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砧聚居地的维修车间里，灯光彻夜通明。
六号守望者骨架站在车间中央的装配台上，它的胸腔外壳已经被打开，露出内部精密的光学阵列。陈岩带着三名工程师正在小心翼翼地安装导能连接器——那是将骨架的秩序能量输出与能量塔谐振系统对接的关键部件。
“慢一点……慢一点……”陈岩额头上满是汗珠，手中的微调工具在颤抖，“这些晶体阵列的排列精度要求是纳米级的，稍有偏差就会导致能量逸散。”
林海站在控制台前，监控着数百个传感器读数。“导能接口同步率目前是87%，还在上升。但6号骨架的存储单元完整度在下降……现在是81%，安装过程中的能量输出损耗比预期高。”
徐敏咬紧嘴唇，快速计算着:“按这个速度，当谐振塔完全激活时，它的完整度可能只剩75%。这意味着‘社会结构与伦理学基础’的备份将有四分之一永久丢失。”
“没有别的选择。”陈岩声音沙哑，“聚居地六百人的命，和一份知识备份，我们必须选前者。”
装配台上，6号骨架的眼窝蓝光平稳地闪烁着。它没有意识，没有情感，只是一个执行协议的造物。但不知为何，徐敏总觉得那蓝光中带着某种……坦然。
与此同时，在训练场。
石峰正在测试新装备。那是基于苍狼的“铁砧-7型”装甲技术开发的突击型护甲，重量更轻，机动性更强，胸口嵌入了从仲裁者机甲残骸中回收的小型能量核心，可以提供短时间的爆发性输出。
他全速冲刺，动力关节发出液压驱动的轻响，三十米距离只用了一点七秒。转身，举枪，能量步枪的三连发点射全部命中五十米外的移动靶心。
“反应时间还可以缩短零点二秒。”李曜的声音从通讯器传来，他正通过训练场的监控系统远程观察，“你的射击模式太标准了，对付人类敌人可能有效，但裂谷集市的‘暗影’部队既然能部分破解节点防御，他们的战术一定更……非对称。”
石峰停下，摘下头盔。“队长的建议是？”
“让赵叔来训练你们。”李曜说，“老猎人最擅长的就是非对称作战。如何在陌生环境中设伏，如何利用地形制造一对多的优势，如何识别并破坏敌人的指挥节点——这些才是深入敌后作战的关键。”
“明白。小队人选我已经初步拟定:我本人，赵叔，王铁柱，张澜，再加两名从遗民工程师协会选出的技术人员——他们懂基础的秩序编码，在节点附近可能有用处。”
“批准。”李曜顿了顿，“但技术人员必须有自保能力。让他们去装备库领取最新型的便携式能量护盾和震荡手雷。记住，你们的目标是夺取节点，不是全歼敌人。一旦得手，立即撤退，我会安排接应。”
“那队长你……”石峰犹豫了一下，“你亲自去边境哨站？那地方的危险评级是‘极高’。”
“我一个人去。”李曜的声音平静，“苍狼的速度和火力足以应对大部分威胁，而且……我有这个。”
他抬起左手，掌心的镜像结构在昏暗光线下微微发光。经过与节点的深度连接，这个秩序编码的复现体似乎进化了——它现在能与李曜的精神力产生更紧密的共振，甚至能短时间强化苍狼的特定机能。
“而且，如果节点c真如情报所说，处在掘墓人主脑的次级巢穴附近，”李曜继续说，“大规模部队反而容易暴露。单人潜行，可能还有一线机会。”
石峰没有再劝。他了解自己的队长——一旦做出决定，就不会更改。
“二十四小时后出发。”李曜最后说，“在这之前，做足准备，做好……再也回不来的准备。”
通讯结束。
石峰重新戴上头盔，打开训练场的最高难度模拟程序。全息投影生成出裂谷集市地形的三维模型——那是根据之前侦察数据重建的，充满狭窄巷道、高耸的废弃建筑和错综复杂的地下管道。
他开始一遍遍演练:突入路线、撤退路线、遭遇战的应对、节点可能的位置……
每一遍，他都假设会有队员倒下。
每一遍，他都假设自己会是最后一个。
同一时间，李曜在仓库深处。
他面前摊开着从“架构核心”S-07中解析出的所有技术蓝图，还有节点传输给他的关于秩序编码的进阶知识。全息投影在空中旋转，展示着复杂的能量结构拓扑图。
“你要重构苍狼的武器系统？”陈岩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他刚完成6号骨架的安装工作，眼睛里布满血丝。
“需要更高效的杀伤手段。”李曜没有抬头，手指在投影上划动，调出一组数据，“对付掘墓人单位，特别是可能存在的‘践踏者’或更强个体，常规能量武器的穿透力不够。我需要一种……能同时破坏生物组织和机械结构的攻击方式。”
陈岩走近，盯着投影看了片刻。“共振瓦解器？这个设计理念我在S-07的深层模块里见过碎片，但完整结构被‘观测者’封锁了。你现在能解开了？”
“不能。”李曜坦白，“但我有替代方案。”
他调出另一份蓝图——那是从被击败的仲裁者机甲残骸中反向工程出的技术，结合了苍狼原有的“狼牙脉冲”武器系统。
