凄厉的警报如同垂死巨兽的哀嚎，在“夜鸮”错综复杂的通道内反复冲撞。红色的应急灯投下令人心悸的频闪光影，将奔逃人群扭曲的影子拉长、打碎、又聚合。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焦糊味、尘土味，以及一丝隐约的、令人不安的臭氧与腐败甜腥混合的气息——那是能量武器过载与某种生物质被高温灼烧后的特有味道。
“快！只拿最重要的！”林默的吼声压过了通道外的嘈杂与爆炸余音。b-7仓库内，时间以秒为单位流逝。
莫里斯手忙脚乱地将干扰场核心模块、关键实验数据存储盘、以及一小盒最珍贵的化学试剂扫进一个加固背包。埃德温则迅速拆卸那台老旧频谱分析仪的核心感应单元和处理器，动作快得与他平时的沉稳判若两人。钉子早已将几个预先准备好的、装有工具、基础药品和应急口粮的包裹堆在门口。
吴先生和苏宛瑜持枪警戒在门两侧，脸色紧绷。外面的通道已经传来慌乱的脚步声、哭喊声和粗暴的推搡叫骂声，撤离的人流正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涌向下层。
“后门程序怎么样了？”林默一边将装有信物的密封罐塞进一个特制的、带衬垫的腰包里，一边急促地问埃德温。
“编译完成，正在注入！”埃德温紧盯着工作台上那台临时拼凑出的信号发生器，屏幕上绿色的进度条快速推进，“需要三十秒……二十秒……干扰我们自身信号，然后播放预设的十二小时循环静态画面……”
十秒……五秒……完成！
屏幕上显示“注入成功，循环开始”。理论上，那个监视器在未来十二小时内，只会向URc的接收端传送一幅b-7仓库“一切如常”的静止画面。
“走！”林默背上最重的背包（里面是干扰场能源核心和部分工具），一把拉开门。
混乱瞬间扑面而来。昏暗闪烁的红光下，衣衫褴褛的拾荒者、惊慌的摊主、骂骂咧咧的佣兵、还有拖家带口的普通住民，挤满了本就不宽敞的通道，争先恐后地涌向通往更下层的货运升降梯和安全楼梯。哭喊、咒骂、物品掉落的声响、甚至零星推搡引发的拳脚相加，构成了撤离的主旋律。
“跟紧！别散开！”林默逆着人流，努力辨认方向，朝着埃德温事先研究过的一条相对偏僻、通往更下层废弃维修区的备用通道挤去。吴先生和苏宛瑜一前一后，用身体和凶狠的眼神勉强在混乱中开辟出一条缝隙。莫里斯、埃德温和钉子则紧紧跟在中间，护住怀里的包裹。
头顶不时传来沉闷的撞击和爆炸声，每一次都让通道剧烈震动，灰尘和碎屑如同暴雨般落下。显然，“夜鸮”上层的防御正在承受持续的攻击。
“到底是些什么鬼东西打进来了？”吴先生一边推开一个试图抢道的壮汉，一边吼道。
“广播说是能量生物和辐射污染……很可能是那些共生体的零散子嗣，被大战惊扰，或者干脆就是循着能量源流窜过来的！”埃德温喘息着回答，他的体力明显不如其他人。
正说着，前方通道拐角处突然传来一阵惊恐至极的尖叫！人群如同撞上礁石的浪花般猛地向后溃退！
只见拐角处的地面上，几条手指粗细、暗紫色、表面布满粘液和微小吸盘的触须，正从一处通风口的格栅缝隙中钻出来，如同毒蛇般蜿蜒扭动！它们接触到惊慌逃窜者不慎掉落的、还有微弱能量反应的废旧电池时，立刻如同闻到血腥味的蚂蟥般吸附上去，电池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
“是小的！共生体子嗣！”莫里斯失声喊道。
这些触须显然不如他们遇到的“蚀苔者”或信物强大，但数量未知，而且出现在撤离通道的关键位置！
“开枪！打掉它们！”吴先生毫不犹豫，举起手枪，但通道内人群密集，流弹极易造成误伤。
“用这个！”林默从背包侧袋掏出一小包“锁敌烟”一代（普通矿渣版），猛地朝那处通风口掷去！
粉尘炸开，弥漫在触须周围。这些低级的子嗣对能量干扰非常敏感，触须的动作立刻变得迟缓、紊乱，如同喝醉了酒般胡乱挥舞。
“快！趁现在冲过去！”林默一马当先，用手臂护住头脸，从仍在弥散的粉尘和迟缓的触须旁猛冲而过！其他人紧随其后。
穿过拐角，触须被甩在身后，但人群的恐慌有增无减。他们终于挤到了那条备用通道的入口——一扇锈迹斑斑、半掩着的、标着“维修通道，闲人免入”的铁门。
林默用力推开铁门，里面是向下的、更加陡峭狭窄的金属阶梯，盘旋深入黑暗。空气更加阴冷潮湿，带着浓重的铁锈和机油味。
“下去！快！”他示意众人进入。
就在最后面的钉子也踏入通道，林默准备反手关上铁门时，一只沾满血污和油泥的大手猛地从门缝外伸了进来，死死扒住了门框！
