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声“哒哒哒”地撕裂了雨夜的死寂,敲击着萧锋紧绷的神经。
“裴叔。”萧锋声音压得极低,却像绷紧的弓弦,“来马队了。”
他的手握住冰凉的步枪,后脊梁紧贴门框边的土墙,一只眼透过门板裂开的缝隙死死盯着外面。
裴正奎那双布满血丝却异常锐利的鹰眼,闪电般在萧锋脸上扫过。
只一刹那,那眸子里就迸发出坚定的决绝,恰如他的代号——“磐石”。
“过来!”他低吼一声,没半分犹豫,一把钳住萧锋的胳膊就往灶坑角拽。
裴正奎劲儿大得吓人,一把掀开那堆码得半人高的碎柴火和几个歪扭的破柳条筐。
土渣子、蜘蛛网唰唰往下掉,露出后面一个黑窟窿窿的洞口。
一股子刺鼻的陈年土腥味和阴沟沤了的霉气直冲鼻孔。
“快钻!早年胡子挖的地窨子。通后山沟子。去找戴鸿宾。”
裴正奎喘着粗气,一把将萧锋推进了地窨子。
“叔。一块儿走。”萧锋心提到了嗓子眼,反手想抓住那只粗粝的大手。
“滚犊子。”裴正奎猛地爆出一声炸雷似的怒吼,蒲扇般的大手用尽全身力气把萧锋往里狠劲一搡。
萧锋连人带枪跄进洞口,差点摔了个倒栽葱。
“老子是户主,守这破窝天经地义,快走!”
那张饱经风霜的脸在灶坑微弱跳动的火光映照下,竟透着股狰狞又悲壮的狠劲儿。
说时迟那时快,他矮身拖过旁边那个塞满破土坯烂砖头,死沉死沉的破碗柜。
就在萧锋掉下去的瞬间,猛地用他那宽厚的脊梁死死顶在柜子上,像焊在了洞口。
轰——!房门被一脚踹开,烂门板、碎门闩木头片子四下飞溅。
“消停眯着!”
“八嘎!搜!”
“老瘪犊子滚出来!”
刺眼的手电光束乱晃,黄皮子靴子踩水“哗啦哗啦”,枪栓“哗啦哗啦”,鬼子的嚎叫和伪满兵的咋呼跟开锅似的涌进灶房。
手电光柱像贼眼珠子滴溜溜乱转。
萧锋缩在狭窄入口的泥水里,头顶就隔着一层薄土一块烂柜板,上面翻箱倒柜的动静听得真真儿的,心脏擂鼓似的要撞出腔子。
“死老登!就你老哥一个?刚跟谁叨叨呢?”一个公鸭嗓的伪满兵上来就呛茬。
“呸。”裴正奎一口啐在地上,“放你妈的罗圈屁,老子撒泡尿还跟你报备?这他娘的鬼天漏得哗哗的,耗子都钻洞猫着,除了老子还能有鬼?”
“啪!”响亮的耳光声。“老东西嘴挺硬啊!”
接着是“咚”一声闷响,像是人狠撞在土墙上。
“搜!犄角旮旯都给老子翻一遍!”伪满兵恶狠狠地嚷。
萧锋手心全是汗,死死攥着枪柄,骨节攥得嘎巴响。
“八嘎!”又一声闷响,接着是刺刀捅破麻袋的“噗嗤”声。
“太君…灶坑灰还烫手…像是刚用过…”一个谄媚的声音打报告。
头顶上传来“哐当”“嘎吱”的剧烈撞击和拖拽声——
是那破碗柜,有人发现了。
“报告,这破柜子后面空的。”
“搬开它,看底下藏着啥。”
萧锋的血瞬间凉了半截。
他猛地弓身,握枪的手指扣上扳机,枪口死死顶向上方的湿土——准备搏命。
“消停点!”一个有些熟悉又想不起来的声音盖过了所有混乱。
“队长…”
“嚎丧啥?”那个“队长”声音不高,却压得人喘不过气。
“一个穷掉底儿的土老冒,家徒四壁,耗子进来都得抹着眼泪走,你咋唬个屁?那破柜子多少年没挪窝?都跟土长一块了。还要拆房顶啊你?”
一片死寂。伪满兵嗫嚅着:“是是…队长您圣明…”
“太君,”队长转向鬼子军官,语调圆滑恭敬,“这老东西眼瞅着也快见阎王了,犄角旮旯也翻个底掉,毛都没有。
这鬼天气,兄弟们淋得跟水耗子似的,再耽搁下去纯属浪费皇军的宝贵时间,您看…咱挪下家?”
鬼子沉默了几秒,也许真烦了这穷酸肮脏的破屋,也许是这深夜冒雨搜捕让他疲烦不堪,也许是这伪队长的说辞听着滴水不漏……
他阴鸷的目光最后扫过破碗柜和地上翻出来零散的米粒、麦麸,鼻翼微微翕动了一下。
但最终,他烦躁地挥了挥手:“搜嘎……下一家!”
“哈依!快快滴!集合!”伪满兵们如蒙大赦,吵吵嚷嚷地往外涌。
靴子踩泥水声、马嚼子响、杂乱的吆喝远去…瓢只剩下哗哗的雨声拍打着破屋顶和泥地。
“裴叔?裴叔。”萧锋朝着顶上的柜子缝拼命压低嗓子喊,声音抖得厉害。
没有回应。只有屋顶漏雨砸在破瓦盆里的“吧嗒…吧嗒…”声。
萧锋眼珠子都红了,他发狠用头和手扛开沉重的柜子。
土块泥水噗噜噜落了一头一脸,他连滚带爬地从洞口钻出来。
屋里一片狼藉,水缸裂了,咸菜坛子碎了一地,柴火扬得到处都是。
借着灶坑余烬的微光,萧锋看到裴正奎佝偻着蜷在灶坑边的湿泥里。
他双手死死捂住肚子侧肋的位置,整个指缝都泡在血里。
那件旧袄子从肚子往下,全被黏稠发黑的血浆浸透了。
地上汪着一大滩暗红,还在慢慢扩大。
脸上灰败得像蒙了层纸,嘴巴大张着,喉咙里发出“嗬嗬…嗬…”的艰难抽气声。
是刚才那个伪满兵打骂,鬼子狠踹时,不知哪个阴损的畜生,从侧后方软肋攮进去了要命一刀。
“叔!”萧锋扑过去,想按住那喷涌的伤口,可那血像开闸的水,根本堵不住。
裴正奎浑浊的眼珠动了动,挣扎着睁开一条缝。
那眼神虽然涣散,深处却燃着一丝奇异的、锐利的光。
他喉咙里咕噜响,一只手蘸着自己不断涌出的血,在冰冷泥泞的地上,颤抖着,用尽生命最后那点力气,划下了三个血呼啦喇的字:“关…德…海…”
那“海”字的最后一捺,拖得老长,歪斜着消失在泥水里,像一个筋疲力尽的休止符。
那只死死攥着萧锋手腕、铁钳般的大手猛地一松,沉重地砸落在血泥里。
浑浊的眼睛里最后一点锐利的光芒熄灭了,瞳孔散开,空洞地望着被雨点打得噼啪作响、不断漏雨的破草苫子顶棚。
外面的雨,更大了。屋顶漏下的雨水很快混进地上的血泊里,蜿蜒流淌,把那三个滚烫的血字冲得模模糊糊,只剩下几道狰狞的血痕。
关德海。
这三个用命烙下的血字,像三道滚烫的烙铁,裹挟着刺骨的冰寒和浸透了血的深仇大恨,猛地烫进了萧锋的骨头缝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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