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空间之门的瞬间，江尘感到自己的身体正在被剥离和重构。
先前无处不在的混乱法则压力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熟悉的世界规则，带着几分陌生的重量。
一阵轻微的眩晕袭来，这是他的感知在切换时空环境时产生的短暂紊乱。
眼前的湛蓝光晕散去，景象迅速清晰。
脚下是坚实的触感。
他站在一片冰原上。
寒风卷起冰晶，拍打在他身上。天空是铅灰色，云层低垂。空气中除了刺骨的寒意，还有一种很稀薄，却异常精纯的灵气。
江尘微微皱眉。
南极？他记得世界之痕就在南极。但这片冰原的地貌，和他记忆中的战场有些不同。冰层更厚，远处的冰山轮廓也显得陌生。而且，这里的灵气浓度虽然比不上昆仑，却比他记忆中的末世初期要浓郁和稳定得多。
这不像是自然复苏能达到的程度。
他抬起头，望向天空。
随即，他的瞳孔微微收缩。
铅灰色的天幕上，悬浮着几个巨大的银灰色阴影。那些造物并非他记忆中的任何飞行器，表面光滑，边缘有淡蓝色的能量纹路流转，以反重力的姿态静静停在那里。
云层间隙中，他甚至瞥见一道半透明的弧形结构，像是一座悬在云海之上的平台边缘。
这里……真的是南极？
江尘心中那丝不对劲的感觉迅速放大。
他不再迟疑，神话境的神识悄无声息的铺展开来，笼罩了整颗星球。
冰层之下几百米，是一座中等规模的地下基地。里面的人员普遍拥有觉醒境以上的能量波动，甚至有几个达到了超凡境。他们的装备和制服，江尘从未见过。
神识继续扩张，掠过南大洋。
海面下，有巨鲸般的潜航单位在游弋，表面覆盖着生物与金属混合的装甲。海面上，偶尔有三角翼飞行器高速掠过，拖出淡淡的蓝色尾迹。
神识触及南美洲的尖端。
昔日的废墟上，耸立着泛着金属冷光的棱柱形城市。城市之间由发光的能量轨道连接。城市上空，小型飞行器像蜂群般穿梭。城里的人口密度很大，觉醒者的比例高得惊人。
商业区、居住区、工业区、还有被能量罩覆盖的生态农场……一切井然有序，甚至有些繁华。
末世呢？噬骸体呢？战争和挣扎呢？
江尘的神识扫过更多地方。
他“看”到了悬浮在云层上的城市平台。
他“看”到了环绕星球的庞大人造星环。
他“看”到了曾经被噬骸体占据的内陆，大部分区域已被清理，建立了新的定居点。零星的战斗仍在发生，但更像是日常清剿，而不是战争。
他看到了那些熟悉又陌生的地标，看到了陌生的旗帜，看到了名为“人类联邦”的统一政体，也看到了灵能科技与修炼法门并存的社会。
整个世界像一台被彻底改造过的精密机器。
强大，有序，繁荣得让江尘感到陌生。
这就是……五十年后的蔚蓝星？
不，等等。
江尘的神识猛地锁定了几股他最关心的气息。
一股温润、坚韧的气息，位于旧燕京地区上空，一座最大的悬浮城市的核心。气息的主人，似乎在一个充满复杂能量流和数据流的空间里。
苏清影。
她还活着。气息沉稳厚重，带着岁月的质感，但那份智慧与坚韧没有变。只是，她的精神层次变得深邃恢弘。
江尘的心脏猛地一紧，泛起酸涩，又松了口气。
他还活着。她也活着。
接着，他捕捉到了另一股熟悉的气息。更粗粝、扎实，褪去了火气，沉淀出锋芒。这股气息位于旧大陆中部的一个军事枢纽。
林风。
那个曾经的黄毛少年……如今的气息，已经有了一方统帅的格局。
还有萧云帆的剑意，在远方的山门隐现。
陈老将军的气息消失了。但另一股属于军方的、刚烈庞大的气息，在多个战略节点鼓荡。
许多熟悉的气息，有的消失，有的改变。
许多陌生的强大气息，在世界各处闪耀。
世界确实变了。
在他缺席的五十年里，以他没想到的方式，向前发展。
江尘缓缓收回神识。
他站在原地，冰风吹动着衣袍，却吹不散他心头的复杂情绪。
震惊，茫然，欣慰，愧疚……还有一种被时代抛在身后的疏离感。
他像是离家多年的游子，回来时却发现家乡已经变了样。
但他没时间多想。
噬星者的阴影，悬在所有繁荣之上。
而苏清影和林风他们，似乎正处于决策核心。
江尘抬起头，目光仿佛穿透了空间，落在旧燕京上空那座巨型城市——人类联邦最高联合指挥部。
