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降平台的吱呀声在狭窄的标本井道里回荡，像是垂死者的呻吟。陈默紧握着锈蚀的操纵杆，手背上青筋隐现，每一次平台的轻微晃动都让他的心悬起半分。下方b2层传来的混乱声响并未远去，反而随着井道的传导变得越发诡异——金属扭曲声、玻璃碎裂声，还有一种湿漉漉的、仿佛无数肢体拖行的粘腻声响。
“它们……上不来吧？”阿哲脸色依然发青，解毒剂的效果还在扩散，但四肢的麻木感消退了大半。他紧握着改装的霰弹手枪，枪口下意识地指向下方深不见底的黑暗。
秦雨墨没有回答，她正全神贯注地盯着战术平板。屏幕上，“数字幽灵”传输过来的蓝图正在自动生成最佳行进路线，一个绿色光点代表他们，一条曲折的虚线指向b3层西区的某个出口。但屏幕上同时也出现了几个快速移动的红色标记，正从b2层多个方向，朝着井道口汇聚。
“有东西在追踪我们。数量……不少。”秦雨墨的声音压得很低，“幽灵给的干扰起作用了，它们在b2层入口附近徘徊，但不确定能拖延多久。”
邵明靠着冰冷的井壁，呼吸急促。离开FG3-007培养舱的直接影响范围后，体内的冰核躁动稍有平息，但那种深层次的、仿佛基因层面的共鸣感并未消失，只是变得更加隐晦和持久。他闭上眼睛，试图屏蔽外界干扰，集中精神感知——不是为了控制能量，而是为了……理解。那日志里提到的“冰种”、“融合模式”，那个与自己高度相似的FG3-007……自己和这一切，到底有什么关系？
平台终于到达了b3层的高度，停在了一扇锈迹斑斑的网格门前。门外是一片更加浓重的黑暗，以及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了腐败有机物、化学药剂和某种甜腻腥气的味道。
“‘样本活性化污染隔离区’，”秦雨墨借着平板微光，念出门旁模糊的标识牌，“高危，未经许可严禁入内。”
陈默用手拉了拉网格门，门被从外面用粗铁链锁着，但锁头已经锈蚀严重。秦雨墨上前，用匕首尖端抵住锁芯，另一只手用手枪枪托猛地一砸！
“咔！”
锈锁应声而开。陈默轻轻推开门，老旧合页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在死寂中传出去老远。
门外的景象，让即使早有心理准备的众人，也感到了生理上的不适。
这里不像b2层那样整齐划一、充满冰冷的科技感，更像是一个被遗忘的、发生了生化灾难的废墟。应急灯大多损坏，仅有的几盏也忽明忽灭，投下摇曳晃动的惨绿光影。地面覆盖着一层厚厚的、暗褐色的粘稠物质，踩上去发出“咕叽”的声音。墙壁上布满了喷溅状的污迹和某种菌丝状的、微微蠕动着的黑色脉络。
更骇人的是散落各处的“残骸”。
一些玻璃培养舱破碎在地，里面流出的蓝色液体早已干涸，只剩下扭曲的、半融化的类人形体粘在舱壁上或地板上，像融化的蜡像。还有一些较大的容器里，浸泡着无法形容的器官或组织团块，在昏暗光线下呈现出诡异的形态。空气中弥漫的甜腥味，似乎就来源于这些腐败的有机质。
“这他妈是地狱的前厅吗……”阿哲干呕了一下，强行忍住。
“嘘！”秦雨墨突然竖起手指，指了指前方走廊拐角。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很轻，但在绝对寂静中格外清晰。听起来像是很多细小的节肢在粘稠地面上爬行。
陈默示意众人贴着墙壁，放缓呼吸。他微微探头，看向拐角。
绿光摇曳下，他看到了“声音”的来源——那是一群拳头大小、甲壳呈暗红色的“虫子”，它们有着蜈蚣般的多节身体，但头部却诡异地长着类似人类牙齿的口器。它们正聚集在一滩暗褐色物质上，口器开合，快速啃食着。似乎是感应到了视线，其中几只突然抬起前半身，头部两侧微小的复眼（或者说是感光器官）齐刷刷地转向了陈默的方向！
没有犹豫，陈默瞬间开枪！消音手枪发出轻微的“噗噗”声，子弹精准地将那几只“抬头”的虫子打爆，浆液飞溅。
枪声惊动了整个虫群，它们发出一阵高频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嘶嘶声，如同潮水般向拐角涌来！数量之多，远超预估！
“跑！”陈默低吼，率先朝着蓝图标记的、与虫群相反的方向冲去。