“等等！带我们一个！”一个满脸横肉、眼神凶悍、身上带着几处新鲜擦伤的光头壮汉挤在门口，他身后还跟着两三个同样神情不善的同伙，看装扮像是底层的打手或劫掠者。他们显然也是想找安全通道，但被刚才的触须吓到，此刻看到了林默他们这条“生路”。
“满了！找别的路！”吴先生立刻用枪口指向对方，厉声喝道。
“放屁！里面那么空！”光头壮汉啐了一口，猛地用力，想要强行挤进来，他身后的同伙也蠢蠢欲动。
通道狭窄，一旦被这些人挤进来，发生冲突后果不堪设想。而且看他们的眼神，绝不只是想逃命那么简单。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埃德温忽然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巴掌大小的、像是自制烟雾弹的金属罐，拔掉保险，朝着门缝外那几人的脚下猛地一扔！
“嗤——！”
大股浓密刺鼻的、带着强烈辛辣气味的灰色烟雾瞬间爆开，将光头壮汉一行人完全笼罩！
“咳咳！什么鬼东西！”
“我的眼睛！”
趁对方被烟雾呛得睁不开眼、剧烈咳嗽的机会，林默和吴先生合力，猛地将铁门“砰”地一声彻底关上，落闩！门外传来气急败坏的咒骂和踹门声，但厚重的铁门暂时挡住了他们。
“走！他们可能会找东西砸门！”林默催促道。
众人沿着盘旋向下的金属阶梯快速下行。埃德温扔出的只是强效催泪烟雾的简易版，拖延不了多久。
阶梯似乎没有尽头，深入“夜鸮”的根基。越往下，人工照明的痕迹越少，只能依靠手电光柱在黑暗中切割出有限的光明。墙壁从粗糙的混凝土逐渐变成裸露的、布满冷凝水珠和苔藓的岩层，显然已经进入了天然的地下结构。
不知下了多少层，阶梯终于到了尽头，连接着一条更加宽阔、但显然年久失修、地面布满积水和碎石的隧道。隧道两侧依稀可见早已锈蚀废弃的管道、电缆桥架和模糊的指示牌，文字大多剥落，只能勉强辨认出“主排水”、“备用发电”、“深层仓库”等字样。
这里就是埃德温之前提到过的、位于“夜鸮”最底层之下的“地下迷城”边缘。一个在官方地图上不存在，只在老居民和亡命徒口中流传的、由废弃战前设施、天然溶洞和后续非法扩建构成的复杂地下网络。这里是绝对的灰色地带，没有规则，只有强弱。
“暂时安全了。”林默示意大家停下喘息，关闭了大部分手电，只留一支低亮度的，警惕地倾听着周围的动静。除了远处隐约的水滴声和他们自己粗重的呼吸，一片死寂。上方战斗的喧嚣已被厚重的岩层隔绝，变得极其微弱。
“现在怎么办？去哪？”莫里斯瘫坐在地上，喘着气问道。
埃德温打开一张手绘的、极其简略的“地下迷城”部分区域草图——这是他根据以前pmc的部分旧资料和自己有限探索记忆拼凑出来的。“我们目前在‘旧排水主干道’的东端。相对安全的方向是向西，大约两公里后，会有一片被称为‘齿轮墓场’的区域，那里是废弃机械堆积处，地形复杂，容易藏身，也可能找到一些有用的零件甚至……未被搜刮干净的物资。”
“那就去‘齿轮墓场’。”林默拍板，“先找个地方休整，处理伤口，然后想办法搞清楚上面的情况，再做打算。”
众人稍作休息，恢复了一些体力，便再次出发，沿着漆黑冰冷的隧道向西前进。隧道内并非完全空旷，偶尔能看到用破烂篷布或废弃集装箱搭建的简陋窝棚，但大多空无一人，显然主人要么已经逃离，要么藏到了更深处。空气中弥漫着潮湿、霉变和某种说不清的、类似化学废料的气味。
前行了大约一公里，前方隧道出现了岔路。根据埃德温的地图，他们应该走左边那条相对宽阔的。然而，就在他们即将转向时，右边的岔路深处，突然传来了微弱的、断断续续的金属敲击声，以及隐约的……哭泣声？
那是一个孩子的声音，充满恐惧和无助。
众人脚步一顿。
“有人？”苏宛瑜的感知延伸过去，眉头微蹙，“是个孩子……能量反应很弱，没有恶意，但非常害怕……好像还有……血腥味？”
在这种地方，一个孤立无援、受伤哭泣的孩子？
陷阱？还是真的落难者？
林默和吴先生交换了一个眼神。在废土，尤其是这种法外之地，同情心往往是致命的奢侈品。但一个孩子的哭泣，还是触动了某些内心深处的柔软区域——尤其是对苏宛瑜和年纪最小的钉子来说。
“我去看看。”苏宛瑜轻声道，“如果是陷阱，我能感觉到。”
“小心，我和你一起。”林默示意其他人警戒，自己跟着苏宛瑜，小心地朝着右边岔路摸去。
岔路不长，尽头是一个被坍塌的管道半掩住的、不大的凹陷空间。在手电光的照射下，只见一个大约只有十岁左右、衣衫褴褛、满脸污垢的小女孩蜷缩在角落里，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破旧的、没有脑袋的布娃娃。她的左小腿上有一道新鲜的、深可见骨的伤口，血流了一地，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因为失血和寒冷而发紫，正无力地用小石块敲击着旁边的金属管，发出求救信号。