下一刻。
他的身影，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南极冰原上。
……
人类联邦最高联合指挥部，主战略大厅。
这是一个半圆形的广阔空间，弧形穹顶的全息投影幕上，正旋转显示着太阳系星图。星图上光点和数据流淌，标示着舰队部署、资源流向，以及一道正从柯伊伯带外围渗入的不祥阴影。
大厅下方，是数层环形平台，数百名工作人员在各自终端前忙碌，低声的指令和提示音混成一片紧迫的背景音。
在最中央的指挥台上，站着几个人。
一位是身穿深蓝色联邦元帅服的老者，面容刚毅，正凝视着星图上的阴影。
另一位，是穿着白色科研长袍，头发大半灰白的女子。她身姿挺拔，鼻梁上架着智能眼镜，镜片上数据流快速刷新。她的面容留下了岁月痕迹，但那双眼依旧清澈、专注。此刻，她正微微蹙眉，对身旁的军官说着什么。
在她侧后方，站着一位身穿黑色作战服的中年男子。他剃着短发，脸上有一道旧疤，更添了几分铁血气质。他双手抱胸，沉默地注视着星图，眼神锐利。
正是苏清影、林风，以及联邦最高军事统帅之一，威廉·哈德森元帅。
“苏博士，你确认‘启示录’模型的修正数据？”哈德森元帅沉声问道。
“确认率93.7%。”苏清影的声音很平静，“根据‘哨兵-7’号传回的最后数据，目标的苏醒进程在加速。留给我们的时间……可能不超过一百二十个标准日。”
大厅里响起一阵压抑的吸气声。
一百二十天。对星际威胁来说，这几乎是迫在眉睫。
林风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眼中闪过寒光。“元帅，‘破晓’舰队随时可以前出至木星轨道建立防线。但我们需要‘女武神’系统的最终激活权限。”
“女武神系统风险系数太高，林风总长。”另一位文职高官皱眉道。
“我们没有时间追求零风险！”林风的声音斩钉截铁，“常规舰队连拖延时间都做不到。‘女武神’是我们唯一理论上有机会造成有效伤害的武器！”
争论在继续，星图上那团阴影仿佛又向前蠕动了一点。
没有人注意到，大厅中央，指挥台旁边的空间，微微扭曲了一下。
下一刻。
一道身影，毫无征兆地凭空出现在那里。
他面容年轻，眼神深邃，带着一种与周围环境格格不 pre 的古老气息。
他就那样安静地站着。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林风。
他抱胸的双臂瞬间放下，身体前倾，磅礴的灵能轰然爆发，锁定来者！
“什么人？！”厉喝声炸响在大厅。刺耳的警报声还没来得及响起，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压了下去。淡蓝色的防御光膜瞬间覆盖了所有出入口，数道高能武器的红点悄无声息地落到来者身上。
哈德森元帅和其他高官骇然变色，纷纷后退。能无声无息突破指挥部防御，直接出现在核心区的存在，威胁等级无法估量！
唯有苏清影。
她在看到那道身影的瞬间，身体猛地僵住。
手中划动光屏的动作停滞。
智能眼镜后的双眼，骤然睁大。
时间，在她的感知里，似乎被无限拉长。
五十年。
日复一日的等待，年复一年的研究，将思念沉入骨髓，将期待熬成习惯，甚至近乎麻木。
她设想过无数次重逢的场景，却没想过会是在这种情形下。
如此突然。
如此不真实。
她看着他。
那张脸年轻得刺痛了她的眼睛，和记忆中几乎没有变化。仿佛时间在他身上停滞，将所有风霜都刻在了她的生命里。
气息玄奥莫测，强大到让她都感到一阵战栗。
是他。
真的是他。
那种灵魂深处的共鸣，不会错。
苏清影的嘴唇微微颤动，喉咙像是被堵住了，发不出声音。
眼镜片上起了一层薄雾。
她抬起手，有些颤抖地，摘下了智能眼镜。
她看着他，眼睛一眨不眨，仿佛要将这跨越了半个世纪的身影，永远烙印在灵魂最深处。
周围剑拔弩张的气氛，林风的杀气，哈德森的惊疑，都褪色远去。
她的世界里，只剩下他。
然后，她张了张嘴。
声音很轻，带着一丝颤抖，和一种尘埃落定的虚脱。
“你……回来了。”
