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在无名的眼中跳跃，像是那些永远无法安宁的真相。他停顿了很久，久到云宸以为讲述已经结束，但他只是深深吸了一口气，继续开口。
“你父亲相信——或者说强迫自己相信——你的母亲，那位来自混沌祖地的公主，传送并未完全失败。”无名的声音低得几乎像是自言自语，“传送确实发生了，但代价巨大。公主虽然成功抵达此界，她的本质却因此受损，陷入一种介于存在与消亡之间的状态。”
云宸感到一阵寒意从脊背升起：“这怎么可能？我亲眼看着她传送完成后就陷入长眠，再也没有醒来……”
“你看见的是结果，而非原因。”无名直视着他，“混沌祖地的生命形态与我们不同，他们与那个世界的法则紧密相连。强行穿越两个世界，尤其在没有稳定通道的情况下，对她的存在本质造成了不可逆的损伤。云啸天坚信，只要打开稳定的通道，连接混沌祖地的本源力量，就能修复她受损的本质，让她真正醒来。”
“但这是为了什么？”云宸追问，“如果母亲已经在这里，只是沉睡，为何父亲要如此执着于打开通道？为何要让所有人认为母亲的状况无法挽回？”
无名苦笑：“两个可能。一是为了稳定军心——若将士们知道主将的妻子是异界之人，且处于这种不稳定状态，会对整个前朝遗族的信念造成动摇。二是……”他顿了顿，“恐惧。云啸天恐惧的是，如果不建立稳定连接，公主的状态可能会继续恶化，最终彻底消散。他需要这个信念支撑自己寻找解决方案。”
“使命？”
“打开通往混沌祖地的稳定通道。”无名一字一顿，“不是偶尔的裂缝，不是危险的临时开口，而是一座门。一扇可以持续连接两个世界，让混沌祖地的本源力量流动至此的大门。只有那样，才能为你母亲提供足够的能量修复损伤。”
云宸感到房间的空气骤然沉重：“星火计划？”
“正是。”无名点头，“你父亲为此倾注了毕生心血。他认为公主留给你的一半血脉，加上她当初传送时使用的核心信物——那件只有你能触发的信物——结合前朝遗留的某种禁忌阵法，就能强行建立那扇门。”
“等等，”云宸打断他，“你说‘信物’？母亲从未给我什么特殊物品。”
无名深深看了他一眼：“有些东西不是实体，云宸。血脉本身就是信物的一部分。你母亲来自混沌祖地最古老的王室，她的血脉中刻印着那个世界的法则印记。而你，继承了其中一半。至于另一部分……”他犹豫了一下，“可能在你的记忆深处，或者在你从未注意过的某个地方。”
云宸下意识地按住自己的心口，那里似乎真的有什么在隐隐共鸣。
“星火计划具体是什么？”他问。
“利用你的血脉作为引信和桥梁，结合三处前朝遗留的阵眼，在特定天象之时强行贯通两个世界，建立能量通道。”无名的表情变得严峻，“但我在秘密调查中发现了真相——这个计划的风险远比你父亲承认的要大。”
“多大？”
“首先，作为桥梁的你，将承受两个世界法则碰撞的巨大压力。”无名声音冷硬，“你不是钥匙，云宸，你是导管，是缓冲层。阵法运行中，混沌祖地的力量将通过你流向此界，而你的身体和灵魂将承受难以想象的冲击。最可能的结果，是你在通道建立之前就彻底崩溃。”
云宸沉默了片刻：“第二呢？”
“即使你奇迹般存活，通道的建立也会永久改变两个世界之间的屏障结构。”无名起身，在狭窄的房间里踱步，“混沌祖地并非乐土，那里充斥着‘虚无之蚀’——一种能侵蚀现实本身的力量。稳定通道意味着那种力量会持续泄露到此界，像毒素一样缓慢污染我们的世界。”
他没有说完，但云宸已经明白了。
“所以当年你反对这个计划。”
“我激烈反对。”无名停下脚步，眼中闪过痛楚，“我说这是在用两个世界的安全做赌注，赌一个可能永远不会醒来的公主。但你父亲听不进去。他说这是唯一的希望，是前朝遗族最后的使命，是……他对你母亲许下的承诺。”
“后来呢？”
“后来争论无果，我决定用自己的方式阻止。”无名重新坐下，“我开始暗中调查那些支持星火计划的人，然后发现了更可怕的事实——这个计划已经被其他人盯上了。”
云宸立刻想到了两个名字：“潜龙阁？国师？”
“潜龙阁阁主司徒惊鸿不知从何处得知了星火计划的存在。”无名沉声道，“他想利用这个计划，但不是为了唤醒公主，而是为了掌控通往混沌祖地的通道。想象一下，如果他能控制两个世界之间的能量流动，获取混沌祖地的力量与知识……”
