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承恩笑着应了，一行人随着夏明林走入主帐。
帐内陈设极其简单，除了一张行军床和几把椅子，最醒目的便是一座巨大的沙盘。亲兵奉上茶后，便退了出去。
王承恩随意地喝了一口，便笑着开口，切入了正题：
“将军治军之严，让咱家大开眼界。
有将军为国镇边，实乃社稷之福啊！
咱家临行前，陛下还特意嘱咐，说将军劳苦功高，一定要代他好生慰问。
陛下说，他宵衣旰食，心中最记挂的，便是……”
听到“陛下”如何如何，夏明林就已经懒得再听下去了。崇祯是什么样的人他还不清楚吗？
于是，不等王承恩把话说完，夏明林便站起身来，带着一丝歉意，对着王承恩抱了抱拳，开口说道：
“公公，代我谢过陛下挂怀。
只是眼下军务实在繁忙。
实在无法在此久陪各位，怠慢之处，还望海涵。”
他这一连串的动作，让王承恩后半句话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脸上的笑容也僵住了。
帐内的气氛瞬间一滞，礼部郎中和锦衣卫千户更是紧张地看着他，大气都不敢出。
说完，不等王承恩反应，他便转身对着帐外朗声道：“周铁山！”
几乎是话音落下的瞬间，周铁山跨入帐中抱拳。
夏明林指了指王承恩一行人，说道：“王公公和各位大人远来是客，这几天。你不用管别的事了，专职陪好公公他们。务必让他们在营中宾至如归。”
“末将遵命！”周铁山瓮声瓮气地应道。
夏明林这才再次转向王承恩，微微颔首：“公公，军情紧急，恕不久陪。”
言罢，他就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出了主帐，只留下一脸错愕的钦差三人，以及杵在他们面前的周铁山。
王承恩愣住了。
他宦海沉浮数十年，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可无论那些人性格如何，就算拒绝也会加以掩饰。
可夏明林完全不一样，他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而且根本不屑于掩饰。
像他这种行事方式，王承恩从未见过，就好像……他根本不是这个世道的人。
帐内气氛尴尬到了极点。
但王承恩毕竟是司礼监掌印，短暂的震惊过后，迅速调整好了心态。
他脸上重新堆起笑容，将目光投向了周铁山。
来之前，他就已知道此人是夏明林的心腹爱将，勇猛有余，心机不足。
今日一见，果然如情报所言，是个粗豪的汉子。
王承恩心中念头急转：他没能从夏明林身上探听到消息，但他可以从周铁山身上探听，而且周铁山看起来，可比夏明林那边容易对付多了！
几乎就在王承恩转着念头的同时，周铁山看着眼前这三个脸色各异的京官，心里迅速盘算开了。
将军的要我“陪好”他们，可他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嘴笨，跟这些满肚子弯弯绕的京官打交道，保不准哪句话就说漏了，给将军惹麻烦。
为了避免给将军惹麻烦，他决定用自己最擅长的方式来招待这些人——只要把他们灌醉了，自然就万事大吉！
王承恩刚酝酿好一套话术，正准备开口，周铁山却抢先一步，直接对着帐外吼了一嗓子：“来人！把最好的酒和烤羊抬上来！”
这一嗓子，直接把王承恩到嘴边的话给吼了回去。
吼完，周铁山才转向王承恩三人，咧嘴一笑，露出满口白牙，瓮声瓮气地说道：“几位大人，俺是个粗人，不懂你们那些虚礼。在我们这，让客人吃好喝好就是最大的敬意！今天俺老周就用我们的方式，表达一下热情！”
王承恩闻言，心中暗想：此人果然如传闻中那般耿直，这般性子最是容易套话。陪他喝上几杯，待他酒酣耳热之时，不怕他不把知道的事情都说出来。
想到这里，他便也笑着举起了酒碗，朗声道：“周将军说的是！咱家既然是客，自然要客随主便，今日就按将军的规矩来！”
周铁山听了大喜，哈哈一笑：“公公果然爽快！这才对嘛！俺们军中没那么多规矩，感情深，一口闷！我先干为敬！”
说罢，他仰头便将一大碗烈酒灌了下去。
王承恩无奈，只得陪着喝了一碗。这酒一入喉，辛辣如火，饶是他也有些扛不住。
“公公海量！”周铁山大声叫好，第二碗又满了上来，“公公远来辛苦，这第二碗，俺代表全营的将士敬你！”
几碗酒下肚，王承恩已经觉得有些天旋地转，他连忙摆手道：“周将军，周将军，这酒太烈，咱家有些招架不住了，咱们……咱们歇歇再喝……”他想趁着这个喘息的机会，把话题引到正事上来。
谁知周铁山听了，眼睛一瞪，大声道：“那哪成！公公，俺们这有个规矩，叫‘不醉不休’！只要没喝趴下，那就不能停！来，满上！”
说着，根本不给王承恩任何拒绝的机会，又一碗酒推到了他面前。
一顿饭下来，王承恩别说套话了，连一句完整的问题都没能问出来，肚子里全是火辣辣的烈酒。
最终被灌得酩酊大醉，不省人事。
夜深了，周铁山把烂醉如泥的钦差三人交给了自己的亲兵，让他们好生送回去，自己才心满意足地告辞离去。
士兵们将烂醉如泥的礼部郎中和锦衣卫千户架回了营帐。
王承恩仗着毅力，还能勉强由两名士兵搀扶着。
到了帐门口，被夜风一吹，他才清醒了些许。
他推开搀扶的士兵，看着巡逻队往来不绝的营地，一股强烈的挫败感涌上心头。
他纵横官场数十年，不知摆平过多少难事。
可在这里，他引以为傲的所有手段，都失效了。
夏明林根本不接招，而这个看似头脑简单的周铁山，他竟然也对付不了！
不过，这股挫败感也只持续了片刻。王承恩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起来。
陛下的任务，无论如何都要完成！今日不行，明日再找机会！他就不信，这夏明林当真无懈可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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