四人踩在湿滑的地面上，深一脚浅一脚地狂奔。身后的嘶嘶声紧追不舍，而且似乎引来了更多的动静——两侧破碎的培养舱里，一些原本以为是死物的“残骸”，似乎也开始微微蠕动。
蓝图显示，穿过这片隔离区，前方有一个紧急疏散通道，可以通往相对安全的b3层中央管道区，再从那里设法前往b4层通风系统入口。
但路线比预想的更艰难。倒塌的货架、破裂的管道泄漏出的不明液体（具有腐蚀性，阿哲的裤腿被溅到一点，立刻冒起白烟）、以及时不时从阴影中扑出的、形态各异的变异生物（有些像是实验体失败后与昆虫或菌类结合的产物），都在严重拖慢他们的速度。
秦雨墨几乎成了清道夫，她的枪法在这种近距离、目标诡异的交火中发挥了巨大作用，总能以最少的弹药解决最致命的威胁。阿哲则发挥他的机械直觉，几次利用环境制造障碍或引爆残留的化学罐，暂时阻挡追兵。
邵明跑在中间，他的体能并非强项，但此刻一种奇异的状态支撑着他——体内的冰核似乎在应激下，自发地释放出微弱的低温场，让靠近他的那些喜温或依赖体液的变异生物本能地感到不适，行动稍缓。但这也在加速消耗他的体力，寒冷从他的骨髓里透出来。
就在他们即将看到前方疏散通道的绿色指示牌时，侧方一扇原本紧闭的、标着“高危废弃物处理间”的铁门，突然“砰”的一声从内部被撞开！
一个庞大的、难以名状的影子堵在了门口。
它大约有两米多高，像是将四五个人体粗暴地糅合在了一起，有着多条胡乱挥舞的、末端是骨刃或吸盘的肢体，主体躯干上镶嵌着好几张扭曲的人脸，眼睛的位置只剩下空洞或燃烧着微弱的绿光。它的体表覆盖着厚厚的、不断滴落粘液的菌毯，行动看似缓慢，但每一步都让地面震颤。
“*&……%苏醒……血肉……融合……”破碎的、重叠的诡异声音从它躯干上某张嘴里发出，不像是语言，更像是精神波动的直接传递，冲击着众人的意识。
“是早期‘冲突型’融合失败体的聚合残留物！”阿哲根据刚才匆匆浏览的“幽灵”数据，尖声叫道，“物理攻击效果差，可能有精神干扰和腐蚀性分泌物！”
那怪物已经发现了他们，数条肢体同时扬起，张开了末端的吸盘或骨刃，朝着他们碾压过来！庞大的身躯几乎堵死了通往疏散通道的路。
前有堵截，后有追兵（虫群和其他变异体的嘶鸣声越来越近），侧面是腐蚀液区域。
陈默眼神一厉，瞬间做出决断。他没有试图用常规武器攻击那团肉山，而是猛地将手伸向旁边一根裸露的、粗大的管道——那是某种冷却液或化学废料的输送管，管壁锈蚀严重。
空间异能发动！
不是收取，而是……精确的“切割”和“投放”！
一小段锈蚀的管道连同内部残留的、冒着刺鼻气味的暗绿色液体，被他瞬间“移”到了那聚合怪物的头顶正上方，然后取消控制！
“哗啦——嗤！！！”
锈蚀的管道和不明液体当头淋下！液体显然具有强烈的腐蚀性或刺激性，怪物体表的菌毯立刻冒起浓密的白烟，发出油炸般的“滋滋”声，镶嵌的人脸发出无声的嚎叫（精神冲击骤然增强），庞大的身躯痛苦地扭动起来，堵住的道路出现了一丝空隙！
“穿过去！”陈默大喊，第一个从怪物因剧痛而挥舞的肢体缝隙中矮身冲过！秦雨墨紧随其后，顺手还给了怪物躯干上某个像是能量节点的鼓包一枪。阿哲和邵明也咬牙跟上。
就在四人全部冲过，奔向近在咫尺的疏散通道门时，陈默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和恶心，鼻腔一热，温热的液体流了下来。是鼻血。刚才那一下精细的空间操作，加上持续维持的微弱能量场以抵御精神干扰，让他的精神力消耗达到了危险边缘。
他踉跄了一下，被秦雨墨一把扶住。
“走！”秦雨墨半拖半架着他，冲进了疏散通道，反手关上了厚重的防火门，并将门栓拉下。门外的撞击声和嘶鸣声被暂时隔绝。
通道内相对干净，有独立的换气系统，空气虽然冰冷但至少没有怪味。四人背靠着墙壁，剧烈喘息。
陈默抹去鼻血，从空间里取出能量棒和水，分给众人。必须尽快恢复体力。
阿哲则靠坐在墙边，再次打开平板，调出“幽灵”给的数据包，尤其是那份加密的日志摘要，试图寻找更多关于这个区域，以及如何应对那种精神干扰的信息。看着看着，他的眉头越皱越紧。
“默哥……”阿哲的声音有些古怪，“这个‘幽灵’……它留下的这些代码习惯、加密逻辑……我怎么觉得……有点眼熟？”
“嗯？”陈默看向他。
