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崇晦看着地图,挑选着地点。
对方若想闹出大动静,必选人多眼杂、又便于制造鬼神异象之处。
他们装神弄鬼,伪作冤魂作祟,其实无关痛痒。若是和天象之类的联系起来,才是绝杀。
但他随即又摇了摇头。
对方的目标不会那么明显,何况杀鸡焉用牛刀,自己还不至于让他们如此精心设计。
“来人!”李崇晦沉声喝道。
齐郎将立刻应声而入,听他吩咐明日要点。
齐郎将一一记下,最后提议道:“大人,不如明日取消轮休,所有人卯时点卯,甲胄器械整备齐全,全军严阵以待?”
李崇晦摇头否决。
片刻后,他才又开口:“你替我备一份名帖。”
“是要送去上官大将军那里?”齐郎将问道。
大将军上官宏年事已高,旧疾复发,如今在家修身养性,几不管事,但他在朝中颇有威望,能防备有人趁乱在陛下面前又进谗言。
李崇晦知道这次对方的目标是什么,不如换个思路。
或许,当效仿大禹治水,堵不如疏,疏不如引。
他低声吩咐,齐郎将渐渐睁大了眼睛。
七月十四,闷热无风。
夜色降临,宫城闭门,鼓敲八百声,长安城所有城门齐齐关闭。
宵禁后,街使率领骑卒在六街巡行,检查有无违反宵禁者。
城南,王澈与同队弟兄沿着既定路线沉默巡行。
巡至一处歇脚的武候铺,众人暂歇喝水,忍不住低声抱怨起来。
“这鬼天气,巡一夜下来,汗都能淌成河。”
“谁说不是呢,只是天热也就罢了,市面上什么都涨,月俸还总被拖延,日子真是越来越难熬了。”
“眼看八月就要到了,秋税又要开征。到时候,粮车涌进城,咱们金吾卫虽说不管收税,可维持秩序、弹压刁民、看守粮仓,哪一样少得了咱们?到时候怕是又要连轴转,白天黑夜都没个消停!”
周围几人的脸色都垮了下来。
这些话换做平时,他们不敢随意说出,最近处处不顺、压力又大,才胆敢如此抱怨。
王澈默默听着,没有作声。
他想起往年秋税时的场景,城外运粮的车队排成长龙,城内各仓人声鼎沸,争执时有发生。
他那时还是正九品下的执戟,顶盔贯甲,持戟肃立,往往一站就是一整天。
如今,赋税花样百出,负担一年比一年重啊。
长安城是天子脚下,还算有王法规矩,不敢太过分。
底下那些州县胥吏,那才是真正的活阎王,为了催逼税赋,完成摊派的税额,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
扒房牵牛、锁拿妇孺,直逼得人卖儿鬻女倾家荡产,那才真是吃人的恶狼。
他也曾经历过混乱,见过被逼得走投无路,乃至自寻短见之人,所见所闻,令人不忍回顾。
王澈不由得想起自家那新添的十亩地,虽说是好事,可到了秋税时,也得实实在在地多交出一笔粮绢……
他实在笑不出来。
一夜巡防,城南这片地界竟是出奇的风平浪静,连只野猫野狗都看不见。
直至五更过后,天边泛起鱼肚白,交接班次时,同僚们面面相觑,脸上非但没有喜色,反而更加凝重。
同僚苦中作乐地玩笑道:“嘿,咱们城南这片穷地方,连鬼都嫌贫爱富,不肯来光顾了!”
众人干巴巴地哄笑。
有人啐了一口,脸色难看:“看来那帮杂碎,是真憋着劲,要在明晚搞个大的了。”
众人心情沉重,都知道中元节这一天怕是难熬。
王澈与同队的几个弟兄交换了个眼色,低声道:“大家各自警醒些,若无必要,尽量待在衙署或家中,莫要轻易外出。”
众人心领神会,都知道明日恐有大事发生,纷纷点头,决定避祸。
就算真的出事,陛下问责,也只会处罚李中郎将等人,和他们这些底层士卒几乎无关,最多罚俸而已。
下值后,王澈往家走,恰遇见了也刚下值的赵锐。
赵锐主动上前宽慰道:“王兄,脸色不大好啊,你且放宽心,天塌下来有高个顶着。李中郎将那边,也未必就如表面那般凶险。”
王澈心中一动。
他级别低,对上层博弈知之甚少,见赵锐似乎知道内情,且有意交好,便厚着脸皮请教道:“赵兄弟,你消息灵通,可否指点一二,这到底……?”
赵锐左右看看,拉着他走到僻静处,声音压得更低:“上头的事,盘根错节,复杂得很。有些话,小弟也不便多说。总之,王兄只需记住,在这紧要关头,咱们只要管好自己份内之事,谨言慎行,莫要卷入是非。至于中郎将大人,他根基深厚,自有贵人扶持,风波总会过去的。”
王澈闻言,若有所思。
他不明白其中的弯弯绕绕,但隐约感觉到,这似乎不仅仅是桩案件,更牵扯到朝中某些势力的角力。
他郑重抱拳:“多谢赵兄弟提点,王某记下了。”
赵锐摆摆手,笑道:“王兄客气了,对了,不知中元节,王兄有何安排?”
“已与娘子说好,陪她去西市、曲江一带逛逛,看看热闹。”王澈答道。
平民百姓们的生活缺乏乐趣,难得有这么多表演可看。
“哈哈,王兄伉俪情深,令人羡慕。”赵锐笑了笑,转而说道,“说起来,近日西市香料价格飞涨,听闻长平侯府颇有远见,早早囤积,此番怕是赚得盆满钵满。嫂夫人出身侯府,不知可曾参与其中,若有机会,小弟也想请教些门路呢。”
王澈闻言一愣,他是真不知道此事。
家中钱财一直是程恬在打理,他从未过问,更没听她提起过香料买卖。
即便她真的参与了,他也不会在外人面前透露。
王澈当即摇头:“赵兄弟说笑了,我家中情况你也知晓,哪有余财参与此等大事?”
赵锐随即笑道:“原来如此,是我唐突了,看来这回是侯爷慧眼独具了,真是令人佩服。”
他又寒暄了几句,便告辞离去。
王澈拱手相送。
他站在原地,看着赵锐远去的背影,眉头微微拧起。
赵锐突然问起香料,是随口一提,还是另有用意?
香料价格昂贵,他毫不了解。
侯府囤积香料还赚了大钱,他隐隐觉得此事似乎并不简单,但一时也想不出个头绪。
天色渐明,王澈甩甩头,将杂念抛开,加快脚步向家中走去,恬儿还在等着他呢。
眼下,平安度过今日,才是重中之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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