“仲裁者的能量武器有一个特性:它会与目标的能量场产生共振，逐步放大破坏效果。”李曜开始构建新的能量流模型，“如果我把这个特性与秩序编码结合，制造一种‘秩序共振弹’……”
投影上，一个复杂的三维结构开始成型。它的核心是一小片镜像结构的复刻体，周围环绕着十二层螺旋状的能量导路，最外层则是高压缩的能量弹药外壳。
“击中目标后，外壳破裂，秩序编码会主动寻找混沌污染特征的能量场并与之共振。”李曜解释，“共振会像病毒一样在目标内部扩散，从分子层面破坏结构稳定性。理论上，只要一发电击，就能让一个中型掘墓人单位从内部瓦解。”
陈岩迅速心算:“能量需求呢？”
“单发电击消耗是常规能量步枪的三倍。”李曜说，“所以只能做成限量弹药。我计划携带十二发，应该足够应对大部分遭遇战。”
“制造时间？”
“八小时。”李曜看向仓库另一端的自动制造台，“设备已经就绪，材料从仲裁者残骸和节点提供的导能晶体中提取。问题在于……”
“在于什么？”
李曜沉默了一下。“在于这种武器的本质。它利用秩序与混沌的对立特性，本质上是一种‘概念性武器’。使用它，意味着我正式站到了秩序一侧——在混沌侧的感知中，我会像一个灯塔一样显眼。”
陈岩明白了。“你会吸引更多攻击。”
“没错。”李曜关闭投影，“但这也是计划的一部分。如果边境哨站真是掘墓人主脑的次级巢穴，那么我主动暴露，吸引它们的注意力，或许能为石峰那边减轻压力。”
“双线作战，同时吸引火力……”陈岩摇头，“这太冒险了，队长。如果任何一边失败——”
“我们就全盘皆输。”李曜接过话，“我知道。但时间不够了，陈工。六十七小时，减去我们行动的时间，减去返回的时间，真正能用来激活节点的时间可能不到二十四小时。我们只能赌。”
他走向制造台，开始输入制造参数。
陈岩站在原地，看着队长的背影。这个年轻人——严格来说，李曜才二十多岁，在旧时代可能还是个学生——此刻却背负着六百人的生死，背负着星尘矿业的遗产，背负着对抗混沌侵蚀的使命。
“队长。”陈岩突然开口。
“嗯？”
“六号骨架安装完成了。谐振塔会在两小时后上线测试。”陈岩停顿了一下，“它……在安装过程中，一直在稳定输出秩序能量。就像一个真正的人在安抚我们，告诉我们一切都会好起来。尽管它只是一具骨架，一个机器。”
李曜的手指在控制面板上停了一下。
“它们存储的不只是知识，陈工。”他轻声说，“星尘矿业崩溃前，那些研究人员把自己对未来的希望，对后来者的祝福，都编码进了这些骨架。所以它们不只是载体……它们是遗嘱。”
制造台开始运转，精密机械臂抓起材料，激光切割器发出细微的嗡鸣。
“而我，”李曜继续说，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我要确保这份遗嘱，不会再次落空。”
深夜，距离出发还有十八小时。
李曜站在铁砧北侧的防御墙上，眺望着黑暗中的锈蚀山脊。能量塔在他身后发出稳定的嗡鸣，塔尖的光芒与天空中的残月交相辉映。
掌心的镜像结构微微发热。
他闭上眼睛，精神视野展开。这一次，他不再局限于物理感知，而是沿着与节点的连接，向更远处延伸。
他“看”到了:
北方，旧战场方向，那团混沌能量漩涡仍在缓慢旋转，像一个未愈合的伤口。但在漩涡深处，有什么东西在动——巨大的、不规则的形体，正在从地底深处上浮。是遗迹核心的某种反应，还是被混沌侵蚀激活的古老存在？
东方，裂谷集市的方向，数十个人类生命信号聚集在某处地下设施中。他们周围环绕着异常的能量读数——不是地脉流，也不是混沌污染，而是一种……人为改造的、杂乱的混合能量。那就是“暗影”吗？
西方，边境哨站的方向，一片黑暗。不是没有东西，而是那片区域的精神感知被某种力量屏蔽了。就像一堵无形的墙，拒绝一切窥探。只有偶尔从墙后泄漏出的波动，充满了疯狂、饥饿和……庞大的集体意识。
掘墓人主脑。它就在那里，在黑暗中孕育着什么。
然后，李曜感觉到了另一道视线。
不是来自地面，而是来自天空——不，比天空更高。来自轨道，来自某个冰冷的、银灰色的观察平台。
“观测者”。
那道视线没有情绪，只有纯粹的记录与分析。它扫过铁砧，扫过节点，扫过李曜和他掌心的秩序编码，然后停留在他即将前往的两个方向。
似乎在评估:这个临时权限持有者，能否通过这次考验？
李曜睁开眼睛，抬头望向星空。
“你在看，对吗？”他低声说，“那就好好看着。看看这个被你标记、被你限制、被你扔进这场战争的人类，能不能走出自己的路。”
没有回应。只有夜风吹过防御墙的呼啸声。
但李曜知道，他们在看。
所有人都在看:星尘矿业的亡魂，守望者骨架中的文明火种，铁砧六百双期盼的眼睛，还有那些潜伏在黑暗中的敌人。
十八小时后，棋局将正式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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