云宸感到一阵恶寒：“那国师呢？”
“国师的动机更加晦暗不明。”无名皱眉，“他似乎对‘虚无之蚀’有某种痴迷。我怀疑他想研究的不是通道，而是那种侵蚀现实的力量。也许他想掌握它，也许他想释放它——无论如何，都是灾难。”
房间陷入沉默，只有烛火偶尔爆出细微的噼啪声。
“这些年，我一直在暗中破坏他们的准备。”无名最终开口，“我转移了部分关键典籍，误导了阵眼的位置推算，甚至在你父亲死后，设法让星火计划的完整内容散佚不全。但我必须告诉你，云宸，他们都没有放弃。”
“父亲他……”云宸艰难地问，“真的相信母亲能醒来吗？直到最后？”
无名望向窗外深沉的夜色，许久才回答：“他死的时候，手握着半块玉佩——那是你母亲的物品，也是传送信物的一部分。他说，他能感觉到玉佩中微弱的脉动，就像你母亲沉睡中的心跳。他说那脉动在缓慢减弱，时间不多了。”
“你认为那是幻觉吗？”
“我不知道。”无名诚实地说，“混沌祖地的一切都超出了我们的理解。但即使她真的还能醒来，星火计划也绝非正确的解救之道。它会毁了你，也可能毁了这个世界。”
云宸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父亲最后几年的面容——那种混合着疯狂与希望的奇异神情，那种与时间赛跑的紧迫感。他忽然理解了父亲许多曾经令人费解的行为，理解了那些深夜独自一人的低语，理解了为何父亲总是在月圆之夜检查那半块玉佩。
“现在他们都认为我是完成计划的关键。”云宸睁开眼，眼中已经恢复了清明，“潜龙阁想控制我，国师想研究我，而那些依然忠于父亲遗志的前朝旧部，则想用我实施星火计划。”
“是的。”无名点头，“你已经成了漩涡的中心，云宸。而最危险的是，随着你年龄增长，血脉力量逐渐觉醒，你会自然而然地感应到那些阵眼，那些前朝遗留的痕迹。这种感应是双向的——他们也能通过某种方式找到你。”
“所以我必须主动。”云宸站起身，烛光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拉得很长，“与其被他们追捕，不如我亲自去了解一切。星火计划的真相，母亲的现状，混沌祖地的本质——我需要知道全部，才能做出选择。”
无名凝视着他，眼中闪过一丝欣慰，但随即被更深的忧虑覆盖：“这条路充满危险，云宸。一旦你开始深入，就再也不能回头了。”
“我的人生从来就没有回头路。”云宸平静地说，“从父亲将我送入皇宫作为质子开始，从母亲在我眼前陷入长眠开始，从我知道自己身负异界血脉开始——我一直在真相的迷雾中挣扎。现在，至少我有了方向。”
无名沉默良久，最终从怀中取出一卷泛黄的羊皮纸：“这是我这些年调查所得的部分资料，包括三处阵眼的可能位置，星火计划的基本原理，还有……你母亲传送至此界时的一些记录。”
云宸郑重接过，羊皮纸触手冰凉，仿佛承载着过往的重量。
“我们会一起面对。”无名说，“但不是现在。今夜你先消化这些信息，明日我们再制定具体计划。记住，云宸，无论你母亲能否醒来，无论你父亲的选择是对是错——你的生命属于你自己，不是连接两个世界的导管。”
云宸点头，看着无名悄然离开房间，融入外面的夜色中。
烛火仍在跳动，在墙壁上投下变幻莫测的光影。云宸展开羊皮纸，古老的文字和图案在眼前展开，讲述着跨越两个世界的故事，讲述着血脉与责任的纠葛，讲述着一个可能改变一切的真相。
而在窗外遥远的黑暗深处，不止一双眼睛正注视着这座小屋。星火计划的博弈已经悄然开始，而云宸，正站在棋盘的中心。
他抚摸着羊皮纸上某个熟悉的纹样——那是母亲长眠处石碑上的图案。此刻，那纹样在烛光下微微发亮，仿佛真的感应到了血脉的共鸣。
混沌祖地的召唤，父亲的遗志，母亲沉睡的面容，自身存亡的抉择——所有线索交织成网，而云宸知道，他已经到了必须撕破这网，直面真相的时刻。
无论真相有多么残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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