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G-31星球的橙黄色天空下,被拉长成一种单调而坚韧的节奏,仿佛时间本身也被这贫瘠的土地吸走了活力,流淌得异常缓慢而粘稠。
李曜的生活被压缩成两个清晰的点:勉强容身的登陆舱,以及舱外那片被他固执地命名为“一号试验田”的、不足十平米的方寸之地。连接这两点的,是那台匍匐在地、如同史前巨兽骸骨般的“荒狼”残骸,它既是物理上的地标,也是李曜内心深处一个沉默的锚点。
播种之后的第三天,在李曜几乎已经认定那几粒宝贵的种子注定要在这片铁锈色的死亡之地上沉睡、腐烂,最终化为微不足道的尘埃时——一点极其微弱的、几乎被暗红色土壤吞没的绿意,顽强地顶开了干硬板结的土壳。
只有一株。
在其他播种点依旧死寂无声的时候,这一抹胆怯得如同幻觉的绿色,成了这片广袤荒原上唯一的异色,也是李曜晦暗视野里唯一的焦点。它纤细得让人心疼,茎秆比最细的缝衣针粗不了多少,顶着两片略显苍白、尚未完全舒展的子叶,在灼热干燥、永不停歇的风中瑟瑟发抖,仿佛下一刻就会被连根拔起,或者被风干成一小撮绿色的粉末。
李曜在它旁边蹲了很久,防护面罩下的呼吸都下意识地放轻了。他没有像那些星网娱乐剧里的角色那样欢呼雀跃,甚至没有流露出任何明显的激动。他只是沉默地看着,眼神深处那层自被迫退役、被流放至此就一直冻结着的坚冰,似乎被这渺小的生命力量撬开了一道微不可察的裂隙,一丝极其微弱的光透了进来。
希望,第一次在这片土地上,有了具体而微小的形态。
但希望也需要现实的滋养。水,这个生命最基本的要素,成了横亘在这株幼苗和生存之间最冷酷的刽子手。
个人终端附带的那个简陋集水功能,在G-31这种大气含水量极低、昼夜温差虽大但空气流动过于剧烈的环境下,效率低得令人绝望。它更像是一种心理安慰,一天超过二十小时的持续工作,凝结出的那点水珠,勉强只够润湿李曜自己干裂的嘴唇和火烧火燎的喉咙,连缓解最基本的脱水状态都勉强,根本谈不上灌溉。
那株孤独的玉米苗,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活力。原本就脆弱的绿色开始蒙上一层灰败,子叶边缘出现了细微的卷曲和焦黄,像被无形的火焰舔舐过。它正在枯萎,缓慢而坚定地走向死亡。
不能再等了。必须找到更稳定的水源,或者至少,大幅提升集水效率。
李曜站起身,骨骼因为长时间的蹲伏而发出轻微的噼啪声。他的目光越过眼前这片令人沮丧的红色荒原,投向远方那如同巨兽脊梁般沉默耸立的锈红色山峦。根据登陆舱自带的、精度有限的初步环境扫描数据和那张语焉不详的区域地图提示,那片山地区域由于地质构造特殊,存在形成地下含水层或蓄水构造的一丝可能性。即使找不到液态水,也可能存在一些富含结晶水的矿物,或者能够更有效收集空气中微量水分的特殊地形。
徒步前往,意味着未知的风险——复杂的地形、可能存在的本土生物(哪怕是最微小的毒虫或嗜盐菌群)、变幻莫测的天气(比如突如其来的沙暴或致命的电离辐射尘),以及体力和物资的极限消耗。但他别无选择。坐视那唯一的希望死去,与慢性自杀无异。
他没有立刻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冲向远山。生存的第一课,是准备。他转身,再次走向那台沉默的钢铁巨兽——“荒狼”。
他需要工具,更需要防护。G-31白天的恒星紫外线强度,在没有大气层有效过滤的情况下,足以在数小时内对暴露的皮肤造成严重灼伤,甚至诱发皮肤癌变。而荒野中可能存在的尖锐岩石、有毒粉尘或未知生物,都不是他那身单薄的初始防护服能完全抵御的。
他熟门熟路地顺着机甲腿部装甲的巨大破损处向上攀爬,脚踩在锈蚀和扭曲的金属边缘,发出嘎吱的声响。他找到了躯干部分一个严重变形的外部综合检修舱门。用从秘密储物格里取出的、保养得极好的微型液压钳,他抵住变形最轻的缝隙,腰部发力,手臂肌肉贲起,伴随着令人牙酸的金属呻吟声,硬生生将舱门撬开了一个可供他侧身钻入的缺口。
一股陈旧的、混合了高级润滑油、臭氧、金属粉尘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属于机械“死亡”后特有的沉寂气味扑面而来。内部管线像被扯断的神经和血管,杂乱地纠缠、垂落,许多地方覆盖着厚厚的、因多年静置而板结的灰尘。一些仪表面板破碎,露出后面焦黑的电路。
李曜对此视若无睹,他的眼神像最精密的扫描仪,快速掠过这些破败的景象,目标明确——机甲标准配置的、独立供能的应急生存保障单元。
