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长昇!你是不是想造反!?”
殷承钺的声音里夹杂着委屈与怒火。
吼声穿透房门,惊得廊下正端着燕窝粥的春昭手腕一哆嗦,险些泼了半碗。
蹲在墙角偷闲斗草的两个小丫头更是吓得一屁股坐地上,而后连滚带爬地跑走。
屋内,戚扶媞正对着一卷神机营新呈上的「手铳机括改良图」蹙眉深思。
她被这平地惊雷炸得笔尖一顿,上好宣纸上顿时晕开一团墨迹。
“吼什么吼!?”她啪地一下将笔搁下,而后毫不示弱地回敬过去:“中气这般足,怎不去校场练你的兵?”
“这日子能过过,不能过”她手指往门外一点,掷地有声:“搬回你的晨晖苑去!”
“呵!”殷承钺气极反笑。
他几步跨到她书案前,将双手撑在案沿,而后俯身逼近:“这就是你解决问题的方式?”
“直接赶我出门?”
他深吸一口气,开始细数罪状:“五宿了!戚长昇,你在书房熬了正正五宿没回房!”
“你还把不把这儿当家!?”
“我那是公务!”戚扶媞试图讲理:“神机营新制的这批手铳,机括娇贵!”
“不亲眼盯着调试改良,万一将来临敌出了岔子怎么办?!”
“我身为督造,能不负责吗?”
“公务公务,哪日没有公务?”殷承钺寸步不让,嗓门又拔高一度:
“神机营是没人了还是怎的?沈匠头呢?周司丞呢?”
“非得你日日去点卯?”
“还是觉得我离了你片刻就活不成了,非得找点由头躲出去!?”
最后这句,竟带上了三分不易察觉的、被冷落的幽怨。
戚扶媞被他这胡搅蛮缠的劲头噎得一时语塞:“你少翻旧账!”
“上次是上次,这次情况特殊!火器一丝一毫马虎不得!”
“哪次不特殊!?”殷承钺彻底破防:“上次修水渠你说雨季前必须勘完,特殊!”
“上上次核查各郡议政院推选你说怕有人舞弊,特殊!上上上次…”
他掰着手指头,越说越心酸:“合着在你眼里,就咱们夫妻敦伦、阖家团圆最不特殊!”
“最可往后挪是不是!?”
戚扶媞听完,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就差没点头应是。
“戚长昇!!!”殷承钺见状委屈暴涨。
他忽然俯身一把将她从圈椅里捞起来,打横抱住:“我跟你说我今日就要清君侧!!!”
“你要造反!!!”戚扶媞惊呼,徒劳地蹬着腿。
“泥人还有三分气性!”殷承钺抱着她,大步流星往里间寝殿走,嘴里还恨恨道:“我殷承钺今日就造反了!!怎么啦!!”
门砰的一声被踢上,隔绝了内外。
只余隐约的挣扎嗔怪声,和一阵不甚文雅的、疑似桌椅被碰撞挪动的噼里啪啦的响动。
廊下,春昭捧着半凉的粥,与闻声赶来的春郦、虎生等人面面相觑,不敢吱声。
里头动静时而激烈,时而低缓,时而又有模糊的言语交锋,听得人面红耳赤又提心吊胆。
约莫过了两个时辰,那扇紧闭的房门才吱呀一声打开。
殷承钺慢悠悠踱步出来,身上的里衣领口微敞,一脸春风拂面的摸样。
若事情止于王府内闱,也不过是桩寻常夫妻口角。
偏生不知哪处篱笆没扎紧,竟让这流言蜚语飘出了高墙,落入市井坊间。
不过三五日,安南城各大茶馆酒肆,便有了劲爆至极的新鲜谈资。
“听说了没?惊天秘闻!”城西漱玉轩内。
一个长脸茶客神秘兮兮地压低嗓音,引得邻桌数人侧耳:“咱们那位文正大学士,近日为何开始捣鼓那些火铳火炮?”
“为何?不说是为了强军固防么?”旁人疑惑。
“嘁!那是明面上的说法!”瘦长脸嗤笑一声:
“我侄子的表姑的妯娌,可在绥南王府里当浆洗上的差事!”
“那日世子爷在斋月轩大发雷霆,直斥大学士想造反!”
“为何?还不就是戚大人手握了犀利火器,心思活泛了,想自立为王!”
“啊?真有此事?!”众人哗然。
“保真!”瘦长脸拍着胸脯:“要不怎么解释,世子爷那般英雄人物,会说出造反二字?”
“定是戚大人权势日盛,又掌了军国利器,起了不该起的心思!”
“她这是想撇开世子,自己个儿…上位!”边说还边抬手指天,生怕别人听不懂似地。
如此这般的谣言以惊人的速度变形、增殖、流传。
版本日益丰富,细节越发栩栩如生:
有说戚扶媞暗中结交边将,以火器为饵。
有说她在议政院安插亲信,培植党羽。
更有甚者,言之凿凿称其与北边某些势力眉来眼去,所图甚大…
朝堂之上,几位素来持重的老臣下朝后聚在值房,捻须低语:
“大学士才具卓绝,世所罕见。”
“若是...终非国朝之福。”
“如今她又染指军械,其心…”
“慎言!”另一人忙打断:“殿下对大学士信重有加,且大学士推新政、利百姓,功在社稷。”
“许是这这权势过盛,惹人猜疑。”
“世子毕竟是殿下亲儿子,又是军功起家,这手心手背…”
武将圈子里的反应则更为直接。
几个与殷承钺一同在边境浴血厮杀过的将领,在营中私下议论,酒酣耳热之际,难免唏嘘:
“世子爷当年阵斩乌蛮赤丹格日朗的雄姿,老子现在还记着!”
