!
而那几处躁动的阵眼,也在这白光笼罩下,渐渐平息下来,铜钱和符旗重新稳定。
胡算师见状,脸色煞白,显然没料到自己的邪术竟被对方如此轻易破去。他眼中闪过一丝慌乱,猛地将手中邪门罗盘朝秦山河掷来,自己则转身就想逃跑!
那邪门罗盘在空中滴溜溜旋转,鬼头图案发出幽幽黑光,竟似要自爆开来!
秦先生目光一冷,并指如剑,隔空一点:“敕!”
一道无形的气劲精准地击中空中的邪门罗盘。只听“咔嚓”一声脆响,那罗盘竟从中裂为两半,掉落在地,黑光瞬间湮灭,邪气尽散。
而胡算师刚跑出两步,脚下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噗通”一声摔了个狗吃屎,极其狼狈。
秦先生并未追击,只是冷冷地看着他:“多行不义必自毙。汝之邪术已破,遭反噬就在顷刻。还需我动手吗?”
胡算师挣扎着爬起来,头发散乱,灰头土脸,嘴角甚至溢出一丝黑血,显然刚才邪术被破已让他受了内伤。他惊恐地看了秦山河一眼,再不敢停留,如同丧家之犬般,跌跌撞撞地逃走了,连那破裂的罗盘都顾不上捡。
一场无声的风水斗法,以胡算师的彻底溃败而告终。
工地上的狂风渐渐平息,那令人窒息的煞气虽然仍在,却失去了那股邪异的操控之力,变得“纯净”了许多——虽然依旧是凶煞,却不再是被人利用害人的工具。
周员外三人惊魂未定,看着秦先生,如同看着真正的神人。
“先……先生……接下来该如何?”周员外颤声问道。
秦先生收回目光,看向那几处阵眼,语气恢复平静:“煞气根源已露,邪术已破。接下来,便是彻底清除这些魇镇之物,并以正统风水法事,超度此地积聚的怨煞之气,引导其缓慢散去,化凶为平。此事需择吉日,备三牲酒礼,焚香祷告,沟通天地,非一日之功。”
他顿了顿,看向面如土色的三人:“至于尔等,破财伤丁之厄已难挽回,乃咎由自取。日后当时刻谨记今日教训,敬畏天道,收敛贪念,多行善举,或可慢慢弥补亏空之运数。”
三人闻言,又是羞愧又是后悔,唯唯诺诺,连声称是。
夕阳西下,将工地的狼藉染上一层血色。林天缘站在师父身后,看着眼前的一切,心中充满了震撼与明悟。
风水之斗,不见刀光剑影,却同样凶险万分。正与邪,往往只在一念之间。而师父今日展现出的手段与心性,为他树立起一座巍峨的丰碑。
他知道,经过此事,青龙镇的风水格局,乃至许多人的命运,都将悄然改变。而他自己的人生道路,也在这场无声的雷霆中,被淬炼得更加清晰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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