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辈人说‘落后就要挨打’,不是吓唬人。”陈桂兰的目光扫过众人,“我嫁过来那年,村里还用独木舟出海。一场风暴,十条船沉了八条,尸体漂了一海面。后来有人从南洋带回了多桅帆船的图纸,死了三个人试航,才改出咱们第一艘‘浪里飞’。要是当初怕‘变’,怕‘丢老规矩’,咱们早跟那些独木舟一起烂在海底了。”
她顿了顿,看向阿福:“至于‘文化入侵’…阿福,你娘给你织毛衣,会用新针法吧?会用城里传来的花样吧?你会觉得这是‘入侵’吗?不会。因为你知道,针法是死的,人是活的。技术是别人的,命是自己的。学来了,变成自己的本事,那就是你的‘文化’。”
阿福的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脸慢慢恢复了常态。孙伯叹了口气,把拐杖往墙角一靠:“罢了…老太婆说得在理。可这蒸汽机,到底咋学?”
“拆开看,拆开学。”老王立刻接口,眼睛亮得像燃着的火把,“从螺丝钉到锅炉,一点点琢磨。坏的零件,用咱们的老手艺改;不懂的原理,画图慢慢推。就像…就像当年你教我用‘望星术’定方位,我教你认罗盘刻度,互相补台,不就齐活了?”
陈桂兰笑了,眼角的皱纹舒展开,像化开的春水:“这就对了。技术是刀,握在恶人手里是凶器,握在自己手里是护身符。怕刀伤人,就把刀磨得更利,护着自己人。”
那天傍晚,当林晚带着老王和孙伯走出土屋时,雨停了。夕阳穿透云层,洒下金红色的光芒,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竟不再是对峙的姿态,而是并肩朝着船坞的方向走去,脚步坚定。
回忆的潮水渐渐退去,林婉清低头看着手中的旧手帕,指尖拂过那朵褪色的并蒂莲,触感粗糙却温暖。帐外传来轻微的鼾声,是熬夜画图的工程师们趴在桌上睡着了,嘴角还沾着墨渍。她轻轻展开图纸,在“潮汐核心”的模型旁,用铅笔添了几笔——那是传统帆船的帆索结构,她想试试能否将两者结合,让动力更稳定,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落后就要挨打,不能再闭关锁国…”陈桂兰的话在耳边回响,像海浪拍打着礁石。老人们的智慧,从来不是固执的守旧,而是在认清现实后的清醒:大海从不会因你的畏惧而改变风浪,唯有学会驾驭它,才能抵达彼岸。
而那些年轻人的抗拒,也并非毫无道理。他们对“文化入侵”的警惕,源于对传统的珍视,对未知技术的恐惧——就像阿福当年担心织机生锈一样。只是,真正的传承,不是把老手艺锁进箱子供起来,而是让它在新环境中生长出新的枝芽。
毕竟,没有了那些传承,又怎么证明他们是来自云州的,而不是漂泊在这片海域。
林婉清的目光落在桌角的铜制罗盘上,那是“幽冥号”舰长的遗物,指针永远指向北方,却也能根据星辰微调方位。技术亦是如此:以我为主,为我所用,方能在惊涛骇浪中掌稳船舵。
她提笔在图纸下方写下八个字:“师夷长技,铸我海魂。”墨迹未干,窗外已露出微光,像撒在海面的碎银。新的一天即将开始,而“曙光号”的探索,正是对这份智慧最好的践行——他们不仅要学习敌人的技术,更要超越它,创造出属于自己的“潮汐核心”,属于自己的探索之路。
老屋的灯火早已熄灭,但那份在争论中淬炼出的共识,却像一颗种子,在废墟之上生根发芽。它告诉所有人:真正的强大,不是拒绝改变,而是在变革中守住本心;不是畏惧未知,而是在未知中点亮航标。
而这,或许就是陈桂兰和那些老人们,最珍贵的地方,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说的一点没错。
从老屋出来后,林婉清就抱着图纸钻进了工棚。老王带着几个工程师正围着缴获的蒸汽机发愁,锅炉外壳的锈迹下,复杂的管路像乱麻一样缠绕,拆下来的零件堆了半屋子,没人能说清每个部件的作用。“按图纸做模型没用,得先做出能运转的核心部件。”老王搓着布满油污的手,语气焦灼。
林婉清没说话,从包袱里翻出刘婶送的浪花纹帆布,铺在地上。“你看这帆布的纹路,”她指着上面交错的经纬线,“横向承重,纵向抗拉,咱们可以用这个思路做零件框架。”她让人找来细铁丝和浸过桐油的麻绳,按照图纸上的比例,模仿帆布的编织结构,一点点扎出“潮汐核心”的骨架。铁丝做“经线”,固定整体形状;麻绳做“纬线”,增加韧性,连接处用熔化的锡块固定,既防腐蚀又结实。
直到三天前,一个半人高的布料骨架模型立在了工棚中央。林婉清让人把模型外层蒙上新织的帆布,再刷上三层桐油防水,然后带着团队尝试着往里面填充零件。“蒸汽机的气缸太大,咱们改小,用帆布密封代替金属垫圈,减轻重量。”她蹲在模型旁,手里拿着凿子调整零件位置,“浪花纹的暗纹可以当散热通道,海水从纹路里流过,能给气缸降温。”
工程师们半信半疑,可当他们按照这个思路做出第一个缩小版气缸时,发现帆布密封的漏汽量竟比金属垫圈还小,散热效果也远超预期。“林指挥官,这法子成了!”老王兴奋地拍着大腿,工棚里响起一片欢呼,连一直沉默的孙伯都点头称赞:“没想到老布头儿还能派这用场。”
阿福起初还是有些抵触,跟着孙伯在工棚角落修船,从不靠近蒸汽机。直到有一次,工程师们拆下来的蒸汽机齿轮断了一个齿,一时找不到合适的金属材料替换,急得团团转。阿福看着地上的齿轮,忽然想起爷爷教他的“卯榫补齿”手艺——以前修船时,木齿轮断齿了,就用同材质的木头做榫头,嵌进断齿处,比直接更换更牢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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