“不是那种通用的眼术，是很个人化的习惯。比如这种三重嵌套的变位密码，用特定素数序列作为密钥基值……还有这种利用系统时钟余数作为伪随机数种子的手法……”阿哲指着屏幕上几段被标记的代码，“林风……林风那家伙，就特别喜欢用这套。她说这是她自己‘琢磨’出来的最顺手的模式。”
陈默的瞳孔微微收缩。他想起了“幽灵”的自我介绍——“背叛者”，“守夜人”博士的意识备份、逻辑延伸”。
难道……
同一时间，“巢穴”。
地下深处的通讯与信息中心，大大小小的屏幕环绕着中央的操作台。林风坐在主控椅上，但她的姿势很僵硬，双手悬在键盘上方，却没有敲击。
她面前的屏幕上，并列展示着两段代码。
左边，是她刚刚从医疗中心网络外围（“幽灵”活动残留的痕迹中）艰难捕捉并剥离出来的一小段核心指令碎片，属于那个神秘的“数字幽灵”。
右边，是她自己编写的、用来管理“巢穴”安防系统核心防火墙的一段底层指令，这是她自认最精妙、最个人化的作品之一，从未示人。
两段代码，在功能上截然不同。但在结构风格、变量命名习惯、错误处理逻辑、甚至是某些特定算法优化的选择上……相似度高达80%以上！
这已经不是“相似”可以解释的了。这简直就是同一个人，在不同时间、不同心境下写出的东西！
冷汗，顺着林风的额角滑下。
她猛地想起一些事情——关于她自己的“过去”。
末世降临前，她只是一个痴迷技术、有些宅的顶尖黑客，偶尔接一些灰色地带的单子，但从未深入过什么国家级秘密计划。她的记忆清晰而连贯：童年、求学、沉迷网络、冰封降临、挣扎求生、遇到陈默……
但此刻，这段高度相似的代码，像一把冰冷的钥匙，试图撬开她记忆宫殿中某个从未察觉的、隐秘的房门。
她颤抖着手，调出了末世后自己所有的操作日志，特别是早期，她刚刚获得“巢穴”这部分设备控制权时，她下意识编写和使用的那些工具、那些入侵手法。她一遍遍地回看、分析。
越看，心越沉。
很多技巧、很多思路，她以为是自己“灵光一闪”或“天赋异禀”，现在却在那段“幽灵”代码中找到了近乎一模一样的雏形或更成熟的版本！就像……就像有一个更高阶的“自己”，早已走过这条路，并将经验烙印在了她的潜意识里！
“志愿者计划……意识上传……”
“幽灵”日志里的这个词，如同惊雷她脑海中炸响。
她抓起旁边的水杯，想要喝口水镇定一下，却发现自己的手抖得厉害，水泼出来大半。
一个可怕到令她浑身冰凉的猜想，不可遏制地浮现：
如果……如果那个叛逃的“守夜人”博士，在将自己意识上传到网络，成为“数字幽灵”的过程中，或者更早，在“普罗米修斯计划”的某项前期实验中……出于备份、延续或别的什么目的，将部分意识数据、知识、甚至是人格碎片……以某种方式，“植入”或“投射”到了一个无关的、合适的载体中呢？
那个载体，会不会……恰好就是一个在末世前，因为顶尖黑客身份而被某些秘密项目暗中关注过的年轻人？
那个年轻人，会不会就是……她，林风？
所以，她对这个医疗中心的网络架构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所以，她的黑客手法与“幽灵”一脉相承？所以，“幽灵”会主动帮助他们，称他们为“火种延续的可能性”？
我……到底是谁？
是林风？还是一个名为“林风”的容器里，装着另一个垂死科学家的部分灵魂和记忆？
“砰！”她一拳砸在操作台上，指关节瞬间通红。
不，不可能！我的记忆是完整的！我的情感是真实的！我对“巢穴”、对陈默他们……那些担忧、那些并肩作战的感觉，绝不是程序模拟出来的！
她痛苦地抱住头，大脑里仿佛有两股信息在激烈冲撞。一段是属于“林风”的二十多年人生，清晰而鲜活；另一段是模糊的、破碎的、属于某个沉浸在冰冷数据和宏大悲剧中的老年科学家的视角，充斥着实验室的灯光、加密的对话、对“家园”背叛的愤怒、以及对“火种”未来的深深忧虑……
屏幕右下角，一个通讯请求突然急促地闪烁起来。是陈默他们预设的、非紧急情况下的定时联络窗口。
林风看着那个闪烁的图标，第一次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和迷茫。
我……该如何面对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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