他灵巧地在狭窄而复杂的机体内部结构中移动,避开尖锐的断裂口和可能尚存残余电荷的区域。最终,他在机甲左小腿踝关节部位的一个强化装甲保护下的隐蔽隔舱里,找到了想要的东西。用特制钥匙(他一直贴身保管)打开压力锁,里面是:一套叠放整齐、采用高强度耐磨复合纤维制成的基础野外防护服,虽然款式老旧,边角有些磨损,但关键的密封条和生命维持系统接口完好,能有效隔绝绝大部分紫外线和有害粉尘;一个多功能过滤呼吸面罩,滤芯显示剩余寿命还有85%;一把造型粗犷、威力远超民用信号的制式信号枪,旁边整齐码放着六发红黄两色信号弹;此外,还有一小盒战场急救用的通用止血凝胶和强效抗生素。
他将防护服、面罩、信号枪和一半的信号弹收起,小心地放入行囊。目光随后落在了机甲背部那严重损毁、几乎塌陷的矢量喷射口组件上。他仔细观察着那些扭曲的合金叶片和耐高温陶瓷护瓦,心中迅速计算着。
他利用液压钳和切割工具,小心翼翼地拆卸下几块相对完好的、带有特定弧度的高强度钛铬复合装甲板,又收集了一些虽然断裂但材质依旧坚韧的内部铬钼钢支撑杆和几段还算完整的超导散热管路。
带着这些“废料”回到登陆舱旁,他开始了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建设”。
他用支撑杆作为骨架,利用其本身的韧性弯曲成拱形,插入坚硬的地面固定。然后将那些弧形的装甲板覆盖在上面,用从荒狼内部拆出的高张力合金铆钉和自身携带的(同样来自秘密储物格)高强度金属丝仔细固定,搭建了一个坚固的、带有弧顶的简易遮阳棚,小心翼翼地将其笼罩在那株孤独的玉米苗上方。这至少能为它遮挡掉一天中最毒辣的几小时直射光,并在一定程度上减少风沙的直接侵袭。
接下来,他开始了对那个1升容量标准水壶的改造。他拆下水壶底部的冷凝集水单元,利用信号枪发射药燃烧时产生的瞬时高温(极其危险的操作,需要精准的控制和防护),将一块从荒狼喷射口内部拆下的、具有极佳导热性的记忆金属薄片,弯折成一个小型抛物面聚光器。他仔细调整着曲率,然后用收集到的散热管路作为导热媒介,将其一端紧密贴合在聚光器焦点区域,另一端则连接并改造了水壶的冷凝核心。他甚至还利用废弃的线路中的细铜丝,制作了一个简单的追光支架,让这个简陋的太阳能蒸腾集水器能随着恒星方位缓慢自动调整角度。
这个过程耗费了他大半天的时间,汗水浸透了内里的衣物,又在防护服的包裹下变得冰冷粘腻。但他做得极其专注,每一个步骤都力求精准,仿佛手中摆弄的不是废弃的零件,而是精密仪器的核心部件。
当这个看起来有些怪异、闪烁着新旧金属混杂光泽的装置终于完成,并在浑浊的恒星光芒下开始将微弱的热量聚焦到导热管上时,李曜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理论上,这个装置的集水效率应该能比终端自带的原始功能提升三到五倍。但这依然是理论,而且需要时间验证。
幼苗等不了那么久。
他必须主动出击。
他穿上那套灰扑扑但功能完好的机甲师防护服,戴好过滤面罩,调整好呼吸阀。将锋利的生存刀挂在腰侧易取的位置,信号枪插在大腿绑带上。改造过的水壶、仅剩的两支高浓缩营养膏、一小包工具、以及用防护服备用材料缝制的简易滤水袋,一起装进了行囊。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株在简易遮阳棚下依旧萎靡不振、但至少暂时避免了阳光直射的玉米苗。又回头,目光扫过登陆舱,最终落在那台沉默的、伤痕累累的“荒狼”身上。面罩下,他的嘴唇无声地动了动。
“等着。”
这个词,轻得像叹息,却又重得像承诺。不知是对那株代表生机的绿色幼苗,还是对那台曾与他生死与共、如今亟待拯救的钢铁战友。
然后,他转过身,迈开了脚步。
靴底踏在暗红色的砂砾上,发出单调而清晰的“沙沙”声。身影在广袤无垠的荒原上,显得如此孤独而渺小。身后的登陆舱和机甲残骸,在视野中迅速缩小,最终化作地平线上两个几乎要被红色吞没的模糊黑点。前方,是那片巍峨、沉默、仿佛蕴藏着无尽秘密与危险的锈红色山峦,如同亘古存在的巨神,冷漠地俯视着这个闯入其领域的渺小生灵。
灼热的风卷起干燥的红沙,形成一小股一小股的旋涡,打在他的面罩和防护服上,发出持续不断的细碎撞击声。天地间,仿佛只剩下这风声,和他自己沉稳而规律的心跳与脚步声。
他的步伐稳定而坚定,在身后留下一行清晰的、笔直地指向远山的足迹。每一步,都深深地印在这片坚硬、贫瘠、仿佛拒绝一切生命的土地之上。这是一次为了最微小希望而进行的远征,目的地,是未知的水源,也是生存的下一线曙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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