简单的四个字，让现场每一个知情者都愣住了。
林风如临大敌的气势骤然一滞。
他猛地转头看向苏清影，又霍然回头，死死盯住那道身影。脸上的戒备和杀气片片剥落，取而代之的是极致的惊愕与茫然。
他的目光在江尘年轻的脸上滑过，像是确认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实，瞳孔剧烈收缩。
“尘……尘哥……？”两个字从他干涩的喉咙里挤出，声音都变了调。
哈德森元帅和其他高层也愣住了。他们看看失态的苏清影，又看看情绪失控的林风，最后将惊疑不定的目光投向场中的神秘来客。
这位……就是传说中五十年前拯救了世界，又消失了的“剑仙”？那个活在历史教科书和最高机密档案里的人物？
他竟然……真的回来了？而且，还这么年轻？
江尘的目光扫过全场，掠过林风那张成熟刚毅的脸，最后定格在苏清影脸上。
银霜染鬓，眼角细纹。
唯有那双眼睛，穿越了五十年光阴，依旧清澈，此刻却盛满了复杂的思念、等待和疲惫。
五十年。
她真的等了他五十年。
而他，错过了所有。
愧疚感缠住了他的心脏，让他几乎窒息。
他张了张嘴，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也只是看着她，轻轻回应了一句：
“嗯，我回来了。”
苏清影笑了。
很浅的一个笑容，却瞬间点亮了她染上风霜的容颜。眼中那层雾气终于凝结，化作一滴泪，顺着眼角滑落。她没有去擦，只是笑着，用力地点了点头。
够了。只要他回来，就够了。
林风猛地踏前一步，又硬生生止住。他胸膛剧烈起伏，眼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红，这个铁血男人，此刻却只是死死咬着牙，看着江尘，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就在这时——
“警告！‘天眼-阿尔法’报告，目标阴影活动加剧！能量读数突破阈值！它加速了！”
刺耳的提示音打破了这沉重的重逢。
所有人悚然一惊，齐刷刷投向穹顶的星图。
只见星图边缘，那片污渍状的标记骤然扩散、变深！一道刺目的红色预测线猛地拉出，直指蔚蓝星所在的轨道区域！
星图角落，那个鲜红的倒计时，数字开始疯狂跳动！
“怎么回事？！”“快！能量反应类型识别！”“通知‘破晓’舰队，立刻进入最高战备！”
指挥部瞬间陷入更加紧张的运转，哈德森的怒吼和各级军官的指令响成一片。
苏清影迅速擦去眼泪，重新戴上眼镜。她的表情恢复了冷静，快速操作着光屏，声音清晰而稳定：“是‘触须’的活性爆发式增长。它在试探，或者准备短距离跃迁。林风，你的判断是对的，时间比模型预测的更少。”
林风深吸一口气，眼神重新变得锐利如刀。他看了一眼星图，又看了一眼静静站在那里的江尘，沉声道：“尘哥，你回来得……正是时候，也最不是时候。”
江尘的目光，早已落在了那幅星图上。
看着那团蠕动的阴影。
看着那条刺目的红线。
看着疯狂跳动的倒计时。
噬星者。
它没有给他任何叙旧的机会。
在他归来的第一分钟，就将最紧迫的威胁，摆在了面前。
江尘缓缓抬起头。
眼中的复杂情绪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绝对的平静，与斩断一切的决意。
他看向苏清影，看向林风，看向大厅里所有为人类存亡而奋战的人们。
最后，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一切，投向深空中逼近的黑暗。
他轻轻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所有嘈杂，传入每个人耳中。
“我回来了。”
“那么——”
“它的末日，也该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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