“那可是真刀真枪拼出来的功绩!”
“戚大小姐…不,大学士固然厉害,可这军中威望,到底不同。”
“话不能这么说,戚大人掌户部、改税制、兴百工,咱们军饷粮草能这般充裕,装备能更新换代,她居功至伟!”
“没有她后方筹谋,世子爷在前线能那般痛快杀敌?”
“道理是这个道理,可…唉,清官难断家务事,这更是天家的事!咱们这些粗人,还是少掺和。”
正争论间,只见夏忠嗣砰地一掌拍在案几上:“吵什么吵!老子跟定戚大小姐了!”
众人愕然望去。
夏忠嗣灌下一大口酒,抹了把嘴:“老子十三岁便跟着戚大将军容边了!这可不是一般的情谊!”
“世子也是条好汉,老子敬重!”
“可要是非得选一边站,老子就帮着大小姐造反!”
闻言的众将领:....
外间风雨飘摇,流言甚嚣尘上。
殷承钺初时只觉荒谬可笑,并未当真。
直到某日,连远在武西的殷聿桉都遣心腹送来密信,隐晦询问:“家中是否安泰,表嫂近来可好?”
他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戚扶媞正处新政关键的节骨眼上。
此等污蔑中伤,不仅损她清誉,更可能动摇朝局,甚至给境外敌手可乘之机...
“查!”他召来顾家兄弟:
“这话头究竟是从哪儿漏出去的!”
“斋月轩内定有内鬼!”
顾家兄弟二人如临大敌,带着亲信将斋月轩乃至整个王府后宅筛了一遍又一遍。
侍女、小厮、嬷嬷、乃至花匠厨子。
皆被暗中观察、委婉盘问。
一时间,王府内草木皆兵人人自危,走路都恨不得踮着脚尖。
查来查去,线索却诡异地向内院深处延伸。
最终,所有蛛丝马迹,竟隐隐约约指向了一个谁都没想到的、也最不可能泄密的人 —— 年仅四岁的殷辰星。
“哈?”殷承钺愣在当场,半晌没回过神来。
又忙让人将女儿唤到跟前来,夫妻二人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连哄带问。
费了好大功夫,才从这孩子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又夹杂着大量主观臆测和神奇联想的叙述中,勉强拼凑出事情的原貌。
原来那日父母争吵时,小辰星并未像其他下人一样躲远,而是仗着身形小巧,偷偷溜到了寝殿窗根下,竖着小耳朵听墙角。
她只听清了爹爹那声石破天惊的造反,以及后续娘亲似乎理亏的辩解,还有屋内传来的、在她听来异常激烈的打斗声。
于是,一个惊世骇俗又逻辑自洽的推论,在她小小脑瓜里成型了:娘亲要造反,爹爹反对,然后被娘亲镇压了。
这结论让她既兴奋又隐隐有些担忧。
兴奋的是,娘亲好像要干一件戏文里才有的、超级厉害的大事!
担忧的是…自己未来的「地位」问题。
她先是跑到厨房,对着正在给她做酥酪的厨娘,忧心忡忡地问:
“嬷嬷,我有个朋友…”
“嗯,就是假如啊,她娘以后想造反...当了最大的那个。”
“我朋友...她还是不是绥南王府里最尊贵的小郡主呀?”
“还能想吃多少酥酪就吃多少吗?”
厨娘只当小孩子异想天开,笑着敷衍:“哎哟我的小郡主,您永远都是咱们王府最金尊玉贵的小主子,酥酪管够!”
得到了地位似乎不受影响的初步确认,小辰星放心了一半。
隔日去学堂,她又没忍住跟最要好的几个小伙伴分享这个大秘密:
“我娘可能要造反啦!虽然我爹好像不太乐意,但我娘肯定能赢!”
“到时候…嗯,我就跟着我娘了!”
孩童间的戏语,被各自带回家中。
又被仆役、亲友间几经流传、变形、夸大…
最终,便酿成了席卷安南的惊涛骇浪。
殷承钺只觉得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
他憋了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殷、辰、星!”
殷辰星心知不妙,迈着小短腿就想往戚扶媞身后躲:“爹你想开点!”
“一朝天子一朝臣,女儿也是没办法呀…”
戚扶媞一把将女儿捞进怀里,指尖轻点她光洁的额头:
“哎哟~!娘的小辰星这么有事业心啊~!”
“放心!娘一定将你捧上高位!”
“呵呵!”殷承钺长叹了口气:“所谓咱家现在只要不弑父便算不得大错了?”
戚扶媞怀里抱着小辰星,就那么歪着头看他...
眼中清晰的传递着:那不然呢?
最终,这场由童言无忌引发的、差点动摇朝野的乌龙风波,以殷辰星小朋友被罚抄写《千字文》二十遍、并禁足半月而告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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