看到手电光和走近的人影，小女孩吓得浑身发抖，抱紧了布娃娃，眼神里充满了惊恐，但已经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
不是陷阱。只是一个在混乱中与家人失散（或者根本没有家人）、受伤濒死的小可怜。
苏宛瑜立刻蹲下身，从随身的小医疗包里拿出止血绷带和埃德温之前合成的生物胶体试用装（幸好带了），快速而轻柔地为小女孩处理伤口。林默则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你叫什么名字？怎么一个人在这里？”苏宛瑜一边包扎，一边用最温和的语气问道。
小女孩张了张嘴，声音细若蚊蚋：“小……小豆子……爷爷……爷爷被紫色的怪物抓走了……我跑……摔倒了……”说着，大颗的眼泪无声地滚落。
又是共生体子嗣！
“你爷爷长什么样？在哪里被抓走的？”林默问道。
小豆子抽噎着，断断续续地描述了一个佝偻、独眼、总是戴着顶破帽子的老人形象，地点在上层靠近交易区的一个小窝棚。听起来像是某个底层拾荒老人。
救？还是不救？
他们自己都前途未卜，还要带着一个重伤的孩子？这无疑是巨大的负担。
但看着小豆子那双充满绝望与微弱希冀的眼睛，看着苏宛瑜已经熟练包扎好的伤口，林默知道，他们已经做出了选择。
“带上她。”林默对走过来的吴先生等人说道，“轮流背。我们先去‘齿轮墓场’。”
吴先生皱了皱眉，但没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莫里斯和埃德温也表示同意。钉子则主动上前，小心翼翼地将轻飘飘的小豆子背了起来。
队伍增加了一个脆弱的成员，负担加重，但似乎也多了一丝微妙的、在绝境中依旧保持人性底线的凝聚力。
他们退回主道，继续向“齿轮墓场”前进。黑暗的隧道仿佛没有尽头，只有手电光柱和脚步声在回响。
不知过了多久，前方隧道豁然开朗，手电光照射下，出现了一个极其巨大的、仿佛没有边际的地下空间！
这就是“齿轮墓场”。
眼前，是堆积如山的、各种型号、各种时代的废弃机械残骸！生锈的车辆框架、扭曲的工业机器人骨架、断裂的履带、堆积如小山的齿轮、轴承、管道、还有大量无法辨认原貌的金属垃圾，形成了无数座钢铁山峰和蜿蜒曲折的峡谷。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铁锈和机油气味，偶尔能看到一两点幽绿的、可能是辐射矿石或荧光苔藓发出的微光。
这里地形之复杂，足以隐藏一支军队。
“找地方，建立临时营地。”林默下令。
他们在“齿轮墓场”边缘找到了一辆侧翻的、相对完整的旧式装甲运兵车残骸。车体厚重，内部空间足够几人容身，只有一个狭窄的入口，易守难攻。周围被更高的垃圾山环绕，相对隐蔽。
清理了车内的碎玻璃和杂物，铺上防潮布，点燃一盏小功率的应急灯（用从仓库带出的微型电池驱动），一个简陋但相对安全的临时栖身之所总算有了。
苏宛瑜继续照顾小豆子，给她喂了点水和压缩食物。小女孩在温暖和安全的环境下，终于支撑不住，沉沉睡去。
其他人则开始检查装备，清点物资，处理自己身上的擦伤和淤青。
林默坐在装甲车的炮塔位置（炮管早已不见），透过观察缝，望着外面那无边无际的钢铁坟场和深邃的黑暗，心中思绪万千。
“夜鸮”上层情况不明，但肯定损失惨重。
共生体子嗣的袭击可能只是开始。
他们被迫躲入这危机四伏的地下迷宫。
身上带着价值不菲但暂时无法变现的黑石、一个沉睡的恐怖“债主”、以及一个急需救治的孩子。
前路迷茫，资源有限。
然而，看着车厢内同伴们疲惫却坚定的脸，看着苏宛瑜温柔照料小豆子的身影，看着莫里斯和埃德温已经开始低声讨论如何利用“齿轮墓场”的材料改进干扰设备……
他知道，这个小小的、负债累累的同盟，并没有被这场突如其来的“仇恨风暴”击垮。
他们只是被暂时吹离了原本的轨道，落入了一个更加黑暗、但也可能隐藏着新机遇的深渊。
而现在，他们要做的，就是在这深渊之中，重新点燃火把，找到方向。
风暴仍在外面肆虐，但他们，已经在风暴的“眼”中，找到了一个暂时的、钢铁铸就的避风港。
尽管这避风港本身，也充满了未知的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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